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是,公爷只是还未消气,待他消了气,自然会关心姑娘的。”宋嬷嬷安慰道,“府中公爷不表态,旁人自不敢来。” “待过两日,不难过。” 萧无忧不知若是卢七闻这话会作何感想,但她听来委实荒谬得很。 有多大的气,竟连女儿遇刺都不闻不顾。 “只是……” “只是什么?”萧无忧拉着她坐下身来。 “只是您如今这般亦不是长久之计。”宋嬷嬷一皱眉,眼角的皱纹便愈发深刻,“当日按着姨娘的计划,您且避过三年,期间再想法子。如今却还是入了宫,可是偏您又担着长公主的名头,做不了真正天家的人。然而这公主名头也是虚的,若哪日陛下忘了您,您便是两头占不上,徒在此地白白耽误年华。” “如今逃离或者另择良人都是不可能了,此间我们唯有想办法拢住君心。” 萧无忧望着宋嬷嬷,一时没有应声。 她本以为按着梅氏带人的心思,这宋嬷嬷该教导卢七独善其身,保身心之自在,却不想是鼓励她谋取恩宠和权力。 虽此言行并无不妥,但萧无忧总觉同梅氏宁愿早死也要托着不让卢七选秀之举,有所相悖。 “姑娘,一切有老奴在,您莫怕。”宋嬷嬷轻轻拍着她手背,俨如可以倚靠的长者。 萧无忧含笑点了点头。 “早些安置吧!”宋嬷嬷正欲伺候主子就寝,却被门口侍者仓皇匐地的一声“陛下万安”惊了心神。 萧无忧亦蹙眉抬眸,木簪抹额,青袍皂履,当真是温孤仪。 月明星稀,春夜浓浓。 这个时辰实在太微妙。 萧无忧历过人事,宋嬷嬷更明白尘俗中这点男女事。 待温孤仪一句“这里无需伺候”落下,嬷嬷只用力捏了捏萧无忧手背,方带人离去。 主客君臣早已调换。 萧无忧平复心绪,告诉自己,如今她只是卢七。 “伤好些没?”温孤仪扫过她左肩,示意她与自己一道坐下。 两人间只隔了一张三尺见方的桌案,萧无忧抬眼能看清他容貌的细致变化。 虽说重生回来已有两月,入宫也有半月之久,但这???般近的接触,还是十年来头一回。 或许在旁人眼中,他看起来较之同龄人尚且年轻,风华依旧。但萧无忧看来,他已经老去许多。 药师谷养身修道,得道者,心静而容色驻。 苏昔谷主说的没错,温孤仪道心不稳。 终究不曾得道。 甚至,萧无忧觉得他已经毁道。 当年在师尊面前承诺的“三不”,全部食言。 “谢陛下关心,已经上过药,好多了。”萧无忧尽量平和道。 温孤仪便将目光落在她左臂上,片刻点了点头。 “朕看看。”他起身至她前,欲要掀开她的衣领。 萧无忧猛地一缩。 他定在那处,未动。 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咫尺间,岁月间。 萧无忧有血有魂,历过爱恨,懂得是非。 她是人,不是神。 所以这一刻想杀人。 她的情感推涌着她,她的理智扼制着她。 灯火晃动几许,她到底压低了眉,轻声道,“才缠好的纱布。” 温孤仪颔首,退回原处。 “陛下漏液前来,不知所谓何事。”萧无忧努力打破这样的静默。 依旧没有回应。 只有一只手伸过来。 萧无忧不想被他碰,但知道退不了。她控着自己端坐,不避不迎。 温孤仪箍住她下颌,青白指头划过面颊,触上眼角、眉梢,最后抚上额头,将半月形额发捋去。 “你幼时,当见过永安公主,可还记得她的模样?”温孤仪问得直白又自然。 萧无忧掐紧掌心,“那时太小,时隔太久,臣妹记不清了。” 温孤仪笑了笑,指尖停在她眉心,锋利指甲划出一道红痕,“这里多颗痣,你同她便一般无二。” 眉间生疼。 其实,她何处不疼? 萧无忧忍住战栗,垂眸不语。 落在温孤仪眼中,是卢七的怯懦。 他叹,“其实也不像,胆子太小。” 萧无忧将头垂得更低。 他却道,“抬起头来,看着朕。” 时间过去几瞬。 “永安。”他抬了声响,仿佛有些不耐,一把挑起对面人下巴,“看着师父。” 师父。 萧无忧提心。 “永安公主喜欢唤朕师父。”温孤仪缓下声色,“你以后也可以这样叫。” 萧无忧松下口气,点点头。 “现在,你看着师父。”温孤仪又道。 四目相对。 原该从眼里望进心里面。 但被禁锢的人,已经婆娑了泪眼,什么也看不见。 他以为她害怕。 她却是在哀叹。 错付的年华,枉死的家人,被灭的山河。 还有今日被当成替身的族妹。 子系中山狼。 “夜深了,我们歇下吧。”温孤仪将她眼底泪水抹去。 纵然这晚在见到他的一刻,萧无忧便知晓了他来此的目的,然这厢听他说出,隐忍多时的情绪终究还是喷薄出来。 “当真,生我者不可,我生者不可,其余皆可。” 话脱口,她并没有多少害怕。 温孤仪对卢七的限度,前些日子已经探出。再者还有辅国公府这处靠山,他最多气恼责罚,不会动真格断生死。 却不料,他竟连气恼都没有,反而笑意愈发温润,“就这样,肆意些,便同你族姐更像了。” 萧无忧一时没有回神,待反应过来,已经被他牵入内寝,两人平躺在榻上。 