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金吾卫那位年轻的指挥使不甚通情理。 他府上的守门小厮将他们引至前厅、奉上茶点后便说去通传,结果那小厮一走竟就不知所踪,将他们在前厅晾了大半个时辰,最后甚至让管家出面打发他们。 当真是好大的官威。 从指挥使府离开后沈夫人和沈侍郎憋了一肚子的气,再加上时辰已晚,便暂且按下了去刑部侍郎胡经纬府上的念头,打算明日再去拜访。 至于崔府,沈夫人早已向王氏求过情,王氏也答应沈夫人会帮她探探崔嵩明的口风。 与此同时,去崔府传信的朱焦也回了沈府,正巧在芷芳院外遇上了来看女儿的沈夫人。 朱焦一瞧见沈夫人便急急行了礼,话语伶俐地向其交待道:“大理寺的少卿大人问过话后便走了,姑娘留崔娘子用过在府中用过晚膳后又想让崔娘子与她同宿,就让奴去了崔府通禀。” 沈夫人闻言不由看了眼朱焦身后,疑道:“崔府未派人过来伺候六娘吗?” 虽说她府上绝不会亏待六娘,可依长姐的性子怎会不派自己身边的人伺候六娘左右? 就在她疑惑之际,却听朱焦回道:“夫人,此事是崔娘子特意交待的,崔娘子不让身边伺候的人过来,只让她们明日午前来咱们府上接她。” 沈夫人默了一瞬:“也罢,六娘是个有主意的,既有她陪着姝儿,我也就放心了。” 又吩咐朱焦:“你与姝儿说一声我和爹爹已经回府了就是,免得姝儿记挂我和她爹爹。” “是,夫人。”朱焦福身应下,直到沈夫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才推开院门,脚步匆匆地赶去了东厢房。 而此时崔英则正在东厢房中等朱焦的消息,虽说她已经从裴君慎那儿得到了福伯和崔勇他们平安归府的消息,可像这等大事,总还是要再确认一番才能真正安心。 况且她今日在裴君慎身上吃得亏可不少,如今对他的话已不敢尽信。 幸好朱焦带回来的也是好消息,福伯得知朱焦来意后还让她带了盒平安糕回沈府。 崔英见到那平安糕,自然明白那是“众人皆平安”的意思,而她那颗悬了大半天的心到此时才算是真正放下。 月悬中空,暮色高挂。 长安城中有宵禁,每日最迟亥时三刻,各坊街巷中便鲜有人烟,只偶尔有巡逻的金吾卫和打更的更夫走过。 “梆!梆梆——夜半三更,平安无事——” 更夫打更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进芷芳院,沈姝睡不着,便爬起来扒开窗幔就着屋内微弱的烛火打量起睡在窗边卧塌上的崔英。 “六姐姐?”她轻唤了声,似有不甘:“六姐姐你睡了吗?” 沈姝今日留宿崔英,便是被崔英下午在东厢房那番话勾起了好奇心。 可用晚膳时她左等右等,六姐姐却再没提她“忘记过往”那件事。 “睡了。”卧榻上,崔英裹着小被子躺得笔直,声色微哑。 沈姝听见声音却倏地来了精神,一把拉开床幔后拍响床铺:“六姐姐,你不如过来与我一起睡?” 崔英闭目摇头,拒绝得很干脆:“不要。” 她方才观察的清清楚楚,这沈姝睡姿极不老实,一会儿抡胳膊一会儿翻腿的。 可她睡着的时候却比醒着更警觉,只要感到一丝一毫的危险便会毫不犹豫的下狠招。 若让沈姝与她同床,恐怕是有命睡没命起,一不小心就会被她摔成猪头。 作者有话说: (小报记者)(开喇叭)(举话筒)请问裴大人怕不怕? *
第21章 投怀送抱 ◎“六姑娘,失礼了。”◎ 沈姝没想到会被崔英这般直白的拒绝,先是愣了愣,旋即便有些气恼:“哎呀不管了,六姐姐,我、我就是想知道下午我沐浴时你与我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过去的事你全都忘了?你两年前到底出了什么事?” “六姐姐,你就告诉我吧,不然我怕是一宿都睡不着……” 若六姐姐从未提过也就罢了,可偏偏六姐姐与她起了头却迟迟不与她说尾,这才叫她抓心挠肝、翻来覆去的怎么都阖不上眼。 然而软塌之上,崔英亦陷入两难。 其实她料到沈姝会主动问起此事,她原本是想通过此事让沈姝告诉她那件关于“崔英”的当年幸秘,可傍晚随裴君慎写完询案笔录之后,她心底却生出另一件疑事。 “好,我告诉你。” 思虑半晌,崔英终于闭着眼睛轻喃道:“不过你要先告诉我,你今日有意向裴君慎隐瞒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六姐姐怎会发现此事?! 沈姝一惊,原本探出床头的脑袋急忙躲向床幔后头,只露出那双黑溜溜的眼睛一眨一眨:“六姐姐你说什么呢?我什么都没向裴大人隐瞒啊!” 崔英闻言倏然睁眸,傍晚沈姝被问话时说过的话语、脸上出现过的表情、甚至是她喝过几次茶,一幕一幕,此刻全都清晰无比地闪现在眼前。 如沈姝所言,她昨日刚过亥时就睡了,睡前让朱焦帮她燃了奇楠沉香,先前崔英在她房中见到过的灰烬便是其燃尽后的灰烬。 那香在安神助眠上有奇效。 近来长安虽入了秋,可天气却还是很燥热,沈姝前些日子因暑病卧床多日,总也睡不安稳,便让人去琳琅香坊买了这盒风靡长安多时的熏香。 这熏香的确让她接连睡了数日好觉。 