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州完全没接吴炎这话。 大家都不熟,第一次见面,吴炎就求他救桥州百姓,他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他没那个觉悟,也很清醒,自己没那个本事。让他救三五人,他能办到,可一州百万百姓,他实在是无能为力。 吴炎在陈云州的搀扶下重新坐了回去,苦笑道:“已经向朝廷递了帖子,可会不会有赈灾的钱粮很难说。陈大人,去年赈灾的银钱就不多。而且,京城太远了,等折子送到,还得朝廷调度,银钱送来怕是两三个月后的事了,百姓如今是连野菜、树皮都快啃完了,实在坚持不了那么久啊。” 陈云州跟陶建华对视一眼。 由陶建华开了口:“吴大人一片为民之心,实在令人佩服。你也别急,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想到办法的。” 陶建华也很精,开口安慰归安慰,但决口不提帮忙的事。 吴炎也不蠢,从两天的推脱中顿时明白庆川没有相帮的意思。 他很不甘心,同为南边偏远州府,庆川的位置甚至还比桥州都要差一些。可如今庆川又是兴修水利,又是修桥铺路的,搞得热火朝天,就连现在干活的人都有绿豆汤、酸梅汁、薄荷水之类的喝。 可他们桥州百姓却只能到处挖野菜,找能垫垫肚子的。 差距太大了。 庆川条件这么好,这位陈大人手里又很有钱,到处修路建砖瓦窑的,为何不能对他们桥州施以援手呢? 他站起身,索性直接挑明了:“陈大人、陶大人,此次我前来是想求贵府借些银粮助我们桥州度过这个难关,否则只怕桥州要出乱子了。” 陈云州挑了挑眉:“借?” 吴炎点头:“对,陈大人,等朝廷的赈灾的银钱一到,立即还给你们。” “是吗?那不知吴大人打算借多少?”陈云州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容。 吴炎粗略估算了一下:“陈大人,此次桥州大部分地区干旱都比较严重,估计有一半的田地会颗粒无收,要安置这么多的百姓,让他们填饱肚子,所需不菲,陈大人,我想借五万贯钱。” 五万贯! 大米才七文钱一升呢,他可真敢说。 空口白牙,就想借这么一大笔钱,当他是开钱庄的吗? 陈云州蹙起了眉头:“吴大人,五万贯钱可不是个小数目,只怕咱们府库也拿不出来。这样,你再等等,让我们盘点一下府库的钱粮,然后再谈如何?” 见陈云州没一口拒绝自己,吴炎松了口气,连忙感激地说:“多谢陈大人,我替桥州百姓谢谢您!” 陈云州笑呵呵地说:“吴大人不必客气,你我都是为了百姓。吴大人舟车劳顿,辛苦了,我安排人送你去休息。柯九,将吴大人带去客房,好生招待。” “是。吴大人,这边请。”柯九连忙笑眯眯地出现在门口。 等吴炎一走,陶建华就着急地问道:“大人,您不会真要借钱给他吧?依下官看,这个吴炎分明就是卖惨,这笔钱真借出去,怕是很难要回来了。” “我知道。”陈云州拉下脸说,“他怕是看我年轻好说话,故意搬出百姓多可怜这类的说辞,道德绑架我。” 估摸着这个吴炎已经清楚他在庆川的所作所为,然后听说他对百姓好,所以拿灾民们说事。 这笔钱真要是借出去了,只怕就跟肉包子打狗一样,有去无回。陈云州虽然钱多,可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而且他的钱还有很多用途,不可能白白给吴炎拿去做人情。 陶建华听闻此话松了口气,说:“晾他几天,回头由下官出面,告诉他府库没什么结余,打发走他就是。” “不急。”陈云州重新坐回上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有些担忧地说,“陶大人,桥州去年遭遇水患,今年遭遇干旱,灾情严重,百姓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陶建华看着陈云州干净的、忧愁的侧脸,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陈大人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了,尤其是对百姓,他就没见过有几个当官的,愿意将自己的钱掏出来救济百姓的。 “大人一片好心,只是下官瞧那吴炎怕是个不守信用之人。若只是几百两银子或是几百石粮食,送便送了,可五万贯,这吴炎怕是想吃大户,拿我们当傻子,这笔钱借出去怕是要不回来的。大人,即便要借,也不能借这么多。” 陈云州听到这话就明白了陶建华是怕自己耳根子软,怜悯百姓,上了吴炎的当,所以提前劝他要借也少借一些。 他抬头笑道:“陶大人多虑了。这个钱我是不会借的,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以后桥州、平州等这几个相邻的州县,遇到困难都来找我,我怎么办?难道我还要一遍一遍地给他们收拾烂摊子吗?” “虽然洪涝干旱乃是天灾,无法控制,可人定胜天,吴炎身为桥州知府,劝课农桑,兴修水利,清理河湖,修筑堤坝,灾前预防,灾后救治这些都是他的责任。他事前没带领桥州百姓做这些,如今受了灾再找我出钱给他收拾这个烂摊子。我又不是他爹,没这个义务。” 见陈云州脑子里很清醒,陶建华这下是彻底放心了:“大人说得是。若非大人与文县令在河水县兴修水利,河水县的旱情也会比现在严重很多,如今这情况,确实有吴炎不作为的因素。” 