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现下还有精力,当然要放肆挥霍。 子时。 蜡烛照明太久,缓缓流下一滴蜡泪,在灯台上凝固。 窗外传来“噼啪”的轻响。 江娴正在打着瞌睡,一听到声音,放下书卷,条件反射地站起,呆呆望向紧闭的窗。
第两百六五章 揭露 窗棂雕镂着几朵牡丹。 江娴情不自禁想到总戴着傩祭面具的那人。 昏迷时的梦中,他出现了无数次,江娴在梦里骂他打他责备他,待清醒了,又觉自己矫情。 她抚了抚揣在怀里的香囊,慢慢上前,轻轻地推开窗户。 她想看看今晚有没有月亮。 却看到秦衍风穿着深灰暗纹锦袍,如竹如松,携一袭风露伫立中宵。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怔。 江娴没有立刻关窗,她视线一下注意到秦衍风宽袖下的手臂,皱了皱眉,“你左右手都被瓷片被划伤了?” 秦衍风将双手负在背后,淡声道:“不小心弄的。”他看向江娴,有些不赞同,“为什么这么晚还不休息?” 江娴咳嗽了几声,抬起尖尖的下巴,平静地说:“你也没有休息。” 秦衍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他只要有空,每个夜晚都在这里隔窗遥望她的身影。 这是他的一种习惯。 秦衍风温声道:“你身子不好,哪能和我比?早些去睡吧,很晚了。”语毕,他抬头望了望被乌云遮蔽的天空,看穿了江娴的心思,“今晚不会有月亮。” 江娴不置一词。 她最近吃了杜太医秘药,身体挺好。倒是秦衍风,不知是不是夜晚光线不足,皮肤苍白,一脸气损血亏。 “……我走了。” 秦衍风留恋地看了她一眼,匆匆翻墙离去。 江娴望着他消失的空荡荡墙头,心底忽生出几分寥落。曾几何时,他与她在这窗下树影,有一整夜说不完的话。 她垂下眼帘,掩上窗户。 兴许是吹风熬夜,黎明时分,江娴再次发起高烧。 但有杜太医的秘药,她的症状来得快去得也快。如此这般折腾了两日,江娴全凭秘药吊着命,好像一旦失去那碗药,她就会立刻撒手人寰。 明日乃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刘桓为了给显庆帝冲喜,准备大办灯会,鼓励百姓官员积极操办红事。 江娴许久未曾出门,听说灯会盛大,仗着还能走动,想去凑凑热闹。 徐嬷嬷规劝道:“少夫人,不是老奴故意败你兴致,你如今这身体状况,最好不要出门。” 她一个下人做不了主,江娴干脆去主院问问嘉云郡主的意思。 郡主最为疼她。 病重时,郡主整日以泪洗面,江娴迷迷糊糊听到她数次哭泣,感动无比。 但不知为何,嘉云郡主已经好几日没来看望她了。 不过江娴并不在意。 嘉云郡主不来找她,她就去给郡主请安。 江娴和翠浓慢慢踱步,来到主院。刚走上台阶,就听屋中传来激烈的争执。 门口守着的紫鹃看到江娴,眼神一慌,正要急急进去禀报,却被江娴抬手阻拦。 江娴神色凝重,比了个“嘘”的姿势,示意众人不要说话。 她拢袖站在门外,侧耳倾听。 “……那我能怎么办?看到萱儿重病不起,我难受!看到萱儿病愈,我也难受!” 裕国公一惯地期期艾艾,“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 “秦疆!枉你还是一家之主,你连半个主意都拿不出来吗?” 裕国公长吁短叹。 江娴立在门外,紧紧拧眉。 这二人因何事争吵?帘窥壁听非君子所为,江娴正准备跨过门槛而入,裕国公便道:“你朝我发脾气有何用?倒不如劝一劝衍风,让他别信杜太医的话,做出这等两败俱伤的傻事。” 嘉云郡主哽咽道:“我如何劝得住?他对萱儿一往情深,只要能让萱儿病愈,莫不是要让他把命给萱儿他都心甘情愿!” 嘉云郡主一落泪,裕国公立刻服软,一通好哄。 这事儿没人有错,裕国公只得揪住杜太医撒气,跺脚道:“这杜老儿也是!想出个以血养血的馊主意,我看他分明是不安好心,回头我雇一帮人去他家门口泼大粪!好夫人,你莫哭了,莫哭了……” 江娴心头一震。 紫鹃翠浓几个丫鬟纷纷低首。 江娴沉默了少顷,对翠浓道:“你跟我来。” 翠浓自知瞒不住,一脸为难地朝紫鹃挤眉弄眼。主仆二人来到后院的假山池塘,江娴也不卖关子,沉声道:“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翠浓双手交叠在胸前,闪烁其词,“少夫人,不是什么大事。就大公子他……听从了杜太医的偏方,每日以三阳鲜血为药引……给你治病。” 杜太医秘方很简单。 每日取三阳者三碗血,做为煎药的药引。何为三阳者?即出生于阳日阳时的男子。 秦衍风刚好符合。 用药前十天取臂上血,中十天取肩骨血,后十天取心头血。一个月一循环,可吊着将死之人性命。 一听可以让江娴好转,秦衍风兴奋至极。 翠浓也很高兴。 秦衍风的生死她不关心,只要江娴能远离病榻,放再多的血也没关系。江娴人缘好,故此,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告诉她,不想让她产生心理负担。 