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席姜坐在原处没动,一杯杯地倒茶给自己,一杯杯地品下。 她虽然曾为舍命救席觉后悔过,但论迹不论心,她终是无私地救了他一命。 茶的热气润染了睫毛,眼前变得迷蒙起来,只有席觉刚拿过的浅口杯上有些许血迹。 他不知为何伤了手,她感受到席觉的异常,没有过问。她还能感觉到席觉内心所受的震撼,不然他也不会莫名来这一趟。这也提醒了她,非常之时当用则用,挟恩图报也不是不行,恩总不是假的吧。 宋戎强大,时局混乱,她需要更强的臂膀,更多的助力。近来,她常常以现在的眼界反观以前,宋戎就算没有得到席家的助力,他还是有很大可能成为天下之主的。 承认敌人的强大后,席姜不曾气馁,但也在心里正视了敌人的实力,她要做的事并不容易,只靠重生这点先天优势是不行的。 所以,席觉这样的能力者,他的忠诚与真心更显弥贵,一场突发危机,倒是无形中帮了她,她一定要用好这个有利条件,不能枉她白白受那一箭。 席觉从待香阁出来,并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去了练武场。 这个时辰没有人会来这里,他把繁复腰带取下,袖口崩紧,没有拿剑,而是从武库架上取了一把大刀。 足有四十斤的锋口利刃,被他舞得罡风骤起,若是此时有人路过,恐会被他的刀风震得望而却步。 额上出了汗,顺流淌下,手臂出了汗,甩落在刀上,最后都归于土中。 席觉不知自己耍了多久,一套又一套的刀法被他耍尽后,再重新来过。挥刀再挥刀,利砍再利砍,力气似用不完无穷无尽。 但,是人就有力竭之时,他最后一个发力,大刀飞出扎在武场正中的草垛架上。缸碗粗的垛架竟被他削去一半,虽未倒,但也基本废了。 他飞身过去把刀拨出,落地时以刀点地,支撑着身子单腿跪了下来。 一滴一滴的汗水砸到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着,席觉忽然把刀一丢,整个人仰面躺在地上。原来天都黑了,月亮替代了太阳,周围布满了星辰。 她应该很喜欢这些吧,要不然也不会在昏迷时也在念叨什么星辰。 席觉猜对了一半,她呢喃的并不是天上的星辰,但席姜的确喜欢,要不然也不会给一双儿女起这样的名字。 “呵,”席觉用小臂遮住眼晴自嘲一笑,都到了这个时候,不过抬头见星,他却还能想到她。 席觉把自己练到筋疲力尽,带着一身的尘土回到了淌清苑。马鑫见此立时备下热水,席觉从回来一句话没说,洗过后就上了床。 那是一个春天,万物复苏,朝气洋洋的季节。 他那时才刚六岁,一夜之间就有家不能回了,大哥抱着妹妹拉着他躲在一辆破烂的马车里。 他从来没坐过这么脏这么破的车,但他明白,这不是他在家的时候了,他们在逃命。妹妹只有三岁,窝在大哥怀里问他要爹爹与娘亲。 大哥也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他红了眼眶,只哄着小妹道:“睡吧,睡醒了就见着了。” 而他知道,他们再见不到父亲与母亲了。虽然大哥有告诉他别看,但来不及了,他眼晴睁得大大地,看见母亲附在一动不动满身是血的父亲身上哭泣,看见她在怒斥与咒骂,看见她拿起父亲的剑抹了脖子。 人身上的血原来有那么多,一点都不像他磕破膝盖时流血的样子,娘亲的血是流动的,与爹爹凝在地上的血痕汇合在一起,也不动了。 尊贵的公主,高贵的血脉又如何,不值钱,转眼就流尽了。 “二郎,醒醒。”大哥紧张地叫他。 睁开眼的是席觉,不是六岁的二郎。是的,他一直都是二郎,陈家二郎。 完全醒过来的席觉缓慢地眨了眨眼,他有好几年不再做这个梦了。 他的母亲,大卫的公主,他连她的样子都记不得了,可悲的是,父亲与大哥也同样记不得了。 淼淼那孩子长得像席亚,他有时望着他想念些什么,却什么都念不起来,不知是该庆幸还是遗憾。 厉家的天下亡了,陈家亡于皇权的刀下,但最后皇族一个不落的也死在了别人的刀下。席觉最大的仇人死了,他连报复的机会都没有。 而席家,哪有什么席家,他本该姓陈。不过改回来也好,席兆骏不配。 席觉坐起来下了地,推开了窗,变天了,暗沉的黑夜再见不到月亮与星辰。明日太阳会照常升起,一切都不会变。 翌日,席铭跑来告诉席姜,他打算与都城通商约个时间,约在阅山阁,潜北最大最好的一家酒楼来相谈。 席姜告诉他,换时间换地点,席家的当务之急是换城于四造。 席铭问,好不容易来一个你不怕他跑了,席姜则说,上赶着不是买卖,跑了就是不合适,换下一个,手中有钱有兵不怕没有人来投。 武修涵到达潜北的时候,席家人出兵在打甲上。他等了两日,等来了席家家主席兆骏归来的消息。 于是他来到席家,出来接待他的是席铭,可算是老熟人了,这位不知为何与他缘分颇深。兜兜转转,他上一世见到的最后一个席家人是他,这一世第一个见的也是他。 此刻,席铭对他可比上一世客气多了。上一世他之所以拖到那么晚才等来大尊皇帝的封赏圣旨,都是因为他在作梗。 