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不砚进来了。 银饰咣当咣当,他的独特标识。 贺岁安将自己散到床上的裙摆拨回自己这一边,发髻垂落的长丝绦低低地坠到肩头,她还想多问一句:“你要午睡么?” 就算祁不砚不午睡,他能在房间待的地方也不多,矮到曲腿困难的小凳子不能坐太长时间。 最好还是坐到床上。 可祁不砚要是不睡觉,她睡觉的话,岂不是让他看着她睡觉? 旁边有个清醒的人,只有自己睡觉感觉怪怪的,所以贺岁安还是希望祁不砚的答案是睡觉。 祁不砚以行动回答了她。 他躺到了床上,床虽窄,但长度还是够的。因为随船而行的人大部分是男子,所以他们准备房间的床时也是按照男子身高准备。 贺岁安睡在上面显得很小只,祁不砚伸手过去拿起她发鬓的其中一条丝绦:“不拆开睡?” “不拆。” 拆了,醒来还要重扎一遍。 祁不砚松开丝绦,没多管,他躺下后,二人衣衫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而贺岁安早已昏昏欲睡,她微肉的小手抓着被子闭眼睡觉。 没想到会一觉睡到晚上的贺岁安睡足了,有醒意,蓦地感受到一道阴影落到了自己的脸上。 阴影笼罩着她。 贺岁安睁开了眼。 原来是祁不砚坐了起来,房里蜡烛点燃在外侧,产生的光线把他的影子斜洒到她身上。怎么睡着睡着就起来了?贺岁安疑惑。 再定睛一看,她也坐了起来,语无伦次:“这……你……” 祁不砚的手上有血。 黏稠带腥的血涂红了他的手指,看着触目惊心。
第34章 祁不砚仰头看往床上滴血的地方, 船舱是用一块块木板拼接而成的,不可避免会有些间隙,血便是沿着房间的木缝滴落的。 有几滴血砸到了祁不砚的那张脸,在昏暗夜间看着分外妖冶。 血? 贺岁安缓慢抬起手, 也有一滴血砸进她的掌心。 船舱外是出事了? 啪嗒。 又有一串血砸下来, 擦过贺岁安耳垂, 顺着微松开的领口滴进去, 她瞬间一阵头皮发麻。 他们自然不可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继续安睡,贺岁安顾不上擦去身上的血液和换一套新衣裙, 当即随祁不砚打开房门。 他们一起出了船舱, 估摸着到上面与房间对应的船处。 那里确实还有一滩还没来得及处理的血, 几个皮肤黝黑的船工站旁边, 海风呼呼地吹,将他们随意用布条束着的头发吹得凌乱。 他们表情有些怪异。 也不是能说是怪异,只能说他们不知为何盯着血看。 像是这一滩血的出现对他们来说也是出乎意料的, 他们暂时也不知道怎么妥善地处理掉。 贺岁安今晚穿了条红色长裙。 无论在白天, 还是黑夜都显眼,船工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她和祁不砚,问他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她右手举着一根蜡烛,伸出在房间里被滴到血的左手给他们看:“有血从我们房间滴落。” 也就是为此事出来查看。 船工听明白了她这话的意思。 他们面面相觑, 很快,有个蓄着大胡子的男人站出来道:“原来如此, 那是我等打扰小姑娘、小公子休息了,很抱歉。” 贺岁安问:“你们干了什么?怎么会有血滴下去的?” 她跟他们保持安全距离。 这附近有滩血, 他们又恰好在这里,太值得怀疑了。 大胡子男人向贺岁安解释为什么会有血, 原因是船上的一位贵客在大晚上的突然想喝新鲜猪骨汤,让他们现杀猪炖一锅。 他还不知是真是假地吐槽那些贵客是不把他们船工当人来折腾,什么事都要他们揽着来干。 有人推了他一把。 “老胡,你少说两句!” 被人称作老胡的男人话锋一转:“都怪我们笨手笨脚抓不到猪,想着先刺死它,导致流了血在此,叨扰了你们,还请莫怪啊。” 在船上杀猪? 贺岁安是有认真听他们说话的。 的确能说得通,因为大船长期行驶,船工会在船上养些家禽动物,方便宰杀了当滋补食物。 她半信半疑。 当真仅是如此而已? 大胡子男人大概知道贺岁安在想些什么,又说,猪是那位贵客带上船的,谁知它挣脱了,怕惊扰船客,找了几个船工合力抓起。 怕贺岁安不信,他们去找那只死去的猪给她看:“小姑娘,你不会以为我们在骗你吧。” 贺岁安摆手:“没有。” 祁不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他还没擦掉脸颊沾到的血,点点血渍如盛开的玫瑰花花瓣,鲜红欲滴,诡异中透着一丝矛盾的好看,像常会在晚上出没的山鬼。 船工觉得他们就是两个小娃娃,想通过不收船费的小补偿来弥补他们刚被血惊扰到一事。 再不济,反过来给他们点银两,毕竟也没必要生事。 “成不成?” 他们问。 只见少女低头看船板上的那滩血,暂时没说话,像是被血滴落房间这件事吓到了,哪怕他们这些人说是猪血也还是有后怕。 少年倒是好相与地说:“好。” 