到这一刻,她亦不在挣扎,从决定以日代月入宫的一刻,她便知晓有这么一天。纵然被封了长公主,虚存着一层兄妹之情,她也不曾妄想过,会有摆脱侍寝的可能。毕竟,若温孤仪当真对卢七存的是亲情之谊,无有男女之意,按年龄算,义女更合适。 只是连她自己都不曾想到的是,她的理智输给了她的本能。 温孤仪并没有动她,只是这般同她并肩仰躺着。 药师谷的七年岁月里,她是天真烂漫的稚女,他是鲜衣怒马的少年。他养她长大,他们有过很多搂抱亲昵的日子,但却从未这般同榻越礼过。 倒是回了京畿皇城,她与他告白的那日,在得了他的一句不喜欢后,她拉他入了这间南屋,自己躺在还未有家具入置的空地上,拍着一旁空出的位置,“你想清楚了,你不做孤的驸马,他日孤枕榻畔,便是旁的郎君了。” “地上凉,殿下起来。”他走近她,俯身看她。 见人不肯起身,良久方道,“臣一直很清楚。” 话音落,小公主一直阖着的双眼慢慢睁开,定定看他。须臾,腾得爬起身,边拽边推将他赶出府门。 她抹泪跺脚,“温孤仪,你最好别后悔。” “不必紧张,今晚我们就这样躺着。”温孤仪看着帐顶,重新覆上萧无忧细软的五指。 萧无忧曲了曲指头,轻“嗯”了声。 她觉得胸口憋闷,是方才回神被温孤仪牵着上榻的那一刻。 亦是这只被他握过的手,掌心生出一层细汗,黏腻得让她覆在帛上想要搓干净。这好不容易拭净了,却又被他攥在掌中。 夜色静谧,能听到外头一点风声,和这处女子愈发急促的呼吸声。 她闭上眼,告诉自己这夜很快就过去了。 只是,在闭合双目的黑暗中,她看到了十年前在突厥的一幕。 那是她的新婚夜。 六十多岁的墨勒可汗掀开锦被,看被剥得不着寸缕的她。 如病虎看羊羔。 她从被脱掉第一件衣裳开始,就闭起了双眼。 安慰自己,这夜很快就过去了。 忍一忍,挣出时间,挣出兵甲,挣出生机,师父会来接她回家。 老可汗压下来,她的脑海中便浮现出师父的样子,她想让自己好过些。 可是,无比直观的感受,击碎她可悲的幻想。 久病年迈的男人身上腐朽又溃败的气息提醒她,不是师父的白梅冷香。 已经撑不起的人事借由“金玉角”割花撬路的疼痛告诉她,不是师父的温柔抚慰。 她在无法抑制的呻、吟中崩溃,磅礴的眼泪和汹涌的鲜血一起流下。 如同十年后的今天,她隐忍的理智终于还是碎裂。 在无尽的战栗中,再也忍不住胃里的翻搅,胸腔中的恶心,“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这晚用的膳,吃的药,喝的汤,在十年魂牵梦萦的梅香中,在年少真心实意爱慕过的男人面前,全部吐了出来。 只因与他同榻了一瞬,被他牵了一次手。 他拍在她背脊的每一下顺抚,像极了墨勒可汗手中“金玉角”每一次的□□进退。 他又靠近些,俯身问她,“好些没?” 她避无可避,抬眸模模糊糊冲他笑,未几彻底散了意识。
第15章 养成 ◎他想把卢七养成永安。◎ 经此一夜,温孤仪便常来公主府。不定时辰,除了逢五、逢十要早朝的前一晚留宿宫中,其余时候无论白日还是晚上他想来便随时过来。 出入公主府的频率高了,又是在皇城中,百官权贵私下总有议论,道是无需太久,公主府便该合门,后宫则将多出一位宠妃。 帝王一点风流韵事,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再者当初卢文松送女入宫时,便是这么个意思。 然而辰光一日日过去,公主始终待在府中,不曾搬去后宫。六局的彤史上也不曾有过永安公主侍寝的记录。 即便有那么两次,温孤仪当真宿在公主府中,却也不曾碰过她。只同头一回那般,与她并肩躺着。 唯一的不同是从萧无忧独居的南屋,搬去了夫妻同寝的东屋。然而不论在哪间屋里,萧无忧都战栗惶恐,阵阵虚汗。 温孤仪不喜强迫,更厌恶被当做强迫,看卢七这般,再遥想萧无忧当年桀骜姿仪,便回回觉得无趣,未至鸡鸣,踩着夜色星露回了宫中。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一个月,转眼已是五月里,萧无忧基本确定了温孤仪的意思。 他不是把卢七当作了自己,是要把卢七养成自己。 他来公主府的日子是有规律的,逢二、七过来。 旁人或许不知,但萧无忧却清楚,每月初二、初七、十二、十七、二十二、二十七这六日,是药师谷检查课业的日子。 如今温孤仪用来教导卢七学习药师谷的课业。 甚至,还备下了药师谷的服饰,凡他来,她便必须穿上。 譬如今个五月初七,午后歇晌的时辰,琳琅道,“前日端阳节,姑娘才赴宫宴见过陛下,想来这两日陛下不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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