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我瞧见你的手流血了,男子易受伤,我为你带了舒痕膏来。” 她如是道。 孤启虚虚拢起指节,捱住心头的难言之感:“我才不用你假好心,我这等蒲柳之姿的儿郎,如何用得起殿下的舒痕膏。” 郁云霁颇有几分为难,低声道:“不用吗,那过几日的家宴上,若是被旁人瞧见,可如何是好……” “家宴,”孤启喉头上下滚了滚,眼眸倏忽亮起,“菡王殿下,她会不会去。” “皇姐自然去,”郁云霁认真道,“不止皇姐,届时还有云家嫡子,这些人都是要到齐的。” 孤启身形晃了晃,她忙扶住他的肩头,便听他道:“好,我便要瞧瞧,那云家嫡庶子究竟是个如何的狐媚。” 若非狐媚,怎会将他恭王殿下的心勾走。 此刻的孤启赤脚站在她面前,像一只即将狂暴的小兽,凤尾微微泛了红。 瞧见他这幅样子,郁云霁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她将怀中那一沓装订好的信纸递交到他的手中。 “别难过了,我为你粘好了,听话,把舒痕膏涂上。”她温声道。 孤启捧着那一册信纸,颇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她。 她怎么,怎么会。 郁云霁明明对他无意,这些信纸是能将他置于死地的东西,她非但不将他交出去,不趁机处置了他,反倒还将这些东西一一拼凑,再返还于他。 怀中装订好的册子像是一股滚烫的热流,将他沉寂已久的心猛然烫开。 郁云霁为什么要这般对他。 不,眼前之人并非是郁云霁,而是不知从哪里来的孤魂野鬼。 “我才不需要你可怜,你少惺惺作态。”孤启抱紧了怀中的册子,警惕的看着她,像是生怕她来抢走那本册子。 郁云霁无奈,她叹道:“皇姐可不喜欢身上有疤的男子……” 孤启就算再封,再无所顾忌,心中仍是以郁枝鸢为大。 果然,闻言,他静默了一会:“……我涂。” 他乖乖坐在了坐墩上,扬眸看着她。 郁云霁坐在他面前,指腹沾上带着淡香的药膏:“我们说好了,不要擅自行事,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万事都要小心,一旦出了差错,你我皆不能独善其身。” “你知晓的,如若母皇知道你有二心,不仅是不能嫁给皇姐那么简单了。” 孤启垂着的长睫将眸中的神情悉数遮挡。 他自然知晓,当今陛下极为看重郁云霁这个女儿。 倘若她知晓自己非但不一心一意夫侍郁云霁,反而还惦记着恭王,他怕是再无活着的可能。 不能,他不能死,他就是为恭王活在这世上的。 他思绪正是纷乱,指根突然覆上一层温热,惊得他虚拢着的指节骤然收紧后缩。 “别动。”郁云霁低声道。 孤启心中惊疑未定:“不劳菡王殿下纡尊降贵,我自己来。” 那只手却不容置喙地握住他的腕子,继续轻柔地涂抹着药膏。 郁云霁垂着纤长的睫,认认真真地将他的伤处悉数涂抹,他微凉的指也跟着泛了暖意。 午后的暖阳倾泻在她身上,将她身上的浮光锦映的宛若霞光,仿佛她当真是天上落下的菩萨仙女。 半月堂静谧,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孤启坐在避光的坐墩上,看着眼前被阳光映得发亮的女子,心头像是被白羽轻拂。
第15章 他别过了头。 怎么会有人对他好呢,他如此疯癫,人们无一不是避之不及。 这世上,除了父亲待他好,便是恭王殿下了,可父亲已然不在了,恭王殿下也将要娶夫,这世上便再无人待他好了。 他分明次次警告郁云霁,她为何还总是前来招惹。 是了,郁云霁有把柄在他手上,她不会无缘无故待他好的,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他好,郁云霁只是不希望他将她是孤魂野鬼的事说出去,仅此而已。 像是为了说服自己,孤启冷着脸将心中冒了芽的念头掐断。 “好了,这些时日莫要沾水,辛辣刺激少食。”郁云霁叮嘱几句,给孤启顺完毛后,她浑身都是完成任务的轻松感。 她盖好舒痕膏的盖子,正欲离去,便听身后的孤启唤住她:“等等。” 郁云霁不明所以的回眸看向他。 “若是你当真能将恭王殿下的婚约取消,我便不会将你是孤魂野鬼的事说出去。” 孤启只手捧着怀中的册子,朝她道。 郁云霁轻快的心情登时消失不见,她背过身道:“……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 定国公府。 云竹曳怒声道:“母亲当真要如此绝情,女子一诺不值千金吗!” 云锦辛老神在在的阖着眸子养神:“女子一诺值千金,可云家的儿子,却不能自轻自贱至此,嫁到这种门户算什么事儿,怕都不够人笑话的。” 云竹曳闻言红了眼眸:“您先前答应我了,将来婚事由曳儿自己选的,便是嫁到龙潭虎穴,曳儿都不会叫一句苦,怎么前些时日您非但不拒婚,还将此事应了下来。” 他心中早有心仪的女子了,母亲也是知晓的,却说什么都不肯同意。 