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邺皇室,萧家宗族,承天命,禀祖训,是可守节力战而死。”温孤仪的声音再度响起,“但是,今朝死,这般死,全你天家名声,可又有思虑过万千臣民,是否可以在蛮夷之下安生?” 萧无忧咬破唇瓣细皮,血腥气弥漫在舌尖,湛亮眼眸更红。 “昭武女帝是道不献降,不和亲。然此乃盛世之言,更是对后世子孙的期盼。奈何自节度使之乱,大邺山河日下,至今三十余年,与往昔不可同日而语。是冒阖族被灭的风险遵祖训,还是破规矩救万千黎民,还望殿下三思!” “那……如何、救?”萧无忧学谋略,懂军法,话至此心中已然清楚。 却还是忍不住问。 水榭上的风静了。 亦臣亦师的男人退开一步,拨开对方手中剑,低声道,“缓兵之计。” 萧无忧看被抽走的剑,不再争抢,只将铠甲穿得更好,问,“缓多久?” 风又起,水面涟漪漾开。 温孤仪垂眸,默声无话。 小公主不再追问,只颔首做弟子礼,谢师父点拨教授。 温孤仪亦拜,谢殿下以百姓为先。 嘉和二十年五月初五,距离萧无忧十五岁生辰还有七日,嘉和帝破祖训,割城池,啖金帛,更谴唯一的嫡公主和亲远嫁,以此退蛮夷,保社稷。 公主封号永安,然至此一生,“永安”二字是她再也无法企及的奢望。 孤身赴征途。 萧无忧听不懂突厥的话语,吃不惯炙烤得寡淡又生硬的牛羊肉,也喝不了又腥又烈的马奶酒,甚至她不敢睡穹庐里的胡床,那么矮,地上可有虫蚁蛇鼠?穹庐外的风声那般大,可随时会吹塌帐顶让她露于天地间…… 她在漆黑的夜里梦魇又痉挛,觉得自己很快便会死去,于是便反复回想送亲那日温孤仪与她说的话。 漠河畔,春风不渡,唯羌笛声阵阵。 他说,“十年。至多十年,臣接殿下回朝。若彼时殿下初心依旧,臣愿尚公主。” 落日余晖里,萧无忧从襟口掏出一枚青玉竹纹环佩。 这是温孤仪同她许诺时,赠予的定礼。 这些年,她终于熬过水土膳食的差异,终于能听能言突厥的语言,终于融于这片草原的环境,终于仿佛接受了这样的一生。 包括这里接近荒唐又野蛮的习俗,收继婚。 父死嫁子,兄终随弟。 “殿下在此作甚?”话音骤然砸来,一锦袍辫发的男人疾步拾阶而上,一把将她拉近身侧拢住。 唯恐她纵身跳下,香消玉殒。 这是突厥去岁政变新的可汗,阿史那蓝祁,亦是萧无忧的第三任丈夫。 相比其父墨勒可汗年迈无能偏还要以器物磋磨她,再比其侄子珈利可汗不分时辰场合索取她,阿史那蓝祁尚有人性。 只是今日这般紧张她,自还有更重要的缘故。 她是唯一可以牵制温孤仪的棋子了。 温孤仪很好,没有让她等十年。 在她和亲的第七个年头,横兵十万于云中城外,践行昔年之诺。 接她回家。 这一年,永安公主二十二岁,如是以为。 作者有话说: 宝们,我回来啦! 这本破镜不重圆,男二上位。 算《艳煞》的同一系列,昭武女帝就是小叶子,她的皇位是堂弟短寿无子传给她的。这本讲她后人的故事,没看过《艳煞》也不影响阅读,只是套了个世界体系。
第2章 七年 ◎吃人不吐骨头的柔弱女人。◎ 蓝祁将萧无忧送回云中城王宫,派人搜查了她的寝殿,收走了一切尖锐锋利的东西,又厉声吩咐侍卫,好生看守,不许公主再踏出寝殿半步。 萧无忧登了一趟摘星楼,早已身困体罚,足下发软,这厢拥着貂裘靠在胡床上半阖着眼休憩。 自半月前,温孤仪领军而来,突厥便将萧无忧软禁于云中城。再明显不过的意思,大邺兵甲欲过云中城,横扫北境草原,且先得从公主尸体踏过。 她眯着眼,看四下忙活叮嘱的男人,不知怎么便痴痴笑了起来。 男人闻她笑声,眉宇压了压,只端来一碗药,捏起她下颚。 萧无忧蹙眉睁开眼,细闻,又轻笑了两声。 是软筋散。 她很熟悉这个味道。 她的第二任丈夫珈利可汗是个疯子,床笫间喜欢尝试各种花样。做夫妻的两年里,给她喂过各种药,其中喂得最多的便是逍遥散和软筋散。 “您比您父汗和侄子,要心细缜密许多。”萧无忧撑起身,接过碗盏。 碧澄澄的一碗,是在排除了一切外在因素后,从内防她轻生。用下这药,她便连咬舌自尽,撞柱而亡的力气都没了。 萧无忧低眉吹凉药液,正要仰头饮尽,却蓦然被人夺了碗盏。 蓝祁沉默起身,换来一碗不算浓郁的参汤,径直给萧无忧灌下。 如此养着她元气,又不至于虚不受补。 “可汗不怕孤自戕?”纵是和亲而来,屈居人下,她亦从未自称妾,只做孤。 “本王想通了,你若有这念头,方才大好的机会,早跳下去了。”蓝祁丢开碗盏,给她顺着胸口。 反而若灌的是那碗软筋散,萧无忧这幅被掏空的身子怕是败得更厉害。 “可汗不仅心细,还聪慧过人。”萧无忧将嘴角一点药渍蹭在他灰鼠皮锦袍上,蹭了会实在乏得厉害,索性靠在他肩头喘息。 