潘垚思忖,“既然是废弃的神像,那很可能是精怪附了神像,以鬼身冒充仙身,哄着人供奉香火……只怕那神像的装脏洞里, 有了别的东西。” 神仙开光装脏,这才附灵。 装脏便是给神像装内脏,可以是福主及家人的生辰八字,五色石,珍珠,五色线,五谷稻黍稷麦豆……灵符、镜子。 神像旧了要废弃,装脏洞中的此物必须移开,而旧神像沾了邪,定是这装脏洞中跑了别的东西进去。 “对对对,”季茹娘忙道,“陈婆子也说过这话。” 潘垚问季茹娘,“嫂子,那神像可带来了?” 季茹娘摇头,“我哪里敢啊,今儿问了牛叔一句真话,我吓得是手软脚也软,半点不敢靠近那安置神像的里屋了。” “当即喊了官人出来,官人一听,他也怕得厉害,我们想起族叔进过道门,慌里慌神的,一下子就寻到了主心骨,紧着,我们便叫了牛叔送我们进城来了。” 哪里想到,族叔瞧着好像有些不靠谱—— 季茹娘心中叹气,颇为无奈地瞥了赵大宝一眼。 “对了,阿垚妹子也懂这些?”季茹娘意外。 赵大宝听了这事儿,转眼便问潘垚,季茹娘也不是个傻的,当即瞧出了端倪。 想来,这阿垚妹子也是个懂行的。 瞧族叔的态度,只怕是比他的修为还不凡。 当即,季茹娘眼里便浮起了希冀。 “嫂子放心,我去瞧瞧着神像。”潘垚应了几声,让季茹娘和赵杰福就在赵大宝这儿待着,她去村子里瞧瞧。 很快,这儿便不见潘垚的身影了。 紧着,一道黑雾拢过,院子里,谢予安的身影也不见了踪迹。 季茹娘惊了一跳,手指着门外头,转头去瞧赵大宝,惊得都要要结巴了。 “莫、莫不是我眼花了不成?” 怎么只一眨眼的功夫,这阿垚妹子怎么就不见了? 明明、明明就推开了门而已。 “你们呀,请神反倒撞邪是不走运,可运道也没差到底。”赵大宝摸了摸山羊胡,不无得意地反问,“你知道这谢予安是谁么?” 季茹娘不解,“不是阿垚妹子一直找的阿兄么?” 赵大宝笑着摇头,卖了片刻关子,在赵家夫妻两人期待好奇的目光中,倒也干脆的解了惑。 “是谢仙长。” “当初便是谢仙长救了我,又瞧出我有几分资质,这才带着入了山门。” “他这一身修为可不平凡,至于那阿妹更是不差了,小小年纪便走南闯北,先前时候,谢仙长遭了灾,便是她出手相助,这才脱了那险境。” 季茹娘和赵杰福惊了惊。 “这、这般厉害吗?” 赵大宝点头,“所以我说你们运道不差。” “放心吧,他们和我这半桶水的功夫可不一样,是正经的修行中人,你家那事儿,有他们在,一准给你们处理得妥妥帖帖,都无须我留你们今夜在这过夜!” 鬼上神像身,又收受了好一些的香火,可不容易对付。 赵大宝想着这些日子以来,街上时常有的香火味,还有妇人搭伴去城外小观上香的场景,不禁叹了一声。 这香火—— 旺啊。 这鬼东西近来倒是饱肚。 …… 神魂出窍,佛子出游,如风似光,只须臾的功夫,潘垚便到了村子里。 赵家没有太大的变动,和数月之前一般模样,就是柴房的柴禾多了一些,满满当当的垒着,整整齐齐,瞧过去让人的眼睛很舒服。 想来,这是为了冬日做准备。 似是察觉到了潘垚的神魂炁息,里屋里,那一尊眉眼低垂,好似悲悯世间的神像睁开了眼睛。 眉毛一个倒竖,有些凶。 正当它要冲潘垚瞪眼时,陡然僵了僵。 只见天色好像一下便黯淡了下来,有恐怖的血煞之炁笼罩而来,像是遮天蔽日的乌云。 它毫不怀疑,要是自己敢放肆,这一处定会有雷霆密网落下,血煞如雷注,气势骇人又吓人,在那般境况下,它如汪洋大海翻滚中的扁舟,熊熊山火中的田鼠,慌不择路也无逃生之地。 快逃—— 快逃—— 木纹为瞳孔的眼睛盯着远处,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逃跑。 那儿,谢予安笼在黑衣下,身上的赤凤如血雾流转,他抬眼看来,什么都未做,那一身怖人的炁息弥漫而开,宛如黑雾巨蛟,有无数狰狞又模糊的蛇头。 它们翻动着,目光冰冷,只等一个异动,便要绞杀而来。 快逃—— 瞬间,屋子里凭空起了一阵风,一道影子从神像中钻出,在树影下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榆木做成的神像跌在了地上,摔成了糜粉。 “它跑了!” 潘垚也急。 这鬼东西瞧过去凶,怎么胆子这样小,她什么都还未做,它瞅着就要逃跑了? 忒!真没胆儿! 俗话说穷寇莫追,可这东西瞧着就有几分不对,潘垚怕自己走后,这东西又寻着人报复,且她瞧到了,城中有许多户人家供奉着这神像,香火颇旺。 今儿要是不弄个明白,真是让人心中难安。 …… 潘垚跟着这鬼影,一路寻到了城外。 她有些诧异地瞧着那儿的一处小观。 竟是跑回了老巢?另一种意义上的,跑了和尚跑了庙? 道观不大,朱门飞檐灰瓦,正前方的空地上落一尊四角炉鼎的化宝炉。 这不是让潘垚最诧异的地方,她最诧异的是,那儿站了个男子。 