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襄想到原本韩国的亡国之君韩王安的遭遇,不知道该不该赞同嬴小政的话。 韩王安被软禁陈县,新郑韩国旧贵族叛乱后被处死。韩国世卿贵族或许在乎韩国,但肯定是不在乎某一个具体的韩王的。 浮丘抬起头,眼睛发亮。 虽然太子政说的是“法”,但言语中堂堂正正之气,也符合儒家的思想。 朱襄点头:“政儿可以出师了。” 嬴小政问道:“我出哪个师?” 朱襄冥思苦想,不确定道:“韩非?” 嬴小政嫌弃:“韩非又不是我的老师。” 朱襄指着自己:“那……我?” 嬴小政道:“舅父你最擅长的是种地。” 朱襄失笑:“我擅长种地,李牧擅长打仗。你既不可能去种地,也不能去打仗,看来是一辈子都无法出师了。荀子那里,你倒是可以争取争取。” 嬴小政抱着手臂,鼻子喷气:“不要。我不耐烦儒家太繁复的‘礼’。” 浮丘的眼神又黯淡了。 唉,太子政即使师从荀子,也不尊儒。 朱襄道:“荀子应当已经习惯了。他最出色的弟子,重儒的不多。” 朱襄拍了拍身边浮丘的肩膀:“你要努力啊。如果你将来没有成就,后世人就要嘲笑荀子教出的学生中,最厉害的是韩非、李斯、我、政儿这样完全不像儒士的人。你好歹让荀子的学生中多个大儒。” 浮丘:“……”朱襄公,你这句话敢到荀子面前说吗? 可他不敢说,只能拱手苦笑:“学生会尽力。” 嬴小政疑惑:“浮丘是大儒吗?他不是擅长行商和赋税吗?” 浮丘:“……!!” 朱襄严肃道:“儒商也是儒。谁说大儒不能是商人?” 嬴小政耸肩:“好吧,舅父说是就是。那不如你去当这个大儒,谁说大儒不能种田?” 朱襄捏了捏下巴:“有道理。我看我自己,也觉得像个正经的大儒。这么说,李斯和韩非怎么就不能是大儒了?儒无所不包,哪是那等不便之物。” 嬴小政赞同:“确实。” 朱襄道:“那政儿也当个大儒如何?” 嬴小政道:“我考虑考虑。” 浮丘把脸撇到一边。 他决定把今日听到的话全部忘掉,否则他的儒心会受损。 韩国灭亡,韩王被“请”至咸阳,对韩非和张良而言是莫大的打击。 对朱襄和嬴小政而言,不过是多了一堂可以学习很久的课程。 嬴小政还试图以韩国兴衰史教导成蟜。 成蟜生母为韩女,他将来肯定会成为秦国朝堂中韩国势力的依靠。 听懂韩国君王错综复杂的关系,成蟜才能化秦国朝堂的韩国势力为己用,帮他家兄长掌握这一派系。 成蟜听完嬴小政分析韩国的第一堂课,就跑到精神萎靡的韩非和张良面前,嚣张道“你们以后全靠我,现在就要听我的,帮我藏点心”,被嬴小政抓到一顿揍。 韩非和张良这才想起来,公子成蟜是韩女所生。 他们思索了一瞬间要不要帮扶一下公子成蟜。 念头刚升起来,就被他们嫌弃地丢掉。 别说韩非,就是张良刚来不到一月,就看出最想帮扶公子成蟜的是太子政。 但太子政希望弟弟成为自己的左臂右膀,公子成蟜却只想成为兄长身上混吃混喝的挂件。 那句“大兄我是你唯一的弟弟”魔音灌脑,让张良听了都想打人。 与其寄希望公子成蟜长大后会知道权势的美味,整合秦国朝堂韩国势力的同时,也为他们这群韩人争得更高地位,不如把希望直接寄托在太子政身上。 何况,有太子政压着,公子成蟜即使心向权势又能如何?从小被太子政按着打屁股的公子成蟜,还能翻得过太子政这座大山? 比起出身韩国宗室的韩非,张良更早从悲愤的情绪中缓过劲。 他能理解韩王的做法。 韩王继位时,正是秦昭襄王强盛时。 秦昭襄王内有应侯范雎,外有武安君白起,三晋之地从“魏韩赵”,变成了“上魏下韩右赵”的格局,被秦国吞并了近半。 韩王曾经也奋力挣扎过。 但韩王登基前,韩王的君父韩厘王与魏国出全国之兵,联合东周与东进的秦国进行大决战。 那就是伊阙之战。 白起成名之战。 此后韩国精锐尽失,只能在秦国和其他五国间左右摇摆。 韩国无兵,只能以权术如履薄冰。 守不住上党,韩国转祸赵国,结果长平之战秦赵对峙时,秦国偏师继续攻打韩国,赵国战败,失地最多的却是韩国; 韩王给东周献城,希望东周公牵头六国联盟攻秦,结果东周被灭,韩国也被好一顿揍; 韩王和众卿大夫商议,干脆投了吧,于是给秦昭襄王披麻戴孝哭丧,请求成为附属国,秦国不要; 此次韩王也尽力守城了,等到了楚军来救。 等救完之后,韩王出城一看,好家伙,只剩下新郑这一座孤城了。 一生都在被秦国揍的韩王年近五十,心态比七八十的老人还沧桑。 他承受不住这个压力,崩溃了。 张良很能理解。 但韩王,你能不能降得不那么丢脸? 自古以来,从未有活人给自己定谥号。你还给自己定的“扩疆爱民”的美谥,完全和一生反着来。 且你就算认为一座孤城难以复国想投降,也该是缓一阵子,先送走楚军,再派遣使臣去咸阳,两国交换文书,以国君身份让秦王受降。 你自己驱车跑去找信平君廉颇,这是把全体韩国人的脸都扔地上踩啊! 张良不能理解了。他默默地把自己关在昏暗的屋子里,虽然脱离了悲痛,但仿佛成了一具没有思想的空壳。
