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打持久战,得有好身体。 吃完后去到养荣堂,谢老夫人用揶揄的目光看着她道:“不避风头了?” 谢意适:“……” 拉了小凳在轮椅边坐下,她依恋地将头靠在老夫人肩膀上。 “祖母,您当初为什么嫁给祖父呢?” 老太太了然,心道今天这出果然跟孙女婿有关,笑说:“我和你祖父并无特别,门当户对而已,再加上他人品端正,能力出众,我与他的双亲都觉得合适,这门亲事就成了。” 门当户对,父母之命。 她原以为自己的婚事也会这样的。 谢意适轻声笑了笑,又问:“祖母,那您后悔过吗?” 谢老夫人抬手,慈祥地摸了摸她的鬓角,“适姐儿,你这样问,是在害怕什么吗?” 谢意适未答,只是在她肩上轻轻蹭了蹭。 谢老夫人有了答案,目光越发温柔,渐渐的,又展露出悲凉。 “适姐儿,在这世上,女子总是辛苦的,尤其在嫁人之后。若想不那么辛苦,挑选一个好夫君至关重要。那什么样的夫君,是好夫君呢?” 苍老的声音慢悠悠的,语重心长:“首先,便要看他这个人是不是有担当,负责任,其次要看他的家风是否清正,若是家风清正,便是他犯糊涂,也不至于要你独自承担,最后,才要考虑他是不是对你有爱意。” “男人的爱意是最靠不住的东西,有最好,没有,按我们这样的身份,也用不着强求。”拍拍谢意适的手背,她淡淡道,“适姐儿你记住,做人正妻是嫁人不是卖身,他是夫君,你亦是妻主,只要你有护得住自己的手腕,便无需为了男人那点子爱意逢迎讨好。” “夫妻之间,若能互相尊重,便是一对佳偶。” 谢意适听明白了,老太太是从今日之事看出了什么,以为她是因为情爱之事跟人闹别扭,在开解也是在提醒自己呢。 她坐直身体,正对谢老夫人。 “祖母,这些我都知道的,我只不过是……觉得很茫然。” 目前的局面是自己半点未曾预见的。 老太太笑道:“那我说的那两点,他都符合吗?” 谢意适想了想,太子的担当毫无疑问,皇上是个明君,皇后娘娘也很亲和…… “符合吧。” “那让你犹豫的,不就是那最次要的了?怎么,你觉得你给我找的那孙女婿不够爱重你?”老夫人双目清明有神,这个话题让她的精神都好了不少,都打趣起人来了。 傅成今的脸在眼前一闪而过。 谢意适挥走那些与他有关的烦人回忆,看着老小孩儿似的老太太无奈道:“并非如此,我不与您说了,您就只关注喜不喜欢的。” 老太太乐了,“你这话说的怎么比我这个老婆子还老成?真不是因为这个?” “……”谢意适起身走人,“您还是早些休息吧。” 老太太乐不可支地冲她背影道:“孙女婿叫什么啊,要不要祖母给你把把关——” “还没影呢!” 在老太太难得开怀的大笑声中,谢意适恼羞成怒,走得更快了。 回到明镜院,她才整理好所有情绪叫来春归:“把柳轻羽回京以来的动态都查一遍,重点要知道她都见了什么人,一旦查到她与西南王……真的那位西南王有过接触,立即收手。” 烛火照映下,一双美丽的眼眸中盛满寒光。 无舌铃铛是西南的物件,她当初排除的既是太子,那么西南王就有嫌疑。 当然,西南王自有太子去查,她只能力所能及地查一查柳轻羽。 今日之前,太子为了藏住身份,必然对西南王的自由采取了一定程度的限制,下午能遇到西南王,恐怕是太子自觉上午给自己下套成功撤除了中间那层防护,才让自己有了瞧见西南王的机会。 再次回忆傍晚的情形,真西南王那张俊美的脸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论俊秀,太子不如这位花名在外的风流王爷,可论英气,陈嵩把眉毛描粗十倍都赶不上太子。 ……等等。 谢意适晃了晃脑袋,莫名其妙地比什么呢! 接刚才的思路往下,她不觉得惊马和西南王的及时出手是巧合,因为如果这是巧合,那巧合的事情就太多了。 怎么会这么巧的,柳轻羽正好约了自己喝茶,约的地点正好在翠玉坊对面的鲜茶楼,自己的马刚好受惊还被刚好从翠玉坊准备回府的西南王救下。 后半段看似没有什么大问题,前半段的问题就大了。 无论是谢国公府还是柳太尉府到鲜茶楼都有相当长一段距离,约在这里可以蹭对面乐曲的理由在惊马事件未发生前站得住脚,发生后就显得不够充分了。 如果柳轻羽和西南王有联系…… 那自己从书上看到的剧情,只怕另有玄机。 东宫。 王公公用力推搡了几下床上脸色惨白,汗如雨下不停呓语的太子,直到看到面前紧闭的眼帘睁开一条缝,才大大松了口气。 “殿下,您要是再不醒,老奴就得去请太医了……”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消失了,因为睁开眼睛的太子一动不动盯着床顶,好像根本没有没回神来。 正在他决定保险起见吩咐人去请太医过来瞧瞧时,傅成今一把掀开被褥翻身下床。 跟在王公公身后的小太监快手快脚地点燃了好几支蜡烛,拔起的火苗照亮了半个寝殿。 凑上去的王公公发现傅成今穿衣服的手虽然很快,但在发抖。 这样的情形……没多久前才发生过啊! 王公公心头一跳,赶忙去看傅成今的脸。 还是如纸般惨白的面色,嘴唇有些干裂,眼神仿佛遭遇了什么非常大的恐惧显得失落又惊慌。 是了,一模一样。 