只见他和鬼影穿同一色的衣裳,是白色的长袍,布料如丝绸一般垂坠,对襟处是深蓝色的布料,仔细看去,那纹路竟然是刀剑模样。 他的腰间也挂着玉质的配饰,雕刻成弯刀模样。 听到了动静,这人回过了身。 只见他眼睛处蒙着一块的白布,明明是眼中有疾的模样,却好似能瞧到人一样,冲着潘垚笑了笑,又微微侧头,视线落在远处,有几分沉吟,又有几分近乡情怯般的裹足不敢靠近。 似是愧疚,似是难以心安。 潘垚停住了脚步,顺着这人的目光看去,落在了谢予安的身上。 秋风猎猎吹来,拂动那一身的黑袍如云翻动,隐隐有红光闪过。 潘垚蹙眉,心道,这人瞧的是府君? 与府君是故人吗? 果然,下一刻就听那人开口了,声音带几分孱弱,似有不足之症。 “谢道友,许久未见,不想再见,你我竟是这般境况。” 他轻叹了一声,抬手抚摸上了自己的眼睛,那儿,他的眼是空的,别人瞧不到,他自己却知道,触手软软,往下一按,里头没有眼珠子了。 潘垚瞧到,那一道鬼影飘忽如风中的衣裳一样,来了这一处的小观,它没有回到神像之中,倒是缠在了面前这人的脚下。 阳光落下,鬼影化作了影子,在这白石的地面上平铺。 不过,就似影子,它也不是寻常的影子。 它却像是活着的一样,有自己的思想和喜怒,人未动,影子却动了起来。 或是挠头,或是揉着眼睛,又亦或是在叉腰生气,生动又闹腾,浑然不似面前这人给人的感觉。 这人,他更为的沉稳。 …… 虽然青丝高束,露在外头的皮肤也光滑,莫名的,潘垚却觉得这人年纪不小。 他弯唇笑的时候,有沧桑疲倦的感觉。 此时日头微微偏斜,光从小观的西面照来,正好将小观里头的一尊神像投影落地。 潘垚瞧到,那道影子,它和面前这人的影子也交缠,似有丝丝影线相连。 “这便是那尊旧神?” “不错,这便是自河底捞起的旧神像。”那人的声音又响起。 潘垚心中有了警惕,“你是谁?” 只听一声叹息起,良久,他才道。 “道友从远处而来,你我虽然未曾相间,不过,你应当是认得我的名讳。” “江云稷。” “我是江云稷。” 潘垚瞪大了眼睛。 江云稷—— 这名字她确实是认得! 赊刀人有预言天分的,以云字排名,其中,有一个天资出众的修行人,他便是名为江云稷。 妙清道人以秘宝交换,寻人落谶言,便是寻上了赊刀一族的江云稷。 为谢予安落下谶言,断言他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命格。 江家祠堂中,在扉页中怅然地落笔,【得失枯荣总在天,机关算尽也枉然】……也是他。 潘垚往后退了一步,挡住了江云稷和谢予安之间的视线。 这可不是故人,算是仇人。 …… 似是察觉到潘垚的不喜和戒备,江云稷苦笑了下,抬手往自己蒙了眼睛的白布上抚去,笑中有几分自嘲。 “道友放心,我对你没有恶意,对谢道友更是如此,如今,我亦已经受到了惩戒,更是深陷囹圄而无法脱困。” 他转了身,示意潘垚瞧着他的身后。 只见他的影子和神像的影子相互交缠,不,与其说是交缠,不如说是禁锢,是枷锁…… 他就像是拖着那一尊的神像一般,受到了拘束。 犯人的脚上拖着长长的脚铐,后头是一个大铁球,只是他的铁球奇特了些,是一尊两人高的榆木神像。 而那影子,就是链条。 它将他和旧神像牵连,挣不脱,逃不开……除了这一处,如今的他,哪儿也去不得。 潘垚好奇,“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江云稷沉默了很久,久到潘垚以为他不会再说时,他还是开口了。 他郁郁叹了口气。 “一切的缘起皆是贪念,妙清是,有度是……我亦是。” 江云稷是赊刀一族千年难遇的天才,他落下的谶言极准,上能察千年之事,下能观百年运道,这般资质不说在江家了,就是放眼天下,也是难寻。 可谁都想再进一步。 江云稷亦是如此。 “极北极寒之处生了一株千目树,相传,此树得天地运道所生,旁人得了此树无用,不过,对于修行谶言的赊刀人来说,有了此物,就像鱼儿得了水,猛虎多了双翼……能观人生死,察人前世今生来世,是窥探之目。” 潘垚看了谢予安一眼,将那黑色的袖袍拽紧,下一刻,她察觉自己的手被反握住了。 入手是极凉极寒的触感,动作却轻。 潘垚心中微微酸涩,将那手握紧,认真地听神像黑影下,江云稷说缘起,是缘起,亦是孽,是谢予安遭兄长、师父……亲近的身边人暗害的缘由。 …… 妙清道人拼了大半的修为,到了极北极寒之地,盗走了千目树中的两粒种子。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81 首页 上一页 374 375 376 377 378 37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