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将军骇然。 天蚕丝还牢牢挡在门前。 其他亲兵不敢轻举妄动,想用东西把天蚕丝弄下来。 他们用长|枪戳,长枪断;他们用弯刀砍,弯刀裂。天蚕丝仿佛铜墙铁壁,任由他们绞尽脑汁也无法越过,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里面。 祁不砚指间转动着一颗铃铛,愉悦的喘息声被他往喉咙咽,狐狸眼弯起,笑出声。 李将军意识到不能再硬碰硬,缓缓地卸下大刀。 他道:“祁公子。” 祁不砚:“怎么了?” 李将军觉得有必要再和这位少年好好地谈谈:“本将军能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了本将军?” 要是他松口,还有回旋余地。 “你说错了。”祁不砚摇头,“只要你履行诺言,我也不是要在今天杀了你,我只会给你下一个小小的蛊,还能让你多活几天的。” 祁不砚当然也知松口有回旋余地,可他从来不需要。 按约定办事最好。 他温声道:“因为我要取你最重要的东西,在你心底里,最重要的东西不是你儿子,不是将军的名头,也不是金银珠宝。” “而是你的性命。” 解蛊之前,李将军也不知道代价是这个,否则他宁愿让自己儿子去死,也不可能会答应的。 李将军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你又是如何确定的?” 祁不砚倚着柱子,想了想。 “你看起来很怕死。”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和卫城蒋将军死在同日的蒋夫人沈氏曾给予她最重要的东西给祁不砚,请求他完成她一个心愿。 而那个心愿则是杀了晋城的李将军,沈氏歇斯底里地控诉李将军是如何串通胡人攻破卫城。 祁不砚肯定是不管这些事的。 即使大周被胡人灭了,也与他无关,他一向只管交易。 也不太想听她说李将军串通胡人攻破卫城的原因,但沈氏恰好拥有他想要的东西。 于是他答应了。 很爽快地答应了。 只不过祁不砚与他人交易有个规矩,那就是不管与蛊无关的事,他是不会直接帮沈氏杀了李将军的,倒是可以对李将军下致命的蛊。 祁不砚这番行动,算得上是一次性完成了两个与蛊有关的交易,一是替李将军之子解蛊,二是替沈氏对李将军下死蛊。 若李将军要杀他。 那情况就很不同了。 到这个地步,祁不砚可以直接反杀。他也不是不可以悄无声息给李将军下蛊,可既是交易,那就得双方都知道代价才算交易。 所以,祁不砚今早起来,到堂屋与李将军喝杯茶后,平易近人地对他说:“我要给你下死蛊,这是你要给我的交易酬金。” 不出意料,李将军不同意。 正常人都不会同意。 祁不砚却不会因为李将军不同意而收手,交易不能半途而废。 李将军听祁不砚提及蒋将军夫人沈氏,眼底闪过一丝恶毒,脱口而出怒骂:“这个毒妇!” 还在数杏花的贺岁安的手停在半空,始料未及。 卫城被攻破和李将军有关? 怎么能这样做? 卫城死了那么多人,横尸遍野,民不聊生,百姓们被胡人、马贼肆意屠杀的原因不是蒋将军护城不力,而是有人里应外合。 李将军这么做的原因又是什么呢?她想不明白。 他可是大周派来守护边境的将军,而李将军不仅不竭尽所能保护大周子民,还勾结胡人行事,害得卫城落到如此凄惨境地。 贺岁安越发感觉人心可怖。 她想回头看这位李将军一眼,又怕看见满地的尸体,忍住了。 李将军还想和祁不砚周旋。 可他没给这个机会。 一只红黑色、背部有纹路的甲虫从祁不砚护腕飞出,以常人无法躲避的速度飞了过去。 甲虫一碰上李将军的皮肤就钻了进去,只有蚊虫叮咬的痛感。 换作平日,他是不在乎的。 今时却不同往日,李将军知道这种轻微疼意是有蛊入体,他自然大惊失色,疯狂抓那块皮肤。 挠烂了也无法将入体蛊虫拿出。 不行,他还不想死。 蛊似乎生效了,李将军双手双脚无力麻木,站不稳跌倒在地。 李将军扔掉本将军自称,口不择言:“祁公子。那个毒妇,不,是蒋夫人误会了,真正串通胡人的不是我,我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祁不砚偏了下头,发梢尾端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 少年笑弯了腰。 他缓缓地屈膝蹲下,左手支在膝盖上,掌心托着下巴,垂眸看很快变得瘫痪的的李将军。 祁不砚呢喃:“这样啊。” 李将军以为有戏,眼露出希望。 偏偏祁不砚下一句话将李将军打回谷底:“真正串通胡人的是谁,又与我何干,我根本不在意,我只要完成和她的交易即可。” 他似真诚给出建议,好像由衷可怜、同情李将军,可唇角却呈现上扬弧度:“或许你可以等死后,下黄泉跟她解释清楚。” “抱歉,帮不到你。” 说罢,少年按了下已经飞快窜动到李将军脸庞的蛊虫。 死蛊不会立刻让人死,中蛊人会在第四天备受蚀骨之疼死去。 从现在开始疼,疼到死。 不久后连话也说不了。 李将军想伸手过去拉祁不砚,手却死活都抬不起来。 祁不砚站起身,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问贺岁安:“我的事做完了,你也该数好了吧,这幅画一共有多少朵杏花?” 