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显然不信她这话,将她看得有些心虚,再如何有分寸,如今她到底也是被伤到了,眼下的场景,同她方才的话是不自洽的。 女皇身边的女官上前,在她的臂上点了几个穴,随后为她将手背上的伤口绑好,兴许是在镇痛止血,郁云霁明显觉出手背上的伤没有那般疼痛了,她对着女官道谢。 女官忙称不敢当,为她绑好伤口,便后退至女皇身后,那道渗人的伤就这么被紧紧包裹,白绸上晕开一片片血迹。 “宓儿打算如何处置?”女皇看着她,这般问道。 地上趴伏着一群战战兢兢的侍人,孤姝承心如死灰的,不敢再抬头直面圣颜。 她将生杀大权交到了郁云霁的手中。 孤姝承不敢想象,依着郁云霁的脾性,究竟要如何将她们处置,是做成人皮鼓供人玩乐,还是派人将孤善睐烹调,逼着她吃下。 每个结果都能叫她不寒而栗。 郁云霁看着怀中受惊的人,问道:“引之,今日你的继弟冒犯了你,你想如何惩戒他?” 孤启在被她揽在怀中的那一刻,整个人便被当年的回忆席卷,眼前的景象光怪陆离,他不曾注意到此刻面前人究竟如何,他像是陷入了梦魇,只差一分一毫便要疯魔。 可晚香玉的味道将他包裹,像是最好的安神香,逐渐将他的情绪平复。 这足以让他意识到,他不是一个人,殿下还在他的身边,仅这一个念头,他便能将自己心头的恶念遏制住。 殿下将他保护的很好,亦不曾怪罪于他。 他的殿下在为他出头。 孤启抬眸看着她,最后稳着心神,一字一句:“全听殿下的,引之只想,惩戒之后要他当着全城百姓的面,为我道歉。” 十多年,他与父亲自始至终想要的,不过都是一个道歉。 “仅仅如此?”郁云霁有些诧异。 说好的十恶不赦的反派呢。 她原想着等孤启将可怖的惩戒方法说出口,她便出言劝说,最后选个折中的办法,既不委屈了他,也不会让人觉得两人狠辣无比。 可孤启只要他的道歉。 “引之要他当着百姓的面,为我,与我已逝的父亲道歉。”孤启眼尾还有些红,长睫上的泪颤悠悠的,仿佛随时能落下来。 但他的语气十分坚定。 他只要他的道歉,要他将当年所作所为当众悉数阐明,这是他们欠了父亲多年的道歉。 孤启垂着眼睫,不自觉的握紧了郁云霁扶着他的小臂。 “好,”郁云霁收回眸光,看着地上软了身子的孤姝承,“王夫良善,既如此,那便将你们的二公子带去街上,依照律法当众重打五十大板,待结束后,由尚书大人与府上正君带领,为我的王夫道歉。” 女皇冷冷的扫了一眼地上蛆虫一般的人:“子不教,母之过,宓儿既不曾处置,便停职三月,罚俸一年。” “……是。”这一个字要了孤姝承全部的力气。 郁云霁没再理会这群人,恶人向来有恶报,不值得她再多费心。 她带着孤启王府门外走去:“母皇如何会来这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说这点,女皇面上的冷峻才褪去了几分,她道:“并非是朕,是溪洄,他心中不踏实,怕你出了事,特来秉明,朕亦是放心不下你,这才来了此处。” 也幸亏她来了,否则自家女儿被这群朝中逆贼欺辱成什么样子都不得知。 “溪洄?”郁云霁微微扬眉。 她没有想到这个结果。 “他此刻在哪里?” 女皇摇了摇头:“他不曾跟来,朕心中担忧,这才来此,朝中文书堆叠,溪洄哪里有闲暇的时间出宫。” 她了然,看着女皇担心的长吁短叹,也不由得好笑,好说歹说才算是将女皇安抚下,向她保证,定然会好好遵循医嘱,这才得以目送着女皇回了宫。 郁云霁没有理会身后孤府众人的跪拜。 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孤姝承再想做什么,亦或是孤家父子几人再如何上蹿下跳也是枉然。 夜幕降临,家家户户燃起了灯,整条街道照得灯火通明。 孤启站定,捧起她的手低声道:“对不起,殿下,今日引之又生事,让殿下为难了。” 她手背上的伤口触目惊心。 孤善睐拼尽全力朝这边刺来之时,他本意是打算被他伤到的,若是两人身上皆有伤,此事孤善睐便也有错,他便不算抹黑了殿下的名声。 可偏偏,殿下为他挡下了这一刃。 他的神祇无时无刻不在护着他。 郁云霁在尚书府受伤,这是阖府掉脑袋的大事,可他舍不得。 他的殿下怎能为他牺牲至此,分明一切都是他的错,殿下非但不厌弃,反而如此,他心中的感觉一时间难以言喻。 “我无事的,区区小伤。”郁云霁看着他这副不知所措的模样,一时间有些好笑。 孤启眸中含着泪,显然不信她的说辞。 她无奈的对上他的眼眸,任由孤启捧着她的手:“当真无事,你方才也却瞧见了,母皇身边的女官有上前来为我止血,你即便信不过我,母皇身边的人你总不能信不过。” “引之没有不信殿下,引之只是担心……”他为她吹着手上的白绸,好似这样就能减轻疼痛一般,小孩儿似的。 