第227章 秦国楚韩争 张良的所想,也是七国所有有识之士所想。 韩国只剩下一座孤城新郑。如果韩王没有信心联合楚军夺回失地,投降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但韩王这投降的姿态太丢脸,丢脸得连韩国庶民听到韩王投降的始末都抬不起头。 秦王子楚听到这件事后都扶额:“寡人不是不让他降,他好歹降得好看一些。寡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安置他了。” 蔺贽道:“君上,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别翘那么高。” 秦王子楚干咳了一声,笑道:“寡人只是见到朝堂上韩人客卿闭门谢客,有些好笑。” 秦王子楚虽被记入华阳夫人名下,但夏姬身为秦王子楚的生母,也被尊为太后。 外戚是各国朝堂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夏姬成为太后,秦国朝堂的韩国势力便逐渐壮大。 秦王子楚推动了此事。 秦国现在朝堂有以秦国宗室为代表的本土势力;有根深蒂固的楚国外戚势力;秦王子楚从赵国拉来的一帮赵国好友却不是赵国势力,而是以咸阳学宫为基础的“国君势力”。 “国君势力”只需要逐渐壮大就好。看着秦国本土宗亲勋贵势力和楚系外戚势力,秦王子楚认为如今的格局还不够稳固,于是扶持了韩国外戚势力。 三足鼎立,才是最稳固的形态。 只是有些韩人颇为贪心不足,多次怂恿夏太后插手赵姬和政儿之事,甚至编排朱襄。 秦王子楚将成蟜交予华阳太后养育,也没能堵住这些人的欲念。 夏太后没有被他们说动,几乎不怎么与成蟜交流感情,只是在那些人以“让太子和王后和好,以全太子孝道”一事上差点着道。 她没想过害嬴小政,只是单纯以为让太子和王后母子和好是一件好事,做成后太子会感激自己。 当朱襄为了废后第一次上朝时,夏太后吓病了。 她担心朱襄的话也是在嘲讽她没有好好养育子楚,还自诩为子楚之母插手太子和赵姬之事。 华阳太后好歹是管理秦仁文王后院之人。前朝的事她不懂,但安抚后院女人之心很熟练。 她立刻为朱襄辩解,夏太后曾养育秦王十一二年,怎么能叫没有养育之恩? 秦王回到秦国之后,虽被认在自己名下,夏太后也对秦王很是关怀,怎么能叫不慈? 赵姬把一岁的政儿丢弃,政儿仍旧好吃好喝供了她这么多年,她居然还辱骂责打政儿。这样的人,正常的女性都不会与她共情。 这不仅不是正常的母亲,甚至都不能算个正常人了。夏太后可别把自己与她相提并论,平白折辱自己。 朱襄寄给秦王子楚的土特产中,又从未少了夏太后的份,让夏太后知道朱襄确实对她没起芥蒂,夏太后才安下心来。 这次韩系大臣又向夏太后支招,让夏太后和华阳太后抢公子成蟜的抚养权时,夏太后终于学聪明了。对方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去找子楚。 秦王子楚这才开始考虑,是否让朱襄夫妻养育公子成蟜。 华阳太后在公子成蟜启蒙后,多次提起让朱襄教养公子成蟜。 华阳太后知道自己把公子成蟜带到这个岁数就够了。成蟜若是想要将来有出息,还是得拜个好老师。 这天底下还有比朱襄更好的老师吗? 秦王子楚原本不太赞同。 他知道嬴小政把朱襄夫妻二人看得有多重。将成蟜交给朱襄带,分润了政儿在朱襄夫妻那里的父爱母爱,他担心政儿会心中生怨。 但韩系大臣想让夏太后抢孩子的举动让他动摇了。 正好嬴小政此刻和雪姬一同回咸阳,主动帮着雪姬教育成蟜。 秦王子楚观察了一阵子,发现嬴小政对成蟜很亲近,脑筋一个急转弯,便下令让太子政养育公子成蟜。 这事不就了结了吗?秦王子楚觉得自己太英明了。 事情确实了结了。看朱襄信中说,政儿和成蟜相处极其融洽,政儿天天被成蟜摆烂的态度气得跳脚。 但秦王祖传的小心眼,可不会让秦王子楚忘记那些韩系大臣的上蹿下跳。 韩王投降,秦国朝堂的韩系大臣本来不会有什么感觉。 说是韩系大臣,他们现在都是秦人、秦臣,只会为秦国灭韩叫好。 但韩王太丢脸,把所有和韩国沾亲带故的人的格调都拉低了,这群韩系大臣脸上也不好看。 为了避免每次上朝都有人说“你说韩王……唉,别跑啊”,很多脸皮薄的韩系大臣称病闭门不出。 夏太后都气病了,秦王子楚还亲自侍疾了两日。 整个咸阳城都在传“韩王如此,韩国出身的士人如何如何”的闲话,没有秦王的授意是不可能做到的。 执行者当然是蔺贽。 蔡泽当时还在巡视秦国,监督地方官吏秋收。他回来时想阻止,已经晚了。 虽然这件事对秦国和秦王都没坏处,但也没好处。若是蔡泽在咸阳,绝对不允许昏君子楚和奸臣蔺贽沆瀣一气,耗费人力物力去做这等只为了“好笑”的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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