但昨晚,沈姝却睡得有些不太安稳,神思一直迷迷蒙蒙的,还做了许多断断续续又莫名奇怪的梦,半夜听见些窸窸窣窣地响动便被惊开了双眼。 可她眼睛虽睁开了,意识却不太清明,分不清自己是处在梦中还是现实。 后来不知怎的便被那歹徒哄骗了去,任他又抱又亲的侵犯,待她清醒过来看清欺辱她的人是一蒙面凶徒顿时便大叫出声,一脚将那歹徒踢倒在地。 昨日是朱焦在外间守夜,她听见沈姝呼救猛然惊醒,顺手抱着一壶凉茶便冲进里间救人。 惊慌失措之下,那壶凉茶并未砸中歹徒。 好在这一砸弄出了大声响,宿在芷芳院伺候沈姝的丫鬟婆子大大小小加起来少说也有十数人,听见响动皆从梦中惊醒,燃灯披裳,急急跑来卧房门外问沈姝安危。 歹徒于慌乱中跳窗出逃,沈侍郎和沈夫人得知此事后立刻封锁府门,又让府中私护将府中上下翻了个底朝天,但并未寻到歹徒踪迹。 这也是沈侍郎上朝时参了金吾卫一本的原因。 按沈姝的原话来说就是——“既然在府中找不到人,那必然就是逃窜上了街,金吾卫夜夜巡视,可真遇上凶徒却一点都不顶用。” 思及此,崔英眼睫轻眨,翻身坐起,双眸牢牢锁住躲在床幔里的小姑娘:“那我换个问法,沈妹妹可有心悦之人?” “没有!我才没有!六姐姐你不要乱说!”沈姝慌张摇头,连连否认,生动演绎了一出此地无银三百两。 崔英杏眸微挑,心中答案愈发确切,想了想便道:“沈妹妹既不愿说,那我便不强求。不如这样,你只需告诉我一点,他身量是否比我高?” 她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到目前为止,并没有证据可以排除“闯入沈姝闺房欲行不轨之人就是她心上之人”这一可能。 其实在听裴君慎问询时崔英就期待他会深挖,没想到裴君慎却像没注意到这点似的,径直略过,问起了下一个问题。 然床榻之上的沈姝也很是机灵,短暂的慌乱过后很快便恢复了镇定,闻言不禁笑了笑:“六姐姐,我又是不是三岁小孩,你以为这般诈我,我就会入你圈套么?” 崔英料到她会嘴硬,杏眸一眨便板板正正地躺回了被窝,兀自伸出三指横放在头顶上道:“沈妹妹,你仔细瞧瞧——” “若你心悦之人身量能比我高上三指或是比我矮三指,那就可以排除他夜半袭闺的嫌疑,你不说便不说吧。” 沈姝见状神色一怔,这才明白崔英不停追问的用意。 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就想把自己的小秘密全都对六姐姐和盘托出。 可是她不能说,倘若六姐姐知道了,怎么可能会瞒住他? 末了,沈姝只能咬咬唇道:“六姐姐,你不要再问了,我真的没有心悦之人。” 崔英闻言侧身以手撑额,杏眸一眨不眨地望了她一会儿:“嗯,我知道了。” 话说至此,虽仍不知道沈姝心悦之人是谁,但基本上已经可以排除那人的嫌疑,否则这会儿沈姝不会既娇羞又坚定地对她说出“没有”二字。 夜风钻过窗隙,烛火轻摇。 崔英闭目,默了一会儿后便将自己两年前遇刺落水,醒来后便失去记忆的事细细与沈姝说了一遍。 沈姝没一会儿便听得瞠目结舌,中途甚至拖着衾被下床趴到崔英塌边上去听,还与崔英说“六姐姐我靠你近些,你小声些说,别让旁人听见”,顿时惹得崔英哭笑不得。 直到听完,沈姝都还有些不敢置信,担忧道:“六姐姐,你当真全都忘了?那四年前……在永乐公主府发生的事你也不记得了吗?” 永乐公主府?崔英捕捉到关键词,眸光不由一紧:“什么事?” 永乐公主乃是徽帝李暄与姜皇后之女,风头曾盛极一时,徽帝在位时甚至动过立其为皇太女的念头,可惜姜皇后和徽帝并不同心,在毒害徽帝当日亦将永乐公主软禁在了公主府。 后来李玄贞率大军攻破皇城,生擒姜皇后当众正法,永乐公主得知父母双亡,潸然泪下,只用一根白绫便结束了自己颠沛流离又灿烂辉煌的一生。 权力之争,自古以来便是你死我亡。 当年极尽璀璨奢华的永乐公主府如今杂草丛生,衰败凋零,再也没有从前宾客盈门高朋满座的热闹光景。 就连永乐公主似乎也早已被世人遗忘在时间长河里。 今日沈姝陡然提及,崔英骇得心跳都紧了紧。 然而沈姝却忽地想起什么,不愿再往下说,倏然披着衾被起身:“六姐姐忘了就忘了罢,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而且如今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在六姐姐面前嚼舌根,我就不与六姐姐说了,免得你知道了糟心。” 崔英:“?” 可是她想知道啊! 她不怕事情糟心,她只怕事情要命! “沈妹妹——”这回换成崔英拢着衾被坐起了身,望着沈姝杏眸楚楚道:“可是我好奇,你就行行好告诉我吧。” 这还真是风水轮流转,不久之前,沈姝就是这么求她的。 可沈姝不似她那般心软,也不似她那般别有目的,想了想就道:“六姐姐,我当初可是对天发誓要为你保守秘密,这四年来我说到做到,从未向别人透露过只言片语,如今若对你说,岂不是破了誓言?那我万一被天打五雷轰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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