女皇赐婚一事他亦是最晚知晓的,直至方才母亲说要带他参加宫宴,他才知晓这婚压根儿就没退。 “此事自然是该应下,”云锦辛缓声道,“难不成要我看着你,嫁给周子惊那纨绔子吗,那才是将定国公府的脸给丢尽了。” “周姐姐她才不是纨绔子!”云竹曳气得跺脚。 云梦泽温声道:“竹曳,周家女本性风流,你不谙世事,嫁过去了怕是无一日安生日子,母亲不忍你以泪洗面,恭王府上没有娇夫美侍,你嫁了去,我们也能放心些。” 云竹曳眼泪落不停:“长兄,你为何不肯帮着我说话,周姐姐不是那样的人,她救过我的。” “你肯嫁,人家却不一定肯娶你。”云锦辛幽幽道。 奈何云竹曳今日是出气的犟,云梦泽轻叹一声:“听闻宫宴周子惊也回去。” 云竹曳当即止住了泪,怔怔的看着他。 他被关在府上多日了,这么些时日都不曾出去过,当真是要将人憋坏。 他思念周姐姐多日,可母亲不松口,他是出不去的,这么算下来,他已有小半个月不曾见过周姐姐了。 云锦辛皱了皱眉头,睁开眼看向他,却见他轻轻摇头。 皇室家宴,周子惊怎么会去。 “长兄,你说的是真的吗?”云竹曳抹了把泪,高兴的无以复加,“我去,我要看看周姐姐。” * 昨日欠了周子惊两盘鸡髓笋,今日被她闹着补上了。 周子惊塞了一大口瓜果:“受宠就是好,春日都有瓜啊果啊的,不输陛下赏下来的贡果,果然是短了什么,都短不了你菡王的吃穿。” “胡诌,”郁云霁笑着,“吃了瓜果可得帮着想主意,那你觉得,该如何断了皇姐娶云家嫡次子的心思?” “问得好,你郁宓真是问对人了。”周子惊大地塞了一口甜瓜。 一口甜瓜下肚,她从跃了起来:“不是难事,依我看,这等事还是需要一个搅局的人。” “搅局?”郁云霁思量着。 她的确想过这个方法,只是脑海中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 此番周子惊再度提起,她便打算思量一阵,考虑一下身边的可用之才。 只是不等她细想,眼前便走来王府的小侍,朝着她道:“殿下,云家长公子求见。” 郁云霁眉头微扬,道:“请长公子进来。” “云梦泽?”周子惊皱了皱眉头,“他来做什么?” 她还不曾见过周子惊如此,郁云霁瞧她这副模样,便觉出两人之间兴许有点嫌隙。 她打趣道:“怎么,你还曾同云长公子起过龃龉?” “怎么可能,好女不跟男斗,哪里是我同他起龃龉,分明是这人莫名其妙,数次派身边的小侍来寻我,让我离他弟弟远些。”周子惊撇了撇嘴,“当谁都能瞧上他家似的。” 提起云家,周子惊显然是有些气恼。 没多会功夫,便见云梦泽一袭竹青色衣袍前来:“叨扰殿下。” 她纨绔的名声在外,无人相同她扯上关系,寻常都是唤她菡王殿下,鲜少有人这般直白的唤她殿下,显然,云梦泽是有事相求。 “云公子此番前来所为何事?”郁云霁道。 云梦泽下意识抬眼看向周子惊,对上对方的眼眸,周子惊奓起一身毛。 她怒道:“我走我走,我去偏殿等着,不打扰云大公子同给殿下商议正事。” 待周子惊离去,云梦泽微微垂下了头,轻声道:“前些时日冲撞殿下,今日又来叨扰,斯玉心中过意不去,殿下将来若是需要,尽管朝斯玉开口,斯玉能帮定会尽力为之。” 男子鲜少将小字说与旁人听。 云梦泽此刻以小字自称,想来当真是碰上了什么事。 “云公子言重了,究竟是何事?”郁云霁道。 云梦泽沉声道:“能否恳请菡王殿下,此次家宴带上周家小姐同行。” 周家小姐,她第一反应是周子惊。 郁云霁对上他的眼眸,见他不曾解释,便知晓她猜得不错。 可她不明白,方才两人之间分明是有些冲突,既是有冲突,如何此刻又来求她,让她带着周子惊一同前去家宴。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云梦泽继续解释道:“实不相瞒,幼弟少不更事,心悦周小姐已久,如今幼弟已有婚约在身,自是要将先前的情谊通通斩断,只是此事不便多言,还望菡王殿下能帮扶一二。” 他有些为难与羞愧,面上却仍旧维持着镇定的模样。 这种事让他一个未婚儿郎出面,确实有些为难,儿郎家面子薄,照理说,这般家事该由定国公云锦辛来同她商讨的。 “我知晓了,只是,此事并非我一人说了算,还要同枝月商量。”郁云霁应声道。 云梦泽朝她行礼:“斯玉在此谢过殿下,只是此事不便让旁人知晓。” “我明白你的意思,届时我们书信上说。”她道。 听闻云梦泽离去,周子惊是带着气出来的。 郁云霁没有先开口同她商量此事,她本还思量周子惊方才所说的“搅局”,没成想便有人送上门儿来。 “不日有场宫宴,”郁云霁这般道,“有俊俏郎君前去,好吃好喝的应有尽有,你可要随我去?” 周子惊原要发作,听她这般说,当即来了精神:“还是自家姐妹够意思,知我者,郁宓也。” 郁云霁抿了一口清茶:“你适才说的搅局,我也有了合适的人选。” “那敢情好,”周子惊丝毫没有被利用的自觉,她嚼着金丝小枣道,“只是不知到底是谁倒了八辈子血霉,被你注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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