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几乎没停过。 也不知祁不砚怎么样了,贺岁安把想说的话全写在信里了,写给苏央他们的只有两三页纸,写给祁不砚的足足有六页纸。 * 雨夜阴郁,透着冷意。 祁不砚离开塔楼回公主府,守在公主府门外的侍卫昏昏欲睡间见一道靛青色身影进来,立刻警戒,等看清来人的脸才没拿腰刀。 而落颜公主在大厅负手踱步,她不日将要远嫁南凉国,可兄嫂之仇未报,如何能远嫁他国。 不能手刃刘衍,落颜公主死不瞑目,不行,她得想个办法。 知墨侍奉在侧,面对着大厅门口,见祁不砚从外经过,她有礼地唤了一声:“祁公子。” 落颜公主看出去。 祁不砚是一人回来的,不见贺岁安的身影,落颜公主就纳闷了,他们到底要办什么事,贺岁安晚上还不回来,在外面很危险的。 “祁公子,贺姑娘怎么没跟你回来的?”她忍不住过问他们的事了,见祁不砚衣衫是湿的,又问,“她不会是出事了吧?” 祁不砚:“不是。” 不是出事就好,落颜公主松口气:“那贺姑娘去了何处?” “她会回来的。”祁不砚没正面回答落颜公主的问题,脸上带浅浅的笑意,衣衫尽湿也不显半分狼狈,反而因银饰有几分贵气。 落颜公主感觉自己有点听不太明白:“会回来的?” “嗯。”他道。 祁不砚本来就白,被雨淋过后透着一抹不正常的透白,像从阴间出来的鬼,好在他皮囊极盛,压得住这抹透白,只剩下好看了。 落颜公主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出来:“好。” 祁不砚回房了。 关上门,他取出干净的衣衫,再抽出别在腰间的骨笛放桌子,继而解开蹀躞带,褪下被雨淋湿后变得很沉的靛青色衣衫。 少年肩宽腿长,腰腹肌理分明,待褪下所有湿掉的衣衫,他又穿上新的,手腕的伤口没经过处理,又被雨水淋过,血肉泛着白。 房间此刻很安静,只有祁不砚穿衣的轻微声响。 窗户没关,几条蛇爬进来。 他坐在床榻边,指尖抚过骨笛上的小孔,湿发披散在腰间,侧对着烛火,烛影在祁不砚脸上晃动,他却不怎么动,像尊菩萨像。 红蛇蜷缩着身子躺到靠窗边的毯子,找了一天,它也累了。 祁不砚朝红蛇走过去,将那只被天蚕丝割伤的手腕伸过去,它一闻到含有天蚕蛊气息的血液就精神了,却犹豫着要不要张嘴喝。 “喝。” 祁不砚轻声,听似柔和,却叫蛇惶恐不安,愣是红蛇也有些发怵,它压下自己的扁脑袋,伸出鲜红的信子舔舐过他的手腕。 窄瘦的手腕皮肤表面没残留多少血液,大部分被雨水冲刷走了,只有些血味,红蛇舔了几口就不舔了。 它没能恢复精力。 血不够。 祁不砚按了一下伤口,血重新流出来,红蛇探头过去喝。喝完,它恢复了精力,又爬出去寻人,银蛇也爬上他的手腕喝血。 黑蛇在最后喝,没敢多喝,数银蛇喝了几滴,它也喝几滴,一喝完就麻溜地爬走。 其他毒蛊也陆续回来了。 祁不砚觉得挨个喂血太慢了,将血放到碗里给它们自己喝。 他回榻躺着,没闭眼,望床顶,过了半晌,侧头看向贺岁安常躺的位置,房里也渐渐没了她的气息,再过两天会彻底消失。 在苗疆天水寨独自生活了十几年的祁不砚早已习惯一人,可自下山来养了贺岁安这么久,时至今日,他发现自己不习惯一人了。 吃过了糖的孩子会贪恋它的甜,祁不砚正在贪恋着贺岁安。 祁不砚昔日只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贪恋着贺岁安,因为他喜欢与她亲密,超乎想象的喜欢,难以自控的喜欢,妄图独占的喜欢。 现如今,他发现好像不是那样的,不是身体正在贪恋着她,是他这个人正在贪恋着贺岁安。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 腕间的蝴蝶银链擦过伤口,沾上血渍,祁不砚垂眸望那条有缺口的蝴蝶银链,轻轻拨弄了下,叮铃叮铃,他忽想到了一样东西。 苗疆蛊书上有记载:世间有一物,名唤钟情蛊。 以爱锁人。 生死同感。 下蛊人能感受到被下蛊人的生死,且令被下蛊人对下蛊人生出无穷无尽的爱意,至死不渝。 贺岁安也说过,爱是想时时刻刻跟一个人待在一起,永远不想和对方分开。祁不砚希望她会对自己产生这种想法,就像他一样。 爱是什么不重要。 重要的是它能使贺岁安永远留在他身边,想到此处,祁不砚坐了起来,腕间的伤口微微地裂开,外翻的血肉呈现妖冶之色, 那给贺岁安下钟情蛊,她爱上他便会如此了么。 祁不砚望向窗外。 雨声犹在。 祁不砚想贺岁安爱上他。
