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这件事就传进了戈箫的耳朵里。 戈箫逗弄着笼子里羽毛艳丽的小鸟,不以为意:“就这个?胡潜还真是意气用事啊,为了争一口气,连自己的前途都不要了。他以为拉上那群不成器的东西,我就怕了?” 管家在一旁轻笑道:“可不是,胡潜也太天真了。少了他们几个,这朝廷就不转了吗?多少人等着他们空出来的位置呢,祝员外郎备了一份厚礼想见大人,应是奔着黄昆瑞的位置来的。” 瞧瞧,人都还没走呢,仅仅是放出风声,这就有人送礼上门了。 估计虞文渊那里送礼的人更多。 戈箫将手里的谷物丢进了笼子里,拍了拍手:“让他回去等消息吧。” 管家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挥手示意旁边此后的小厮快去,然后笑道:“这次真是便宜祝大人了。” 戈箫耸了耸肩:“不听话的换成听话的,省心。” 胡潜敢跟他作对,黄昆瑞还不跟对方划清界限,这种不识趣的人当然要处理掉了。 正月二十四,胡潜回京的第七天,黄昆瑞被诬陷失职,连降两级,直接降为了七品的主事。 黄昆瑞气炸了。 他早就知道胡潜彻底离开兵部后,自己的日子不会好过,但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快。有戈箫打压,他在兵部的处境以后只会更糟糕。 黄昆瑞一气之下,直接辞了官,然后也开始变卖家中的产业,准备离开京城。 不光如此,而且他还不遗余力地去说服其他几人。 胡潜知道这个消息时,乐坏了。 戈箫坑了他们这么多回,总算是做一桩好事。 怕走漏风声,危及全家性命,他不能向黄昆瑞他们道明真相,只能用这种半真半假的借口劝他们辞官离京回乡。 但辞官毕竟是大事,关乎全家的荣耀富贵,关系再好,别人也不可能听他的三言两语就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 但有戈箫这样神助攻那就不一样了。 胡潜真是恨不得这样的助攻多来几个。 也不知道是老天爷听到了他的呼声,还是墙倒众人推,接下来在户部担任员外郎的老岳也因为被揪出一个几年前的小错被贬。 岳员外郎本就被自家夫人天天枕边风吹得头痛,如今碰上这种事,干脆也跟着辞了官。 余下四人看到他们的惨状,其中二人对朝廷非常失望,再加上文人骨子里的那点清高,也不等上面的人“整”他们了,自己主动辞官。 还有两人则跟胡潜划清了界限,连忙给顶头上司送了重礼。 至于胡潜的邀约,他们通通拒了,也让自己家夫人不要再跟胡、黄几家的人来往。 对此,胡潜虽失望,但也理解,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他现在非但无用了,而且还是个“灾星”,人家避之不及也正常,毕竟仕途要紧。 他也没再去自讨没趣,专心处理家里的东西,然后跟其余四人商量离京的时间和安排。 二月初三,宜出行。 快速处理完京中的产业后,胡潜带着妻儿和忠仆与黄昆瑞他们一道启程,离开了京城。 那一天,天上下着蒙蒙细雨,五家上百人,二十多辆马车穿梭着春雨中缓缓出城。令人心寒的是,往昔那些与他们交好,或受过他们恩惠的人,竟无一人给他们送行。 黄昆瑞脸色铁青,很是不忿:“桑棋当初入京赶考,盘缠被偷,还是胡兄接济他,他高中之后,想留在京中也是走的胡兄的关系,如今竟连送都不肯送我们,真够薄情,我算是看清了他。” 不愿辞官还能理解,毕竟高中不易,做官不易。 这事不能强求。 可他们七人素来交好,往昔大家也没少帮他的忙,但他们五家离开,他竟连面都没露一下,实在令人寒心。 胡潜也有些失望,但可能是他知道,自己去奔赴的未来并不比留在京城差,所以倒不如黄昆瑞四人那么愤怒。 “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既跟咱们不是一路人,早日看清也好。” 话是这样说,黄昆瑞心情还是很不好。 胡潜笑着招呼他:“来来来,昆瑞咱们好久没下棋了,不如在这路上手谈一局。” 尚书府,管家跟戈箫汇报了这情况。 戈箫背着手:“真走了?他可真舍得。” 戈箫以己度人,还以为胡潜是在跟他置气,没想到这人竟还这么有“骨气”,可惜这年月最不值钱的就是骨气。 管家笑呵呵地说:“灰溜溜走的,下着雨,没一个人送他,可见他人缘有多差。他以为带走四个不怎么样的官员能对大人造成什么影响,好笑,不过是几个成不了事的。” 戈箫也根本不在意,京城七品以上的官员都好几百,少五个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不干,有的是人挤破头抢着干。 不过下一个兵部左侍郎挑谁呢? 这个位置,既要能做事,又要听话才行。没办法,这几年战事多,兵部是高危区,时常被皇上关注点名,那等尸位素餐的家伙塞再多的银子也不能上,不然自己还得替他们擦屁股。 戈箫将兵部所有的官员筛选了一遍,发现比胡潜好用的一个都没有,罢了,回头找虞文渊再瞅瞅有没有更合适的,不然就只能矮个子里拔高个了。 胡潜他们一路南下,因为拖家带口的,又要挑比较安全的路段走,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许多。 