大胡子男人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两位的船费,我们分文不收,吃的也不再收。” 祁不砚还是一个字:“好。” 良久,贺岁安才点头。 一个满脸麻子的船工半跪到船板,拿着抹布使劲擦掉地上的血液:“我等会用东西垫住,不会再有东西滴下去了,你们放心。” 大胡子男人看了一眼天色,似好意提醒道:“时辰不早了,两位还是回房里继续休息吧。” 祁不砚转身回去了。 贺岁安也没留下来的借口。 船工其实是有恃无恐的,在水上不同于在地面,船上的人行动受牵制,若是不懂事也没地逃,说不定还会被他们扔下水里喂鱼。 贺岁安虽然心有疑虑,但碍于没有证据,只能先装作相信船工的话,回船舱的房间里了。 她用帕子沾水,擦掉床的血。 猪血? 还是人血? 贺岁安闻了闻,想分辨这些血到底属于哪种血。 祁不砚则已经断定这是人血,不是猪血。自下孤山后,他闻过太多的人血了,很是记得它的味道,猪血的会是其他的怪味。 她擦血的手停住,揣测道:“他们不会在船上杀人了吧?” 祁不砚既没有肯定贺岁安的揣测,也没有否定。 是与不是,和他没关系。 他从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长期脱离人群生活,道德感薄弱到近乎于无,除非对方跟他做交易,或者有想要的东西才会出手。 贺岁安呆坐在窄床干净的角落,像是在意这件事。那些船工很紧张船上货物,若他们真杀了人,会不会与船上货物有关呢? 也有可能是她想太多了。 祁不砚走过来,拿掉贺岁安手里擦床的湿帕子。 “先不擦了。” 她回过神来:“为什么?” 他笑起来容易令人放下戒备:“你白天不是好奇那些箱子装了什么东西?我们现在去看看,我的蛊好像感应到了好玩的东西。” * 船上的货物放在船舱的仓库中。 船舱一共分为两处,一头全是供船客居住的房间,一头是占地比那些房间还要大点的仓库。 在房间与仓库的通道中有三个舱门,每个舱门有两人把守,都是船上经验丰富的船工,他们轮流值守,不会让这里没人。 守卫算得上森严。 一有不知情的普通船客靠近,把守的船工就会叫他们离开,一般人不敢惹事,会听话离开。 只有船头儿或外邦人过来,船工才会让开路,给他们过去。 要想过去并不容易。 贺岁安不知道祁不砚要如何越过三个舱门,进到仓库。 伪装成换班的船工?贺岁安脑海里刚浮现这个念头就被她否决了,他们的样子跟常年在海上干活、晒太阳的船工完全不符。 谁知祁不砚并不伪装自己,直接带着她就走过去了,自然遭到了船工的阻拦:“你们是何人?” 话音刚落,他们眼神变呆滞。 有蛊进入他们的身体了。 会蛊之人用蛊向来都是悄无声息的,在瞬息之间完成。 贺岁安差点忘了,祁不砚用蛊用得出神入化,可她还是第一次见他用蛊控制人的身体做事,以前都是见他用蛊伤人、杀人。 就这样,他们顺利越过了三个舱门,进入仓库。 仓库有锁。 贺岁安弯下腰,想从船工身上找钥匙,还没等她碰到人,祁不砚便用天蚕丝勾出船工怀里的钥匙,一串钥匙里有把形状特殊的。 窸窸窣窣几声,锁被那把形状特殊的钥匙打开了,贺岁安感觉现在的自己很像偷窃的贼人。 祁不砚先抬步进去。 烛火晃动着,拉长他的影子。 贺岁安拿着钥匙跟在后面,放眼看进去,成箱的货物堆放得整整齐齐,看着并无不妥之处。 因为大船之前靠停过两个码头搬货,仓库的货物空了小部分,腾出一条小道,贺岁安往里走了走,小心翼翼揭开箱子外层的布。 布里的箱子没上锁。 里面好像还有东西在动。 祁不砚曲指叩了下她端起的小箱子:“不是想打开看看?” 贺岁安拉开箱子的铜扣,抬起箱盖,露出了在里面爬动着的金色蛊虫,指甲盖那般大小,脑袋有触角,这箱子里共有十只金虫。 怎么又是虫? 一看到箱子里装的是虫子,她下意识就想把手上的东西扔掉,扔得远远的,但理智阻止了。 他们此刻是偷偷潜入船舱仓库偷看货物的,自然不能弄出太大的动静,也不会损坏里面的东西。 贺岁安硬着头皮端稳箱子。 “原来是幻蛊……”祁不砚两指颇有技巧地捏住金虫。 “幻蛊?” 她总能从他口中得知各种各样的蛊:“什么叫幻蛊,听名字像是能令人产生幻觉的蛊?” 祁不砚将金虫扔回箱子:“你说的没错,幻蛊是能令人产生幻觉的蛊,跟五石散有同样的功效,效果比五石散更好、更舒服。” 他对炼蛊书籍倒背如流,只要看一眼便能认出。 每只幻蛊仅能用一次。 被使用过后,幻蛊便会死。 幻蛊有点像蜜蜂蜇人,蜇人后,自己也会死,然后毒素留存人体,但幻蛊所留下的毒素正是人需要的,他们喜欢沉浸在幻觉中。 寻常百姓自然是没多余的银钱“享受”幻蛊的,只有达官贵人有钱有时间,追求猎奇刺激。 幻蛊并不难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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