王公公在心里哎呦一声,转身就去倒茶给他压惊,可就倒杯茶的功夫转身,他发现太子爷竟连外袍也穿上了,看着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傅成今也确实要出门,他直奔马厩而去,打着哈欠的值夜马夫还没看清来人是谁,栓马绳已被解开,一匹纯白无一丝杂色的骏马从马厩中一跃而出,紧跟着若干影子般的存在,也都闪电似的各自骑走了一匹马,原本满满当当的马厩瞬间空了大半。 更深夜静,一行骏马在街上飞驰而过,畅通无阻。 明镜院。 新绿支着桌子昏昏欲睡,忽地听见一道轻微的开门声,起初以为是哪个小丫头进来加炭,但之后一点脚步声都没听见让她猛然睁开眼睛,拔下头上的簪子就朝门口冲去。 “太、太子殿下?!” 看清来人面貌,新绿紧急停住攻势,惊愕地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 傅成今带着一身寒气,直直朝床幔处走去。 他来意不明,新绿咬牙正要阻止,后面紧随而来的黑影捂住她的嘴,将人拖了出去。 傅成今抬手,撩开进入寝区前的最后一道珍珠帘。 一步跨进,珍珠在他身后垂落,碰撞在一起,发出轻微却悦耳的声音。 随着脚步前进,最后一层床幔被撩开,借着外头唯一一盏蜡烛的光线无法看清床上之人的全貌,只能隐约看见一道藏在衾被之间的小小隆起。 傅成今无声地在床边坐下,朝前伸出一只手。 谢意适做梦做得好好的,忽然间鸟语花香消失,一块冰砖摁在了额头上,接着是脸,然后是脖子……冻得她哆嗦不止却又挣扎不开,拼命地想要发出声音,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喊出来的时候,醒了。 一睁眼看到床边坐着一道明显不是女子的高大身影,她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吵醒你了吗?”黑影开口,声音里饱含歉意。 谢意适缓了缓,听出是谁,又懵又气! “太子?!你大半夜不睡觉来干什么?!” 她情绪失控,对方继续道歉:“抱歉,我本不想吵醒你的。” 谢意适抱着被子坐起来,后背贴在床头简直无语至极:“那你就不应该用你那只比冰块的还冷的手碰我!” 傅成今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把手指搭在自己的手腕上感受了一下。 冷得像铁。 “抱歉,我是骑马过来的,吹了风。” 他一口一个抱歉,谢意适却并没有从他的声音里听出半分歉意,这个半夜出现在自己床头的诡异太子像个鬼似的,空洞而不真实。 过了一会儿,谢意适受惊过度的大脑在寂静中恢复清醒,后知后觉发现吵不吵醒根本不是重点! 他大半夜发什么疯才是。 “不知殿下深夜前来——”谢意适努力平复心情说出后半句,“所为何事?” 远处的蜡烛烛芯烧长了,带来一丝短暂穿破此处昏暗的光亮,漆黑侧影外袍上的银色暗纹流淌起来,宛如从窗外纵身跳进房间深处的一抹月光。 谢意适也暂时看清了傅成今的脸。 下颔线紧绷,高挺鼻梁打下的侧影落在抿紧的唇角上,那双形状完美极具威仪的丹凤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眼眸里是失而复得的专注,和劫后余生的渴望。 谢意适被自己解读出来的情绪吓了一跳,刚想说些什么,傅成今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来确认你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 这是大半夜特意赶来找她晦气?! 谢意适正要发怒,他的下一句就像一盆冰水,将她心头所有的愤怒熄灭。 “我梦到你死了,他们说……”傅成今的声音艰涩无比,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为自证清白,自缢了。” 谢意适的大脑一片空白。 前世发生的事,他梦到了? “谢意适。” 过长的烛芯烧塌了,室内亮度骤减,两人的面容又模糊在了黑暗里。 傅成今唤了一声谢意适的名讳,“这只是我做的一个梦,对吗?因为你不会用自缢来解决问题,对吗?”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身体好像能察觉面前之人一切神态变化,谢意适抬头,迎上对方期盼的眼神。 “对。” 她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却也没给傅成今喘息的机会,紧接着道:“因为我不是自缢,而是被勒死的。” 咔哒。 有什么东西应声碎裂。 只是两人此刻都没有心思理会碎裂的到底是什么,他们在黑暗中对视,无声无形地宣泄着心中的惊疑。 一座山崩塌在了傅成今面前,碎石滚滚砸落,击碎他曾以为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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