惟独嘉云郡主陷入煎熬。 手心手背都是肉,那个每日放血的人是她的宝贝儿子。儿子日渐虚弱,儿媳病情好转,此消彼长,她都不敢去松竹院多看一眼。 怪不得秦衍风手臂上总缠着纱布。 他这人说谎成性,果然半句都信不得,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江娴将秦衍风贬低了一番,情绪却如沸腾的岩浆翻涌不息,灼得心间滚烫。 “少夫人,你……你不能断药。” 杜太医说了,江娴一旦服用这个药方,必须用一辈子。 秦衍风活着,江娴就能活着。 翠浓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令江娴忍俊不禁。 她安抚着小丫鬟,柔声问:“翠浓,你过完年该有十七岁了吧?” “十六。” 翠浓纠正道。 江娴颔了颔首,“还是个小姑娘。” 世间事反复无常,没人能保证永远长久相伴。江娴很喜欢这个忠心护主的丫头,可她注定不会因此在这里停留。 “少夫人……” 江娴打断她的哭腔,笑了一笑,“去告诉徐嬷嬷,药不用熬了。顺便把秦衍风叫来,我有话跟他说。”
第两百六六章 手段 翠浓去梅柏院寻秦衍风,问了门口小厮,才知道他刚才出去了。 江娴倒不着急。 她趁翠浓不在,用她那歪歪扭扭的狗爬字写了一封信。 信中交代了财产分配、小毛团子照顾方式、酒楼食肆的后续经营……顺便感谢一干遇到的亲朋好友,就连不常见的叶溱,她都问候了一句,可谓面面俱到。 江娴拿起信纸,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痕。 她抬手轻抚提及的人名,想到与这些人相识相处的过程,微微发笑。 她不打算继续喝那秘药。 又不是吸人血的妖怪,谁会明知里面有血还往嘴里灌。江娴浏览信中内容,确认无误后,将其叠好,藏在枕头底下。 是夜。 乌云被寒风吹散,清冷的月渐渐爬上柳梢。 江娴正准备换一身暖和的袭衣,听见窗户外传来三声轻叩。 窗外人清朗的音色传来,“江娴,是我。” 江娴愣了一愣,穿好斗篷,抱着手炉,推开窗。 秦衍风不知去了哪儿,风尘仆仆的。一惯梳理整齐的发髻被夜风吹乱,额角几缕发丝不乖顺的贴着脸颊拂动,衬得人格外俊俏。 “我听小厮说,你下午找我?” “你去哪里了?” “去了趟杜太医府上,让他帮忙找几种药材。” 说起此事,秦衍风神色变了变,“为什么晚上不让徐嬷嬷熬药?” 他正要去厨房放血,一问厨房里的徐嬷嬷,才知道江娴态度坚决地不再喝药。他惴惴不安,翻墙过来看看情况。 江娴指了指他锦衣宽袖下的手臂,苍白的脸蛋因此不太高兴,“秦衍风,你不要再用拙劣的谎言欺骗我了。” 秦衍风现在最怕听到“骗”这个字。 他心头一慌,僵硬地道:“骗什么……” 江娴皱眉,睨他一眼,“我们老家有句话,叫死猪不怕开水烫。你就是这样的人。” 秦衍风:“……” 江娴将手炉往窗台一搁,双手整理着斗篷的系带,冷着脸道:“明知我最讨厌被欺骗,你却还要三番五次的骗我。口口声声说希望寻求我的原谅,行为上却无半点诚意。” 秦衍风绷紧了下颌,既胆怯又生气,“你知道什么了?谁告诉你的?” 翠浓?徐嬷嬷? 不可能。 她们才不关心他死活。知道他的血能吊着江娴的命,要是条件允许,这两下人恨不得把他给活人献祭。 秦衍风估计是母亲说漏了嘴。 他正要开口解释,就听江娴冷声道:“我不会再喝药了。” “不行。” 秦衍风想也不想拒绝了。 江娴眼看着有所好转,一旦停药,这破败的身体就像抽掉骨头,很快崩塌,会像之前一样卧床不起。 他不想看到她奄奄一息的样子。 她在他心中,一直都是温婉明媚,鲜亮生动的。 秦衍风的眼中饱含太多情绪,映着天上的月,熠熠有光。那双覆盖在面具下的眼,也时常这样看着她。 江娴心头微动。 她是怨他的。 但其实,怨他并没有意义。江娴轻摇了摇头,望着他身后的树影,语重心长道:“秦衍风,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不要太过强求。我一直都知道命数至此,如何拖延都没用处。谢谢你为我的付出,但我只能说一句‘谢谢’。” 秦衍风听到她这话,心中一痛,忍声道:“我不要你的谢谢,我要你活着。” 恨他、怨他、恼他一辈子都没有关系,只要她好好活着。 “我的病我有数。”江娴目光落在他脸上,柔声道,“得知坦然,失之淡然,争之必然,顺其自然。但很多时候,顺其自然是无能为力。” 如果有生的希望,谁愿意赴死。 天命不可违。 秦衍风还想执拗地说些什么,却被江娴蓦地打断。她指了下夜幕,盈盈笑道:“你看,今晚的月亮真美。” 秦衍风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几缕暗云点缀浩淼夜色,柔和明亮的光卷纬着深冬的新月。 他若有所思,“明日是上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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