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和张允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仿佛下一刻就要跃出来。他们正当盛年,当然不能如老刘一样,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如是真的,竟是真的……那他们不就能脱困了,非但能脱困,还能更进一步,继续飞黄腾达! 就在此时,一个苍老的声音突兀响起,撕碎了他们的妄想。 刘瑾只问了一句话:“你是什么时候派人出海的,是在皇爷带你出京前,还是出京后。” 月池的动作一滞,随即若无其事道:“这重要吗?” 刘瑾呵呵一笑:“的确不重要。” 寥寥数语,没头没尾,可这两个人却竟都像是了然于心了一般。 张允一脸呆滞地看向杨玉。杨玉心中隐隐浮现不祥的噩兆,他的额头沁出汗珠,眼珠滴溜溜直转。为什么刘瑾会说,的确不重要呢?皇爷和李越是在去年年底才和解,船队不可能在此之后出海,那是船,又不会飞,怎么可能赶得回来。 那要是船队是他们和解之前就被派出去……杨玉一凛,以皇爷的谨慎,不可能不埋钉子啊。据他所知,自那次宫中之事后,李越的师长、故交、还有那两个女人身边,都有至少三处暗哨,怎么错过那么大的事。可要是皇爷从头到尾都知道船队出海的事,又岂会遭李越拿捏呢?杨玉手心冷汗涔涔,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又在扯谎! 能坐在这里的都不是泛泛之辈。杨玉都想出来了,张文冕只会比他更快。至于张允,他和杨玉共事多年,一看他的脸色,也知道这事有猫腻。 三个人的目光,齐齐投向月池。月池不由莞尔:“不必这么看我,你们只要知道这消息是真的,也的确有大洋洲的货物不日抵港,不就好了。” 她还说的理直气壮!杨玉已是气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看到希望,又被夺走希望的感觉太痛苦了。他忍气吞声道:“事已至此,我们早已是同坐一条船。您既然叫我们来,想必也是有几分信任。既然如此,何不坦诚些。” 张允在一旁附和:“是啊,是啊,您说出来,有什么问题,我们也能帮着圆一圆。” 月池似笑非笑道:“有什么好说的。新大洲是真的,到港的船队亦是真的。你们既如此聪敏,何不猜猜缘由呢。” 还搁着嘴硬呢。杨玉实在没忍住,阴阳怪气道:“这么说,您是造出了仙舟不成。您要是非叫我们信,我们也没法子。只是不知您这样滑稽的说法,能否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这厢正在对峙。那厢,张文冕却看向刘瑾,刘瑾悄无声息地点了点头。督主也认可她说得是真话,以李越的作风,的确不屑在这样的事上撒谎。几个月的时间,从大洋另一端要运货物来,当然不可能。可要是并非直接从大洋洲运来,还能从何得来呢? 张文冕身子一震,突然福至心灵,在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脱口而出:“是佛朗机人!” 舱内陡然一静。杨玉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又扯到佛朗机人了。” 张允问道:“你是说,佛朗机人也知道新大洲?” 月池赞许道:“不愧是文冕啊。他们常在海上航行,早在十余年前就到过大洋洲的岛屿。【2】” 张允道:“既然佛朗机人早已去过,为何我们的人没有截获情报呢?” 船舱外霞蔚云蒸,月池的眼底却依旧一片幽深:“那时佛朗机人把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富庶的东方,谁会在意这块荒岛呢?他们也不知道,这是一个新大洲。直到他们在东方踢到了铁板,才开始动其他的心思。要是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这些航海者怎么向资助他们的佛朗机王室交代。他们只能拼命想办法,继续往南航行,这才发现了新世界的大门。” 月池摊手:“‘我们身为天朝,焉能坐视蛮夷恃强凌弱呢,当然要出面主持公道。正因我们在南边绊住了佛朗机人的手脚,近日的侵袭才少了这么多。’这么说,怎么样?” 张文冕等人已是毛骨悚然,此时唯有刘瑾敢开口,他望着月池,就像望着一只新奇的动物:“你怎么会做出这等事。连强盗,你都要与之为伍了吗?” 狗屁合作贸易,主持公道。佛朗机人不是大明的对手,只能把目光转向南方,没想到竟然有意外之喜。而正闹得不可开交的大明,此刻亟待财物来弥合矛盾。 李越正是抓住了这点,直接和佛朗机人议和通商,用本国的商品换取新大洲的财富。如此一来,一则海外战乱一少,自能节省大批军费开支,二则顺势拿出新大洲这么一块大饼,眼下的冲突就能可迎刃而解。至于为什么编出这么一套话来,想也知道,佛朗机人在大洋洲必是烧杀抢夺,无恶不作。中华文明礼仪之邦,如今竟沦落到与贼子共谋,同销赃物,必定引起轩然大波。这才是她非得披上这一层遮羞布的原因。 月池微笑:“谁会信呢。” 刘瑾一哂:“也对,谁会和钱过不去呢。只要给得足够多,黑的就能变成白的,错的也能变成对的。” 张文冕深吸一口气:“可要是有人,非要戳破这层窗户纸呢?” 月池随手将手中的点心丢了出去,无数锦鲤霎时间涌到湖面上,争先恐后,狼吞虎咽。 她的双眸依旧澄澈:“要么解决问题,要么解决提出问题的人,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我教你吗?” 四个人心事重重地来了,又心事重重地走了。月池转入舱顶时,朱厚照正在解九连环。