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那些,”孙永传叹了口气,三十好几快四十的汉子了,一脸的茫茫然,也是真不知道,他该如何去和自己爸妈计较了。 尤其是,人家还不当你是一回事儿的时候。 “那些钱,就当做是我给爸妈的养老孝敬了。” “以后,我会学着大哥一点,再也不会傻傻的,什么事儿都冲在前头。” 张玉橘也跟着叹了口气。 夫妻俩只恨自己以前是个蠢的,是个脸儿面的,还爱讲究家和万事兴。 现在好了,家里是兴旺着,他们倒是被分了出去,不沾份了。 孙家的新宅子是上下两层的小砖房,四四方方,田字型构造。 前几年虽然没有分家,但老大媳妇会闹,早早的将自家分了出去,分产不分家,占了田子右半边的房子。 孙永传和弟弟孙永家在二楼,一人一间门。 楼下一间门是堂屋,一间门是孙家二老住的房间门。 现在新媳妇进门了,瞅着和二伯哥和二嫂子只隔了一个木门的房间门,新媳妇不自在了。 她也觉得是自家亏本,别的不说,二嫂子那边还有个阳台呢。 这不,就和自家丈夫嘀嘀咕咕上了。 枕头风一吹,堪比刮起了飓风,小媳妇这么一嘀咕,小儿子也嘀嘀咕咕上了。 既然儿辈都成了家,眼看家里就要多磕绊,孙家二老索性就将家给分了。 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这一分,就把二儿子给分到老房子里。 别人也说不来嘴。 说起来时,孙家老太太嗓门也大,像个犟驴一样,一下就将人撅了回去。 “怎地,那房子破是破,可耐不住它地儿大啊!” “一个老宅子,比我给老大和老小的都大!” “我没亏着老二!” 孙永传和张玉橘瞧完了老房子,回新宅子那一处地方时,正好瞧见老太太撅人那一幕。 当下,俩人又被气着了。 都这样了,竟然还有脸说没亏着老二? “这个年,我真是不想和他们一起过了!” 张玉橘气得背过了身,不想去看自己的婆婆,也不想去看那新进门的弟媳妇。 “那咱们去哪儿过?”孙永传问道。 饶是自个儿的亲妈,被分去了老宅,孙永传的心也冷了。 这几年,大哥大嫂一通闹,自己把自己分了出去,平时也就看顾看顾爸妈,下头的弟弟妹妹,还是他和玉橘操心得更多。 哪里想到,这越是老实,越是孝顺,爸妈反而越不当他是一回事。 “咱们去老宅里头过!”张玉橘一锤定音。 …… 夫妻两人都是麻利性子的人,一说要搬到老宅,心思浮动,那是一刻都不想多待。 砍了一根细竹,片了竹枝,将竹枝缠在竹竿的前头,清了清老宅的蜘蛛丝,又拧了布到处擦了擦。 外头鞭炮接连的响起,孙永传和张玉橘也只闷头忙着打扫卫生。 …… 陆陆续续的将家当搬进了老宅,天已经黑了。 “噌!”火柴划过火柴盒边缘的磷片,只听噌的一声,火光微微亮起。 孙永传拿手拢着这点火光,靠近桌上的蜡烛,轻轻一碰,蜡烛点燃,给这屋子投来豆大的光团。 孙永传挥了挥手,将火柴上的火光灭去,徒留一缕青烟。 “这几天,咱们先克服下,家里点个蜡烛,再不成还有手电筒。” “等初八初九的时候,大家伙儿上班了,我再去店里买些电线,到时自己拉个灯。” “恩。”张玉橘捶了捶发酸的腰,低声应下。 夫妻俩人都有些沉默。 这个年,他们能记一辈子。 “我去看看孩子睡了没。”张玉橘起身。 等她再回来时,正好瞧见孙永传手中拿着张剪纸,正往墙壁上贴去。 张玉橘愣了下。 “孩子睡了没?”孙永传贴好剪纸,才将折角抚平,就听到了张玉橘的脚步声。 “这是……”张玉橘迟疑。 今年是牛年,金牛报春的图案比较好卖,她记得这家里是没有留这份剪纸的。 “这可不是你那里拿的。”孙永传连忙开口。 虽然是卖剪纸的,他们家却没有贴剪纸的习惯,就像泥瓦匠住草房,卖盐的汤淡,卖炭的冻死…… 无他,家贫而已。 四方的红纸也是要用钱买的。 分家这事,孙永传已经觉得很是对不住妻儿了,自然是能省的地方则省。 他也怕张玉橘误会自己大手大脚,铺张浪费。 “我知道,家里没这份剪纸。”张玉橘开口。 正是因为家里没有,所以她才奇怪。 “前几天时候,一个小姑娘送我的。”孙永传想起这事,还笑了一下,“刚才我在棉袄的口袋里摸到的,想着咱们也贴一张剪纸,添一份年味儿,来年也能更好。” 孙永传拉住张玉橘的手,入手是粗糙的触感。 操劳十数年,如今只得了个老宅。 过了片刻,孙永传拍了拍张玉橘的手,轻声道。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夜色愈发的黯淡,月牙儿似的月亮挂在天畔,投下熹微的月光。 时针接近十二点,到处有鞭炮的声音响起,在十二点的时候,达到了最大声热闹的一刻。 这是守岁的村民放的新年里的第一响鞭炮。 玉鼠追冬去,金牛报春来。 又是新的一年到来。 …… “我来放,我来放。”潘垚手中拿着一根清香,点了鞭炮的炮芯。 熹微的火光顺着炮芯,嘶嘶的朝炮竹爬去。 “丢呀,丢呀,快丢!”旁边,潘三金瞧得着急。 潘垚将炮竹丢开,正好在半空中炸开,噼里啪啦的一阵响,落下满地的红碎纸。 “好好,”潘三金捧场,“这是满堂红,寓意着咱们家今年红红火火,盘盘好手气!” 潘垚超大声,“红红火火!” 周爱红:…… 打量谁家的鞭炮不是红色的呀。 “好了好了,快把这鞭炮放了,然后都给我睡觉去!” 潘垚和潘三金两人拉长了声音: “哦。” 周爱红笑嗔,“又作怪!” 后半夜时候,鞭炮声愈发了小了,只偶尔零星几声响起。 伴随着鞭炮声,潘垚的呼吸渐渐绵长,远处的星光一闪一闪,映衬着她的呼吸,星光月华交缠流淌而下。 “来。”睡梦中,只听一声声音响起。 柔和且缓慢,犹如山间门的一汪清泉。 潘垚睁开眼睛,撑着手坐了起来,只见床铺上,肉身睡得正憨甜。 犹如一阵风,又像是一道光,意随心动,下一刻,潘垚落在了小庙的屋檐檐角。 “府君,新年好呀。” 瞧见月光星辉下的白影,潘垚笑得眉眼弯弯。 “新年好。”玉镜府君也笑了笑。 清风吹拂,他的长袍也跟着拂动,潘垚偷偷抓了抓,入手是凉凉的,玉镜府君低头看了看,也不介意。 手一翻,他手上出现一物,递给了潘垚。 “给你。” “这是……”潘垚接过。 只见五枚钱币被一根彩线穿着,编制成龙形,钱币是黄铜制作,外圆内方。 潘垚眯了眯眼睛,辨别着上头被磨得有些平的字样。 “半两,五铢,开元通宝,宋元通宝,永乐通宝……这是五帝钱?” 玉镜府君点头,“不错。” 五帝钱,分别为秦朝的半两,汉朝的五铢钱,唐朝的开元通宝、宋朝的宋元通宝,以及明朝的永乐通宝。 铜钱流传数代,经过万人之手,汇聚百家阳气,可抵御邪祟,化煞保平安。① 玉镜府君:“这是压胜之物。” 顿了顿,他又道,“旧兮送往,新兮迎来,愿土土平安度岁,福气东来。” “谢谢府君。”潘垚眼睛很亮,“我很喜欢。” 当然,要是能叫她盘盘的小名儿就更好了。 不过,土土便土土吧。 土可产黄金,地能生白玉,富贵又接地气儿。 说着,潘垚便将这五帝钱缠在手腕上。 “府君,过完年,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收到礼物,这下是没有回礼,不过,这并不耽误潘垚先把话说出来。 画一个大大的饼,香喷喷又诱人。 “现在是还没有准备妥,等再过两日,你便知道了。” “好。”玉镜府君笑着应下。 …… 大年初一,外头又响起了鞭炮声,这是开门炮。 一早,潘家饭桌上便摆了一锅的素菜。 粉丝,腐竹,发菜,冬菇……这些昨儿拜地主的菜煮了一锅罗汉斋。 就加了盐巴味精,清清淡淡,反倒衬出了食物原本的滋味。 “今儿就吃这个呀。” 潘垚瞅着隔壁的桌子,那儿特意打了一张八仙桌,搁的是年三十的大菜,一盆盆的炖鸭炖鸡炖大鱼,还有一些炸鱼炸年糕。 冬天天冷,汤汁都凝结成果冻状,隐隐还有香味飘来。 “你在长个子,还得添个蛋。” 潘三金乐乐呵呵,将鸭蛋往桌上一磕,剥去外头的青壳。 白嫩嫩的蛋白哧溜一下,滑进了潘垚面前的汤碗里。 “就今早吃斋,也很香的。”周爱红也笑着开口,“味道是淡了一点,要是真不喜欢吃,咱们就意思的吃两口,一会儿啊,肚子饿了,妈妈再给你泡碗太平面吃。” “是啊,盘盘,吃一点意思下。”潘三金自己挑起一筷子的粉丝,尝了尝,“不赖不赖,吃斋吃灾,今年太平着呢。” 潘垚恍然,原来是吃灾的意头。 “没事,妈煮的我都爱吃!” 吃过饭,潘垚准备去庙里寻老仙儿要红包,不对,是去拜年。 “祝师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财源财运滚滚来。” “小滑头,是你财源财运滚滚来吧。”于大仙笑着打趣,还将手中的红包往潘垚的脑袋上拍了拍。 “拿去拿去,是不是前几天就盘算着了?小财迷一个!” “知徒儿,师父也。”潘垚抱着红包,笑得欢快。 大年初一没什么要忙的,也不能忙,这一忙,不就代表着一整年都很忙嘛。 阳光暖暖的落下,小庙院子里的炭火煨着茶水和橘子花生,于大仙看看日头,颇为满意。 “不错不错,初一便有好天气,今年别的不说,你耀祖叔的养鸡场应该是办得风风火火了。” 潘垚想了想,便知道于大仙为何这样说了。 《岁占》一书中说了,岁后八日,一日鸡、二日犬、三日猪、四日羊、五日牛、六日马、七日人、八日谷。② 正月初始这几日的天气,对应的便是这些鸡犬猪羊,牛马人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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