灯下,孤启痛心的捧着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手。 两人今日皆是穿了一袭暗红底的衣裳,如今立于此处,端的是情意绵绵,只叫人觉得异常般配,话本中的才女佳人也莫过于此了。 只是这一幕,将暗处的人双眸刺伤。 “太师,我们回罢。”芜轻轻唤他。 廊下男子戴着帷帽,帽檐下的薄纱垂下,将那张俊脸上的神情悉数遮挡。 溪洄怔怔的看着灯下的两人,袖中的指节不自觉的蜷了蜷,也不知心中如今翻涌的是何滋味。 他明明已经加紧来此了,却不想,郁云霁还是受伤了。 他明明还可以再快一点的。 “她的伤……如何了?”溪洄轻声问。 “陛下身边的皓月姐姐出了手,想来是无事了。”芜之如此道。 是了,皓月手段了得,又是陛下身边的人,既是她出了手,想来郁云霁此刻并无大碍了。 可既然无事了,他为何还如此忧心。 溪洄缓缓将手放在心口,感受着它不同以往的急剧跳动。 他修炼道心,多年以来不论何时都是心平气和,如今怎么偏偏就…… “太师不用担心,殿下兴许是没事了,您瞧。”芜之两手揣着袖口,抱臂朝那边努了努嘴。 方才捧着郁云霁手的人,此刻已然垂着头,将额抵在郁云霁的肩上。 青丝散落在他的面庞,溪洄看不出他的神情,但想来孤启此刻也是忧心的。 只是芜之的话让他不由得下意识回怼:“我何曾担心了,我只是顺路来此。” 芜之一脸复杂的看着他,这些年他被溪洄娇养的愈发口无遮拦:“芜之都听到大人的心跳了,跳得那般快,却还说不担心,宫中文书繁多,太师好容易抽身,哪里是什么顺路。” 他自幼耳力过人,溪洄也有好生培养他,免得这样的儿郎被世俗埋没。 可被他窥破心事,溪洄罕见的轻斥他:“芜之。” 芜之老老实实的应声:“错了错了,芜之再也不顶嘴了。” 夜风吹拂着他的一角,白衣衣袂翩翩,可相比灯下耀眼两抹艳红的身影,却显得愈发黯淡,溪洄最终是隐没在了黑暗的一角。 他没有再守望,而是带着芜之回了月溪阁。 车舆上。 孤启握着她的手,仍旧自责的坐在她身边:“殿下还痛不痛了?” 郁云霁强撑了两日,如今困意随着夜幕降临。 她靠在身后的软枕上,闭目养神:“不痛了,别担心,回去消消毒便好。” “殿下伤了手,文书便放一放吧,这些时日让引之来服侍殿下,”孤启指腹摩挲着她光洁的手背,心疼道。 “伤的是左手,不影响看文书的。”郁云霁好笑道。 她倒是觉得,孤启眼下这幅样子,还算可爱。 只要他不发疯,怎么都是好的,她倒觉得今日这伤得很值。 孤启欲言又止,他看着郁云霁纤长的睫,问:“殿下,你不怪我吗,今日是我先拿起了匕首,若非如此,殿下也不会受伤的……” “没关系的,我有拦着你啊。”郁云霁缓缓睁开眼眸。 那双含情眼在车舆内夜明珠的照映下,熠熠生辉。 孤启心跳像是漏了半拍。 或许他的形容不准确,可这双眼眸当真是极好看的,莹亮如琉璃,尤其是此时,郁云霁的眸中只有他,还带着一抹狡黠。 孤启很想俯身亲一亲她的眼睛。 他想亵渎他的神灵。 孤启堪堪忍住,他道:“殿下何曾拦着我?” 郁云霁分明只救了他,让他免受那一刃,却不曾在他对孤善睐横刀相向的时候拦着他。 郁云霁眉头扬了扬:“若非我弹出暗器,孤善睐此刻怕是一命呜呼了。” 就在孤启抽出匕首的那一刻,郁云霁也摸上了腰间的一枚玉扣。 孤启的匕首握得很紧,那时他是冲着孤善睐的脖颈去的,不达目的决不松手,若非她弹出那一枚玉子击中孤善睐的肩头,此刻他早已被孤启割破喉咙,血溅当场。 她擅长瞄准,上学期间便练就了这样的才能。 饶是被安排坐在最后一排,她依旧能将手中的粉笔头,或是什么小纸条精准的投进前门的垃圾筐中。 只是如今这项才艺有些生疏了,她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却不曾想正中他的肩头。 若非他吃痛俯身,今日当真要出人命了。 真好。 所以他的殿下出手了,可即便说是阻拦,也不曾拦着他的动作。 “怕你打得不够尽兴,我只得出此下策了,否则今日一事远比眼下还要麻烦,怕是要误了府上的公事。”郁云霁被他抚的手心痒痒,轻轻回握了他。 所以殿下根本不在乎孤善睐如何,她只在乎他有没有出气。 从来没有人这样照顾过他的感受的,父亲护不住他,旁人只会欺辱他,唯有殿下。 他今日本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思,父亲不在了,而他对郁枝鸢的心思,多年以来只是笑话,他想在这一刻结束一切,让孤善睐为父亲偿命,让这些罪魁祸首通通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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