她战战兢兢:“我忘了。” 数到后面,光听他们说话了。 他容貌如满怀慈悲的菩萨,沾血的手指轻轻地划过檀木桌:“没事,我告诉你有多少,一百四十四,我刚刚喝茶时数的。” 祁不砚走过去,指尖点在画上其中一朵杏花,拉出一道红痕,笑得天真似的:“真好看,” 贺岁安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转身看后面,眼神只放在墙画上。 而祁不砚站在她旁边。 “还想继续看?”他问。 贺岁安偷瞥他带有几滴血渍的侧脸,少年的蝴蝶依然只蔓延到脖颈之下,他又过于白,大部分蝴蝶藏在服饰里,只露出翅膀也明显。 堂屋净几明窗,看得更清楚。是蓝色,鲜艳灿烂的颜色。 她只看一眼便不敢看了:“你们那里的人都会有蝴蝶?” “嗯,颜色和形状不同罢了。” 她道:“为什么会有?” “你也想拥有?” 少年笑:“很容易的,只要把人扔进蛇窟里一天一夜,再出来身体就会有蝴蝶了,可你这么怕蛇,肯定是接受不了的。” 祁不砚染血指腹点上贺岁安软白的脸颊,弄脏了她。 青色护腕卡在他精致的手踝,从天水寨带出来的七个小铃铛银链坠落,晃动着,擦过她。 冰冰凉凉的。 她也闻到了他沾到的血腥味。 血中带诡异的香。 祁不砚又道:“天水寨之外的人想自己的身体短暂出现蝴蝶也不是不可以,听天水寨的老者说,只要与天水寨的人交合,便有了。”
第9章 贺岁安以为祁不砚在说笑,见他面不改色,又不太确定了。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字。 而祁不砚对交合这件事似没什么感觉,只是用寻常语气说出事实,告诉她获得蝴蝶的其他办法,既不会感到害臊,也不会感到激动。 被天蚕丝拦在门口的亲兵见李将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以为祁不砚出手杀了他,顿时人心惶惶。 将领被杀,容易军心大乱。 城外还有对晋城粮草、金银珠宝虎视眈眈的胡人,亲兵不由担心此事传出去会令城中百姓惶恐不可度日,到那时内忧外患。 守在将军府的都是李将军一手带起的亲兵,只对他尽忠,他一旦死了,他们便是无头苍蝇。 便是此时,副将赶了过来。 李将军的大部分亲兵见他来,心想自己在过今天后必定要易主了,识时务让路,比以前还要恭敬三分地尊称他道:“杨副将。” 亲兵的嗓音不低,站在堂屋里的贺岁安闻声往外看。 杨副将三十有余,脸上有一道穿眉而过的陈旧疤痕,双目炯炯有神,长相偏刚正。 直觉告诉贺岁安,他是和李将军不同的一类人。 此人身披厚重盔甲,手持弯刀,腰间还环绕着一条灰褐色的牛皮软鞭,靴子沾了不少马粪,看着是从哪儿急急赶过来的。 贺岁安昨夜在将军府下人口中听过一些有关这名杨副将的事。 他是用兵鬼才。 亦是李将军的军师。 杨副将数次领兵击退胡人,功劳都记到了李将军头上。 晋城没了李将军可以,没了杨副将不行,知道真相的晋城百姓都是这么说的,朝廷对李将军大加封赏,而他们最尊敬的仍是杨副将。 祁不砚漫不经心顺着贺岁安的视线看外面,也看到了杨副将,抬了抬眼,还与他对上目光。 后者审视着他。 眼神如锐利的箭矢。 来前,杨副将已从他人口中知晓前因后果,当亲眼看到堂屋内的惨状,还是感到一阵惊讶。 把将军府弄成这样的人竟是一个少年吗,杨副将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李将军,若有所思,朝身边的亲兵做了个让他们退半步的动作。 祁不砚饶有兴致看着他们。 亲兵听令行事。 他们也看出来了,李将军还有气儿,并没有死。 杨副将眼风扫过贺岁安与祁不砚:“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我们想出城。”祁不砚将行动不便的李将军拎起来,再收回天蚕丝,用护腕潦草擦了擦脸上被溅到血渍,似好相处问,“可否?” 亲兵头儿:“这……” 杨副将道:“给他们让路,他手上可是攥着将军的命。” “是。” 贺岁安背着包袱紧跟祁不砚,有亲兵拼死一搏般冲上来,不听杨副将的命令,将曾杀过不少人的弯刀架到她脖颈,割破了皮肤。 血珠沿着切口渗出来,贺岁安挂在肩背的包袱滑下来,祁不砚听到声音,微一顿,回眸看。 那个亲兵怒瞪着他。 “你放下我家将军,不然我杀了她。”亲兵威胁道。 祁不砚:“你威胁我?” 亲兵拿着弯刀的手用力,贺岁安疼到小脸都皱着了。可她还是没有哭,从失去记忆到现在,她明白了哭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 杨副将立刻对不听令的那个亲兵进行呵斥:“在军中都要听令行事,你这是违抗军令!” 贺岁安屏住呼吸。 一颗冷汗沿着她额头坠落。 可惜这个亲兵对李将军忠心耿耿,对杨副将的训斥充耳不闻,见祁不砚没下一步动作,问:“你真的不在意她的死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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