第80章 翌日清晨, 一夜未眠的祁不砚再次去了长安塔楼,控制毒蛊寻人。他站在塔楼之上,长身鹤立,眺望着下面的长安城。 长安城内灰蒙蒙一片, 连续两日都是阴雨天了, 温度也降得反常, 也不知过几日能不能好起来, 坊间百姓们都在议论着这件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 信奉神佛的他们自然会往是不是要有事发生的方向想。 这是祁不砚持伞来塔楼的路上听到的, 不过他并不在意反不反常的,只想马上找到贺岁安。 转眼间, 日落月升, 毒蛊又是从白天寻到傍晚, 一无所获。祁不砚面不改色, 像昨日那样,到一定的时辰便下塔楼返回公主府。 长安城没往日那么热闹,因为下着大雨, 不能到外面摆摊。 还做生意的都是些有店铺的人, 祁不砚找到贺岁安去过的卖灌浆馒头的小店,想买一笼灌浆馒头。店家却抱歉说:“卖完了。” 下雨天的生意也很好,只剩下其他包子了,店家问祁不砚要不要尝尝别的, 味道一样不错。 祁不砚并不被店家所言打动:“我只想要它。” 店家为难道:“可小店真的没灌浆馒头了,不如小公子你明日再来, 我给你留一笼。你要是急着吃,隔壁也有卖灌浆馒头的。” 不是店家想将生意往外推, 是不想冒雨来买灌浆馒头的小公子空手而归,瞧着这般俊俏, 叫人心生好感,不禁如实相告。 祁不砚选择了前者:“可以,那我明天来拿。” 店家:“好嘞!” 祁不砚走出店铺,纸伞搁在门外,伞面不停淌着水,他握起伞打开,踏下台阶,行在街上。 待祁不砚回到公主府已是戌时初,灯火全亮了。 落颜公主这两日没外出,一直在府中,也就知道祁不砚每天大概是什么时辰出去,又是什么时辰回来,仍不见他与贺岁安同归。 自贺岁安、祁不砚入住公主府以来,他们的起居饮食是由知墨负责的,她禀告落颜公主,昨晚祁不砚的房间一夜都亮着灯。 亮灯意味着他可能一夜没休息,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落颜公主听完若有所思。 这是贺岁安不在的第二天,她一个人能去哪儿?落颜公主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咽下去后,转而问知墨,刘衍最近可有动静? 知墨:“王爷……” 她改口道:“他昨日去了东街,我们的人不敢太靠近,怕被发现,确认他离开东街再上前去查看的,街上多了一具女子尸体。” 落颜公主惊道:“女子尸体,她是刘衍所杀?” “不知,当时下着大雨,街上没什么人,我们的人本想把那具尸体带回来的,但忽然出现几个人,抢先一步带走了尸体。” 那几个人是庆王府的人,应当是听命过来替刘衍处理尸体的,知墨派去的人不敢打草惊蛇,一见他们来便躲了起来,没被发现。 落颜公主陷入沉思。 直觉告诉她,刘衍很快就会有大动作,可他到底意欲何为。 * 是夜,祁不砚房间的灯火不断,也烧到天亮才被吹灭。 这是贺岁安离开的第三天。 她的气息全无。 祁不砚今天没即刻外出到塔楼,先是坐在窗台前,拭擦着骨笛。这两夜来,他手腕间不知为何接二连三地多了数道割伤。 新伤压着旧疤,细细的蝴蝶银链压根不能遮挡住这些痕迹。祁不砚歪头看窗外的大雨,今儿的雨比前两天的还要猛,声响极大。 骨笛被擦得清亮,他别好它,伸手到窗户外面。 豆大的雨水砸过祁不砚的手,有冲击感,砸到皮肤时略疼,可他始终没收回手,袖袍微湿。 几条蛇是凌晨归来的,此刻皆蜷缩在毯子上休息,像不同颜色的绳子。祁不砚懒散又似无意地敲了下窗台,它们蓦地醒来。 红蛇暂无动作。 黑蛇累到脑袋一歪,撞到地板上,又赶紧抬起。 银蛇也累,可它没表现出来,表现出来的模样是精神抖擞,仿佛还能继续去替祁不砚寻人。 祁不砚平静地注视着它们。 太平静了。 平静到诡异的地步。红蛇意识到,冰凉的蛇身温度不由下降得更低;银蛇也意识到了,压下想亲近主人的冲动,夹起尾巴做蛇; 黑蛇没意识到,见祁不砚面带笑容,爬向他,结果却被捏住了长尾巴,一把扔出了窗外。 祁不砚扔完蛇,像没事发生,半趴到窗台看雨景。 风吹过银饰,凉意透骨。 红蛇当机立断主动爬窗出去寻人,银蛇火速跟上它,房间的其他毒蛊也紧随它们的步伐。 祁不砚安安静静地坐了大约一刻钟,听着窗外雨声,不知在思考着何事,起身推门出去,他今天要去那家店铺取灌浆馒头。 * 本该在昨日到长安的荷华今日才到,因为他们的那辆牛车坏了,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牛车对村民来说很值钱,不能扔下走。 今早卯时才修好牛车,他们是辰时进长安的,天刚亮不久。 荷华为感激送她来长安的两位村民,去买包子给他们,他们不肯收钱,她只好用这种方式感谢他们了,包子不贵,他们会收的。 雨天泥泞,穿着蓑衣的荷华很是狼狈,裙衫皆沾有泥。 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会在此处见到祁不砚。此刻,他正从老板手中取走灌浆馒头,荷华还没反应过来,祁不砚就看见她了。 荷华唇瓣翕动,看口型是无声地叫了句:“祁公子。” 祁不砚没太大的反应。 他似好相处地颔了下首。 这是祁不砚还算有礼的表现,也止步于此而已。他记忆非常好,记得荷华是风铃镇的人,体内也有一只长生蛊,她活了数百年。 荷华记得贺岁安是不想祁不砚发现她在哪里的,于是让开路给他走出去。他们仅有几面之缘罢了,偶然遇到颔首示意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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