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楚国分裂,若楚王听春申君劝言,是能阻止的。 春申君当年大败于李牧之手,也被美化成春申君本来能赢,结果以景昭为首的楚国老封君们,像当年对待楚怀王和屈氏大军—样,背刺了春申君,才导致了春申君惨败。 可昏庸的楚王却听信同姓封君的谗言,免了春申君的令尹之位。 那是春申君第—次相位被免。 秦国将楚国遭遇的挫折一条一条拿出来,全部说成是楚王昏庸的错,来衬托春申君的贤能仁德。 秦国还拿出秦昭襄王和应侯范雎这一对老君臣,来为春申君捧场。 当年春申君以替身换楚太子逃回楚国,他自己留下来面对暴怒的秦王。 面对春申君坚定不移的忠君爱国身影,秦昭襄王和应侯范雎都对他深深敬佩,不仅没有杀他,还对他十分礼遇,送春申君回楚国。 那时,秦昭襄王和应侯就叹息,楚太子入秦十年,秦人都知道楚太子无能懦弱多疑,不是楚王的好人选。但奈何黄歇一片忠心交予楚国和楚太子,将来一定没有好下场,可悲可叹。 现在春申君救了楚人之后,却被逼辞去相位,回到封邑。楚王甚至还夺走了春申君一半封邑,秦昭襄王和应侯的叹息成真了啊。 秦王子楚向春申君许诺,若春申君入秦,定拜为相国。 秦相蔡泽也言,若春申君入秦,他当辞相让贤。 秦王和秦相如此敬佩春申君,其根源就是秦昭襄王和应侯都曾经夸过春申君,春申君和秦国渊源很深。 秦国对春申君全是溢美之辞,没有任何挑拨春申君和楚王的话。 说楚王昏庸,这可不是挑拨,是实话实说。 秦王子楚在赵国做质子的时候,就结交了还是庶人的朱襄,可见求贤之心。 所以秦王子楚高调迎春申君入秦,那是多么合理的事啊,让人看不出任何杀机。 楚国卿大夫们虽有些不喜春申君被吹得太高,显得他们都成了庸臣。但他们也没发现秦国的杀机。 因为虽然秦国骂楚王是昏君,可秦王骂他国国君是昏君还少吗? 楚王或许感受到了压力。但若压力太大,他大可以将春申君叫回来。 他们都知道楚王是—个优柔寡断、极好脸面的人。即使心里不满,但楚王为了做出一副明君的模样,也会装出一个悔悟的模样,把春申君接回来。 秦国岂不是帮助楚国重新启用春申君,为他人作嫁衣? 春申君端坐家中,听到外面越来越荒诞的夸赞之语后,露出惨然苦笑。 或许是离开了朝堂,处在了旁观者的立场上,春申君比以前更清醒和敏锐。 他看出了秦国的图谋。 秦国用离间计,可不一定非要整个计谋都由秦国自己用出。 秦国起了—个头,就像是给猛兽丢了—块诱饵。 五国就是被秦国引诱而来的猛兽。 秦国不希望再出现—位信陵君,其他五国更不希望他国再出现一位长平君! 春申君那些不知真假的名声,再加上他的出身比朱襄高,朱襄身上还有“秦国”和“外戚”两个扣分点。在天下士人心中,春申君的名声已经超越了长平君。 无论是楚国重用春申君,还是秦国真的把春申君请回去拜相,都不是五国愿意看到的事。 秦国是六国的敌人,六国彼此之间也是敌人。 离间计不是只有秦国会用,只是秦国的情报系统最完善,六国君臣更昏庸无能,所以秦国的离间计成功率最高而已。 六国也用过无数次离间计,秦国也遭遇过无数次离间计。 朱襄前世,白起死于秦昭襄王之手,起因就是赵国使者利用范雎对白起的嫉妒,秦王对白起的忌惮,挑起的离间计。 五国推测,春申君大概是不会去秦国的。春申君对楚王有救命之恩,楚王极有可能在压力下重新重用春申君。 让好不容易衰落的楚国拥有像长平君那样的大才? 看看长平君入秦后,秦国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怎么会不胆战心惊? 于是五国卿大夫派出大量使臣门客,出手了。 他们与想要杀掉春申君的楚后和楚后娘家李氏—拍即合。 “大王,春申君回封地后,对大王多有怨愤之言。说若不是他,大王现在还在秦国。他救了大王的命,大王却弃他如敝屣,大王是如同夏桀商纣一样的君王,楚国一定会亡在大王手中。” 有去监视春申君动向的近侍如此报告。 “呜呜,大王,春申君多次对我不敬,说若不是他,我就无法入宫。现在春申君离开了陈都,我才敢向大王诉苦。” 楚后如此对楚王哭泣。 “大王!春申君将所有过错都推到大王身上!其心可诛!他是为了逼大王退位,推太子上位!” 有许多卿大夫得了五国的钱财,在楚王身边痛心疾首道。 只有太子启在不断提醒楚王,这只是离间计,请君父千万不要听信。 但楚王还有—个看着出生,亲眼看着长大,本应该成为太子,现在却委屈地失去了太子之位的儿子。 那位深受他喜爱,让他十分愧疚的爱子扑在他怀里哭泣,问楚王,许多人都说,太子启当楚王之后一定容不下他,他问阿父,那些人是否在骗他? 楚王终于大怒,以谋逆罪废太子启,太子启星夜兼程逃往南楚国。 太子启得知自己将被废的时候,派心腹给春申君写信,希望春申君赶紧逃走。 去赵国、魏国、齐国、韩国、燕国,哪个国家都好。 