他记恨他在大闰一朝对席家的打击与陷害,殊不知背后最大的推手是皇帝,没有宋戎的授意,谁又能拿他席家这个大功臣如何。 席铭还说他逼死皇后,这个,他不想认。 虽他本意并没有要逼死席姜,他只是想她退位,但事实如此,她在后宫杀人时已存了必死之心,虽最终被一箭穿心,但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戕。 他还记得,他在陈知彻底掌控皇宫前,趁乱埋下的眼线告诉他,席侍官因他的事惹得皇上发了怒,严厉呵斥他僭越忘了家奴的本分。 后来,果然封赏下来了,但他也莫名地回到了现在。 武修涵忽然发现,当时被他忽略掉的细节成为了现在的疑点,为什么是家奴?陈家与席家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前世种种,非过眼云烟,还在决定着今生走向,武修涵打起精神,像是刚认识席铭一样与他言谈,因知他性格特点,几句话下来,就得了席铭的好感,一切进行的很顺利。 只是说来说去,他并不能做主,告诉他剩下的事要等他妹妹回来再说。 武修涵内心震动,他妹妹不就是亡国皇后席姜。他从不知席姜少时在席家有如此分量,通商这么大的事都要与她商议。 她这时还未嫁给宋戎吧,武修涵对大闰帝后之事,只知宫中那十年,至于他们打天下时的过往,他就不清楚了。 又说了一会话,席兆骏没有见他的意思,武修涵只得等席姜回来。 终于等到席姜从甲上归来,席铭差人来告诉他一声,要再等等,他们现在急着搬城呢。 武修涵一时不知,是这个时期的席姜年岁太小,把正事当成了儿戏,还是整个席家就没把钱财放在眼里。 武修涵不在乎他们上不上心,他在乎的是此事对于陈知的意义,他第一次亮相,不能把事办砸了。 于是又耐心等待了五日,待搬城之事落定,席铭来消息,约他后日在四造县城见面。 武修涵做了充足的准备,于约好的时间被请进了四造县城最好位置的一座大宅里,抬头看牌匾,崭新光亮,一看就是刚挂上去的。 亭台楼阁雕梁画柱,可比他去的潜北宋府奢华不少。 武修涵忍不住想,这可能就是火中取栗,乱世为枭的乐趣吧,有风险同时也有巨大获益,人都是往高处走的,哪能像他刚路过的水幕景,朝低处流呢。 席铭在外堂迎着他:“武兄这边请,舍妹就在里面,等你多时了。”
第36章 武修涵袖中的手一握, 来之前他已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这还没见到人呢,只听到舍妹两字, 心跳就不受控制地快了一拍。 “四郎客气了, 武某虚长你一年,叫我修涵就好。” 两人一边往里走一边说着,屋门为迎客是敞开的,这话随风入了席姜的耳。电光火石间, 一个念头从她脑中闪过,她瞳孔猛缩, 嚯地一下站了起来。 “姑娘?”福桃被她吓了一跳。 席姜看向她, 再看一旁的席觉, 他也在看她。 她道:“抽筋了, 站起来动一动就好了。” 稍许活动了两下, 席姜右手握住椅圈,缓缓地坐了下去, 再慢慢地把手从椅圈上收回,拢回袖中, 借此平复着情绪。 席觉是特意过来的,他要亲眼看一看章洋找的人到底如何,可否成事。 他道:“不用紧张,他也是有所求的。” 席姜借坡而下:“一想到生财有望,我难免激动, 二哥莫笑我贪财。” 说话间,席铭引着武修涵走了进来。 果然是他, 都城来的前朝的没落世家,靠做生意在乱世中重新撑起了门面, 借改朝换代之际攀上皇权,重新回到了权力场的武家。 而做到这一切的,就是武家这位出色且年轻的当家人,武修涵,武贵妃的兄长。 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节点出现在这里?席姜自重生而来心底一直有着隐隐的不安,不安的是这天地之下既然有重生这样的事,那除了她会不会还有别人。 就像现在,不该出现在此的武修涵出现了,都城武家的崛起与发迹提前了,属实可疑。 武修涵与席姜四目相对,她一点都没变,虽身无华服,饰无后冠,但见她端坐在那,竟觉时光倒转,她还是那个锐利锋芒的皇后娘娘。 席姜也在看着他,二人这第一面的对视略长,敏锐如席觉,不由多看了武修涵两眼,他有着都城人特有的浓眉大眼肩宽腰窄的特点。 “五姑娘。”她坐上座,武修涵先与她行礼,再看向一旁的席觉。 席铭:“这是我二哥。” “二郎。” 席姜:“武郎君请坐,福桃上茶。” “武郎家在都城,怎会想到来潜北做生意?”席姜问道。 武修涵:“也不一定是潜北,只是听到些许传言,潜北军为仁义之师,这年月里,我们做生意的,还是要图个诚信与稳妥。” 席姜:“若此事谈成,潜北,四造、甲上皆可由武郎任意进出通商,我也可以予你保证,今后所有归属席家的城县内的所有通关都可以给你做。”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6 首页 上一页 31 32 33 34 35 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