行了大半个月,他们才到与榆州相邻的洛州。这时候,距家只有三百来里了,按照他们现在的行程,应该只要六七天就能到家了。 但这时候,他们听到了一个震惊的消息:庆川军拿下了冲州和榆州。 也就是说,他们的家乡现在已经归属于“乱臣贼子”了,这让想着老家安全才辞官离京的黄昆瑞几人傻眼了。 他们着急忙慌地停了下来,犹豫着还要不要回老家。 “听说乱军极为残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尤其是咱们这种跟朝廷有关的人员,他们更不会放过。”黄昆瑞忧心忡忡地说。 岳员外郎看了一眼各家沉甸甸的行李:“是啊,咱们带了这么多东西,在他们眼里就是妥妥的肥羊。不止榆州不安全,恐怕洛州也不安全了,要不咱们还是掉头回京吧。” 虽然回到京城可能会遭人奚落白眼,但也比将全家老小的性命搭上强。 女眷们更是吓得脸色苍白,惶恐不安。 胡潜见此,不由笑了:“大家不必担忧,传言不可信。庆川军跟葛家军和大岳不一样,他们不会滥杀无辜,也不会抢劫我们,大家放宽心。” 庆川军虽然在南方声名赫赫,但因为行事比较低调,冒头比较晚,而且位置较为偏僻,哪怕是官员,很多人也是不太了解他们的。 所以胡潜这么说,并不能宽大家的心。 黄昆瑞说:“要不咱们先在洛州歇歇,派人去榆州打探打探消息吧。” 这家伙真是谨慎过头了,胡潜看他们已经出了洛州城,再经过一个县,两三个小镇就会进入榆州境内了,索性跟大家说了实话。 “诸位兄弟信得过我胡某人,凭我胡某几句话,大家都愿随我一道回乡,今日我也跟大家交个底,庆川军之所以攻打榆州,是我的建议。” 黄昆瑞几人彻底傻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胡兄,你投靠了庆川?” 胡潜点头,指着路边干瘦如柴,天还这么凉就赤脚在田地里忙碌的农人:“没错。洛州百姓如今要缴纳五成的田赋,但你们知道庆川只有多少吗?两成?” “而且庆川地区还大规模开垦、征收了一批无主之地,分给无地失地的百姓。” “庆川辖下七个州的道路全部修通了,比官道还好走。” “庆川军军纪严明,绝不允许有烧杀抢掠,妇女,霸占他人财物等不法行为。” “庆川现在极度缺乏人才,很想吸纳一批有志之士。若是诸位想在庆川担任一官半职,可随我一同去庆川城见陈大人。他睿智,慈悲,心怀天下,有真龙之相!” …… 黄昆瑞几人听得目瞪口呆,严重怀疑眼前的胡潜是个冒牌货。 可他们跟他相处了一路,知道这就是胡潜本人。 许久,黄昆瑞讷讷地说:“他……真有你说的这么好吗?胡兄,这么大的事你也不早跟我们说。” “是啊,胡兄你也太能瞒了。”其余几人也道。 虽然这个消息出人意料了一些,不过也让他们放心了不少。别的不提,至少不用担心进了榆州,被人抢劫打杀了。 胡潜笑呵呵地说:“这不是怕走漏了风声,咱们都走不了吗?” 这倒是。事关上百口人的安全,大家也都表示理解。 知道庆川军是“自己人”后,黄昆瑞他们也不担心回榆州的安全了,大家重新启程,还加快了速度,原本六天的行程,硬是只用了五天就顺利抵达了榆州。 还没入城,他们就发现胡潜所言不虚。 要是别的城池刚经历了战事,肯定乱糟糟的,百姓也惶恐不安,城门口和官道上必然萧瑟得很,半天都见不到两个人影。 可榆州不一样,一路走来,百姓不少,田间劳作的百姓更是随处可见,似乎这战争对他们一点影响都没有。 不,也不是没有,这些人的精神劲儿比他们在洛州看到的还好。 等到了城门口,进城出城的人也井然有序。 若是不从胡潜口中确定庆川军确实攻打了榆州,还有比他们沿途所见多了一倍的士兵,他们都会以为榆州陷落只是谣言。 因为他们的队伍比较长,进城排队盘查的时间也比较久。 黄昆瑞趁着排队的时间抬头四处张望,看到了贴在城门口的一张告示。 他眯眼看了一会儿,上面写着庆川军入城,士兵不得骚扰勒索百姓,若有违规者,欢迎百姓向官府举报,核实准确无误,奖励十两银子。若是诬告,仗责十棍。 此外,从今年起,榆州田赋减至两成,商税略作调整。百姓若无种子农具耕种的,可到官府租借,秋收后要多还两成的粮食作为利钱,此外严禁商家、财主放高利贷,利钱一年不得超过五成,否则视为违法,官府可没收其全部涉案财产。 难怪老百姓们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这城里换个人当家,田赋就减少了一大半,而且官府还提供粮种、农具,虽然有偿,但这个利钱估计是普天之下最低的了。 这样实实在在的好处摆在面前,换自己是老百姓,自己也得迷糊啊。 难怪庆川这么得民心。 旁边的岳员外郎也看到了,他好奇地问:“胡兄,庆川收这么低的田赋,收支能平衡吗?” 胡潜笑道:“人家有钱得很,要是入不敷出,哪里来的银钱修路铺桥?国库之所以空虚,是因为各级府衙臃肿,层层盘剥。一百多年前,大燕开国时,太祖定下的田赋只有一成,不照样养活了那么多的军队、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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