蓝祁抚过她后脑,将她推开些,盯住她。 病虚脱相的人,细看还是可以辨出昔年的风姿玉容,尤其是一双眼睛,即便已经没有了七年前的神采和光亮,但该有的桀骜和凌厉,是半点没少。 “公主殿下谬赞了。若父汗和珈利能听本王一言,我突厥内部,也不至于???七年便连换两任可汗,兵力内耗至此。” 蓝祁的手滑至她后颈,将她发根扯得紧了些,迫使她仰起头,“论心细聪慧,殿下面前,本王实不敢受。” “可汗弄疼孤了。”萧无忧受力顺着他掌心靠去,用后脑摩挲他掌心。 乖顺得如雄狮掌中的白兔。 蓝祁扫她一眼,面上浮起恼意,只松开手。 眼下大军压境,他没有功夫和她东拉西扯。 一想到突厥如今四分五裂之局势,再看面前这看似柔弱无骨、实乃吃人不吐骨头的女人,不由背生冷汗。 “若无这国仇家恨,我们或许真能做夫妻,或者盟友也不错。”蓝祁理正神思,起身欲走,走了一步又回头,“不若殿下出城劝一劝,止息兵戈。” 萧无忧靠回榻上,貂裘风毛拢着她一张素白小脸,她畏寒缩在里头,闻言咯咯直笑,笑声清脆天真。 笑得有些喘,缓了缓方道,“孤昔年和亲,便是缓兵之计。今日再用,岂不荒唐!” “……白赞您聪慧了,也是个傻子!” 蓝祁的面色白一阵,青一阵。 “可汗且赶紧回大青山,看看各部增援的军队是否都出发了!”天家公主眯着双眼,且笑且喘。 男人隐怒,拂袖离去。 然直到蓝祁背影消失,萧无忧的笑意都不曾散去。 她原就是极爱笑的。 “殿下——”夕阳敛去最后一缕霞光,琥珀煎了药过来唤她,唤了两声都不见人醒来。凑近方见她睡着了。 侍女搁下碗盏,给她掖好被角。 却被从锦被伸出的手搂住了臂膀。 萧无忧半睡半醒,呢喃道,“容孤再想想,怎样把你送出去!” * 萧无忧醒来,已是第三日晌午。 琥珀说,她登高耗神,引发宿疾,连夜起高烧,昏睡了两日,幸亏俟利发大人赶来救治及时。 俟利发。 萧无忧唇齿滚过,只更衣挽发,出了寝殿。 “殿下气色不错。”俟利发在偏殿处理文书,见萧无忧遂起身行礼,只是望向她的一瞬还是惊了惊。 “病虚大限之人,大人便不要苛求仪容了。”萧无忧拣了张椅子坐下,容秋日阳光渡满周身,看着地上阴影拨弄发髻上的两枚珠钗。 突厥辫发繁琐,今日她挽了个堕马髻,是汉家娘子最寻常的发髻,心血来潮还点了眉心朱砂绘芙蓉花钿。 俟利发已尽花甲,是蓝祁座下的谋士,蓝祁能在此番政变中赢得如此轻松,其功不可没,年初甚至被赐予阿史那姓。 萧无忧头一回见到他,还是初来突厥的时候,那会她水土不服,又被老可汗伤了身子,下|体出血淋漓不尽,眼看命悬一线,是俟利发救了她。 他的医术和谋略一样好,可惜出身低微,早年又毁了容貌,面上溃烂需终日用药,周身便弥散着异味,不得老可汗喜欢,郁郁不得志多年。 是蓝祁爱才,收入帐下。 萧无忧扫过他腰间宽革下的一柄二寸短刀,刀柄上嵌着一颗拇指大小的红宝石,溢彩流光。据说那宝石是蓝祁当年请他出山的聘礼。 萧无忧的神情有些哀怨,不由叹了口气。 “殿下何故发悲音?”俟利发顿笔抬首,慈和道,“若是为着身子,且不必忧心。臣在,自护您无虞。” 保住永安公主的命,方可保突厥,这是俟利发一开始便主张的策略。 是故这些年,每每她濒临死亡,都被他救回。 萧无忧对他又恨又感激。 譬如此番他来云中城王宫,自是为看守萧无忧。防她轻生,更防大邺的暗子潜入将人带走。 “孤无恙,突厥方能盘活。大人口中的无虞,左右是数得到头的日子,大抵是保孤到尔处援军汇聚,可对?” 萧无忧侧首,持着玉杵懒懒按揉太阳穴,望向伏案阅卷的老人,“可是孤想活,你能保孤活到你这般寿数吗?” 俟利发垂下眼睑阅卷,没有答话。 萧无忧将玉杵换到一边继续揉着,“孤叹气,是遗憾有生之年没法将大人和蓝祁可汗一并除了,实乃我大邺之患!” 俟利发终于又搁下笔,抬眸笑了笑,“殿下不虚此生了,短短七年,突厥两任可汗都折在您手中,去岁内乱更是直接葬送了我突厥两万好儿郎。” “不愧是昭武女帝的子孙。”俟利发禀掌握拳,在虚空拱手以示敬意。 “先祖有训,我朝是不容女子和亲的。他日地下见列祖列宗,孤不知是耻还是荣!若是能除了大人,如此见祖宗,孤底气也能足些。”萧无忧回身逆光望向前方,叹息。 “臣闻殿下先祖,也曾同外邦回纥联姻,阳关城迎亲之日一举灭了整个回纥宗亲,彼时昭武女帝不过双九年华,一战成名。” “殿下十五和亲,比先人更年少,自是家国之荣耀。纵是取不了臣性命,也无需妄自菲薄!” 萧无忧挑眉颔首,“多谢大人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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