晶莹的玉环,在他手中解开又被合拢,周而复始,他却玩得聚精会神。 月池坐在他身侧静静看了半晌:“好玩吗?” 朱厚照动作一顿,漫不经心地答道:“好玩。你呢?” 月池回忆适才刘瑾等人的神色,也笑了出来:“好玩,比你这个可要好玩多了。” 朱厚照按住她的肩膀:“那你就好好玩,切莫乐极生悲,弄巧成拙。” 月池凝视他半晌,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这是自然。这么多年了,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朱厚照:“……”放心,他可太放心了。 新大洲的消息,不知何处传出,却很快闹得人尽皆知。董玘、康海等人匆匆来到杨慎家中,几人都是大眼瞪小眼。谁会想到,还能这样出牌。本来是以为是内部博弈,眼看东厂和锦衣卫都在接二连三地出纰漏,眼看就要兜不住了,谁知,居然还有这样的神来之笔,一下逆转乾坤。 康海仍心存犹疑:“会不会为虚言……” 杨慎摆摆手:“这不可能。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他们岂会如此。” 董玘缄默片刻:“含章那边,可有消息吗?” 提到月池,现场气氛变得更加凝重。杨慎望着空荡荡的府邸,眼眶隐隐发酸。 卢雍迟疑道:“为何不开诚布公谈谈,这兴许是误会。毕竟上头有命,含章又能怎么样呢……” 杨慎沉声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过去的事,我无话可说,可将来,他总当尽直臣的本份。”
第415章 水去云回恨不胜 新上任的内阁首辅李越,就燃起了他的第二把火。 然而, 杨慎的想头注定要落空。因为李越从来就不是被迫取代他父亲杨廷和的首辅之位,这一切甚至是她有意为之,多方谋划的结果。而在她上位之后的第一件事, 就是借新财源来侵蚀抵抗者的道心。 在李越初登首辅之位时, 清流还持观望期待的态度。一下去了两位德高望重的阁老,就算是个棒槌也得掂量掂量。再者, 那可是李越,世人皆称颂他多谋善断、选贤举能,爱民如子。要不是他提出遴选制,在这里的近半数的青年官员尚不知在哪里蹉跎岁月。有这样的知遇之恩在,大家也不好一上来就喊打喊杀。他们期盼着, 素有贤名的李越,能够站出来引领圣上回到正道。只可惜, 事实注定叫他们大失所望。 新大洲的事被炒得沸沸扬扬,各种各样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舶来品被送入京都。美丽绝伦的极乐鸟皮,色泽瑰丽的珊瑚和硕大无比的鸟翼蝶等等。这些稀世之宝,充其量让人看个新鲜,毕竟仅是上位者赏玩之物,广大中下层之人都难以触及。真正改变政治格局的,仍是那些光彩耀目的金币和洁白如雪的银币。真金白银, 才是最能震慑人心的。 杨慎接到赏赐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双手都在发颤:“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他的妻子黄夫人吓坏了,赶忙搀他坐下。可他连坐都不愿坐,一叠声地去叫管家出门打探。他神色灰败:“去探探看, 是因父亲的缘故……还是上下官员都有这么多厚赏?” 黄夫人这才明白他的意思, 她不由道:“我还以为是怎么了。” 她瞥了一眼箱中的金光银光, 也大为惊叹,可毕竟腹有诗书,尚能自持:“想也是皇爷有意优容,要是人人都有这么多,再大的家业也吃不消。” 杨慎却摇头,他喃喃道:“没那么简单,难怪、难怪皇爷敢做这样的事……” 前任首辅家的管家身上必须有两把刷子。不多时,管家就探明了状况。这次的赏赐,完全根据考成和站位来发。兢兢业业,忠心事主的,连亲族在内,皆有厚赏;而言语逼人,多方上奏的,则连铜板都拿不到。只有杨廷和和刘健两位阁老是例外,不仅给他们本人厚赐,连他们的子嗣,都得到了加恩。 杨慎听罢消息,抱住头蜷成一团。想也知道,金钱只是一个开始。掌控一个新大洲后,能归入政治分肥的资源变得更多,升迁的职位,广袤的土地,子女的前程,家族的富贵…… 宦海沉浮多年,杨慎再也不是那个愣头青了。他心如明镜,那么多人连番上奏。真正为了圣贤,为了公理的人寥寥无几。这些士大夫扯着冠冕堂皇的皮,实际就是不满天家独掌海外的财源,只肯让他们喝汤。 东南沿海的官僚在开关后,还能继续靠官商勾结和走私来获利。可对广大内陆的官僚来说,野路子距离太远,要走实在是太艰难了,只有拿到独属文官的官营产业,他们才能安心。面对他们的渴求,皇爷不仅不退步,反而以心学再次抬高自己的地位,以宦官严密掌控地方。地方官绅发财之路不仅没有被拓宽,反而收紧了,这才是他们死咬不放的原因。 在杨慎看来,这一次的君臣之争,势必以天家退步为结束。强龙难压地头蛇,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皇爷纵有经天纬地之才,也无用武之地。只是,似乎不管是怎样糟糕的情形,总有人能替他力挽狂澜,兜住局面。一切的顽抗,都注定在利益面前被碾得粉碎。 很快,新上任的内阁首辅李越,就燃起了他的第二把火。他提议朝廷实行项目制,设立专项基金,以项目形式解决央地财源分配不均的问题。各州县提出项目,来满足中央的政策要求。如能获得中央的审批,那州县就可获得大量的发展资源。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486 首页 上一页 459 460 461 462 463 4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