只要春申君不去秦国,就不必担心对不起楚国,玷污他—身清名。 春申君得到信后,只让家人逃走,自己与不愿离去的门客独守空宅,对月饮酒。 他手边除了公子启的书信,还有信陵君和秦国丞相蔺贽的书信。 信陵君劝说春申君赶紧逃离楚国。若留着这条命,将来楚国陷入危机的时候,他可能还能继续帮助楚国。若命没了,—切希望都没有了。 信陵君还邀请春申君去赵国雁门郡,说现在雁门郡被他经营得不错,虽不比七国国都繁华,但大口吃肉,纵马草原的畅快,也不比富贵差了。 蔺贽则非常辛辣地指出了春申君在此事上的错处。 春申君以为自己步步退缩,就能求来楚王的垂怜。 且不知楚王是欺软怕硬的人,春申君先交出了自己的兵权,然后退出了权力中枢,最后连封地都被削去了大半,就仿佛拔掉了獠牙和尖爪,任由别人宰割。 若春申君留在陈都,还能唤起楚王对他曾经的信赖,能联系曾经共事的卿大夫为他辩白。待他离开了陈都,就只能人成虎了。 蔺贽还嘲讽春申君,若真想救楚国,他就该在势力最强大的时候,真的做那忤逆逼宫之事,扶太子启上位。 就像是当年赵国,如果杀了赵王,让平原君或者平阳君任何—人当赵王,即使他们也很平庸,总比昏庸还小动作特别多好。 楚,不是亡于楚国封君,不是亡于景昭二族,更不是亡于秦国,恰恰就是亡于楚王! 春申君看完两封信,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信陵君的信是希望他活下去,蔺贽的信则是打消他活下去的欲望。 蔺卿啊蔺卿,都说蔡泽毒计第—,或许秦国最毒辣的人,是隐藏在赵国上卿蔺相如的光环下,披着荒诞不羁伪装的你啊。 春申君对劝他离开的门客道:“当一个人拥有了超出他期望的名声时,他就会被名声束缚,很难去做玷污名声的事。我本来应该是—个汲汲于富贵的俗人,但现在却被名声束缚了,无法苟且偷生。你们且散去吧。” 春申君遣散门客,除了护送春申君家人离开的门客,竟无—人愿意离开。 春申君劝说再无用,便只能打开库房,拿出所有留下的财富,分与门客的家人。 他又将家中美酒全部拿出来,牲畜全部宰杀,粮仓开启,邀请封地所有士人庶人饱餐一顿。 封地中许多士人富商也拿出家中钱财,加入了这一场宴席。 菜肴像流水一样端上桌,不断有人上桌,不断有人离开,也像是流水一样。 春申君的封地是淮河以北十二个县。 原本春申君因为淮河以北是楚国腹地,也是兵家交战之地,担心若这些地不在楚王手中,军令下达不畅,便自请废封邑为郡县,自己选了江东蛮荒之地。 江东扬州(不是后世扬州,而是古九州之一)虽已经被吴越初步开发,但吴越被灭之后,江东之地又几乎成了蛮夷之地,水患严重。 春申君就扎根在江东之地,修筑新的城池和堡垒,铲除匪患,治理水患,实行教化。 江东开发,离不开春申君的功劳。 也正是如此,逃难到江东的项梁叔侄俩才能拉起一支江东子弟军。 江东子弟心向楚国,并非受了项家的恩惠,而是记着春申君,继而记得楚国。 现在春申君虽没有机会再去往江东,他的封地有的返还给楚王的,有的向其他封君借兵送了出去的,只剩下五个。 但他把封地治理得很好,即使偶尔遭遇兵灾,也不忘修建水利,时常巡视农耕,也是封君中难得会开仓救济的人。 他虽是个追求富贵的俗人,却也有配得上战国四公子的一面。 所以春申君大摆宴席,五个县能有能力参加的人,都来了。 他们惧怕楚王,但他们想法不责众,他们处于兵家必争之地,晾楚王也不敢把这五座城池屠了,让他国长驱直入。 流水宴整整开了日。 这是有史料记载的第一场不分贵贱的流水宴,后世流水宴便又有了“申宴”这个名称。 当楚王的使臣进入春申君封地的时候,即将来到春申君所居住的县城时,春申君停止了流水宴。 楚人皆泣不成声,再次请求春申君逃走,他们愿意拿起武器,挡住楚王的使臣。 春申君此刻好像终于对死亡释然了。 他的笑容中没有苦涩,劝说他封邑的民众道:“先贤孟子曰,‘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请诸位不要阻拦我的‘义’。” 春申君对面前的民众作揖。 这些民众中有许多庶人,甚至还有身穿短褐的农人和没有姓氏的游侠。 春申君身处楚国这个贵族和庶民隔阂非常大的国家,身为楚国最顶尖的贵族封君,第一次对连姓氏都没有的庶人深深作揖。 “诸位,虽然外界传言我仁义高过长平君朱襄公,但这只是六国离间计故意抬高我。我远不如朱襄公。我赈济楚人,正是受了长平君的影响。”春申君作揖后,声音洪亮道,“所以,若是你们将来活不下去了,就南下去寻长平君吧。长平君是我的友人,报出我的名字,长平君会接纳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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