吴炎都几十岁的人了,为官多年,这点经验都没有吗?说到底还是不作为,得过且过。 陈云州点头:“但他找上门,咱们也不能不帮。桥州连年受灾,民不聊生,如此下去,恐会发生暴、乱。若桥州出了乱子,咱们庆川首当其冲。” 陈云州最担心的就是这点。 桥州百姓活不下去,揭竿而起,麻烦就大了,庆川离这么近,肯定会被战火波及。 朝廷也许会就近在庆川征兵讨伐。 即便是朝廷派兵前来讨伐,但庆川也得为大军提供大量的粮草等物,还有无数的百姓会被征召去服劳役,运送军粮等物资。 两相其害取其轻,怎么看,都还是桥州太平于庆川最为有利。 一旦乱起来,遭殃的是两个州府上百万普通的百姓。 而且他们在庆川府做的这些建设都得半途而废。 “也是,”陶建华浓眉紧蹙,“大人考虑得甚是,去年水患后,庆川府与桥州相邻的区域就出现了不少山贼土匪,今年若还是这情况,恐怕会更严重。” “哎,这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愁!” 陈云州轻轻笑道:“这有何愁。钱粮咱们可以不借,但我们可帮桥州养这些受灾的百姓。” 陶建华抬头,纳闷地看着陈云州:“大人这是何意?” 陈云州笑着说:“平岭县开矿需要不少人,我还准备建造一些机器,以后造个造纸厂、纺织厂等等,都需要不少人。既然桥州百姓流离失所,吃不饱饭,他们可以到庆川帮我们做事,咱们给他们提供一日两餐。” “这样既解了吴炎大人的燃眉之急,咱们也没吃亏,岂不是两全其美。” 陶建华凝眉深思:“大人这法子好是好,只是,以后那些百姓还愿不愿意回去啊?若是不愿意回桥州了怎么办?” 他们庆川跟桥州,哪里更好,还用说吗?换他是百姓,也想留庆川。 陈云州轻轻一笑:“这不是吴炎该愁的事吗?” 陶建华恍然,拍手大笑:“大人说得有道理,这是吴大人该急的事,咱们实不必替他操心。” 吴炎想道德绑架,卖惨借钱,如今就让他自己尝尝苦果。 如果答应庆川府的提议,将人送过来做工,吴炎就要承受失去这些百姓的代价。桥州连番受灾,百姓死的死,逃的逃的,人口本就锐减,这若是再送个几十万来,三年考核,吴炎这成绩怕是要没眼看了。 可若是吴炎不答应,桥州百姓造反的话,他的下场更惨,被百姓抓住只有一个死字。即便能逃离桥州,朝廷也不会饶他。 想到这里,陶建华心里颇为痛快,高兴地说:“大人,那下官这就去告诉吴炎咱们的决定。” “不急,陶大人,先晾他几日再说。这事他比咱们急。”陈云州轻笑道。 谈判嘛,当然不能上杆子,不然很容易丧失主动权。 客房中,吴炎洗了把脸,挥退了柯九等人,只留了自己的随从亲信。 关上门,随从轻声问:“大人,这个陈知府可真年轻啊,您说他会答应吗?” 吴炎轻轻摇头:“恐怕不会,五万贯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那大人您还提这么多?”随从诧异。 吴炎笑了笑:“提这么多,就是让他们砍价的。我提五万,最后拿走两万,大家都皆大欢喜,若一开始说要借两万,对方一样会觉得多。” 随从明白了:“大人高明。这庆川府好生富有,那个玻璃镜子就是从他们这边搞出来的,可是赚了不少银钱,两万贯钱对他们来说应该不难。” “我也是考虑这点。难怪陈云州有钱修路到处做善事呢,他可是搞了不少钱。” 吴炎有些嫉妒,光玻璃镜子只怕陈云州就赚得盆满钵满了。 其实来之前,他并没有这个念头,只是想来庆川看看,有没有什么可借鉴学习的。 可从河水县一路到庆川,见识到了庆川府的大变样,又从衙役和客栈掌柜、伙计的口中听闻了庆川这一两年发迹的事,他心里渐渐滋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尤其是见到陈云州如此年轻,坐拥这么多财富,将一府治理得井井有条,深得百姓赞誉,将他这么个沉浮宦海十几年的老人都给比下去了,他心里就更不平衡了。 既然庆川府这么有钱,那就帮一帮周围的穷兄弟呗。 随从跟了吴炎多年,自是明白他的心思,笑道:“一路走来,那些百姓都将这位陈大人夸成了圣人一般,他又那么年轻,定然是不好拒绝大人您的。” 主仆二人都笃定了陈云州会答应。 可左等右等,等了三天,却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府衙的奴仆倒是每天都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吴炎。 但吴炎又不缺这点饭,他也不是大老远跑过来蹭这几顿饭的。 又等了两天,吴炎终是等不下去了,自己主动找上了陈云州。 陈云州笑呵呵地说:“吴大人,我正准备派人去请你呢,你就过来了,我们可真是有默契。” 一句话把吴炎所有的抱怨都堵了回去。 吴炎拱手笑道:“难怪我与陈大人一见面就觉得颇为投缘。” 陈云州哈哈大笑:“吴大人请坐。这几天我们清点了一番府库,庆川这几年也是多灾多难,府库盈余实在是太少,只有一些陈年旧粮,估摸着也就几百石。这点粮食怕是远不足以解桥州之困。” 吴炎的笑容有些勉强:“陈大人有心了。灾民恐有几十万之多,几百石杯水车薪。陈大人,若非被逼得实在没法子了,我也不愿千里迢迢来求你,你看在桥州百姓的面上,就帮帮咱们吧,五万贯不行,那四万贯,少一些也可以,回头我再另外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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