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点点滴滴都沉在记忆里,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如今想来却异常清晰,不过那时候就是觉得小舅真好,每次都给她钱买奶油雪糕,却从没想过小舅的钱是怎么来的。 晓晓是重生的,自然知道九十年代怎么回事,国家不断推进的改革开放,使的整个社会都处在巨大的变革中,跟晓晓有切身关系的就是,以前旱涝保丰收的国营大厂,都开始不景气了,爸妈所在的运输厂,小舅工作的纺织厂都一样,虽说还不至于倒闭,但已经不能跟以前相比,活儿少了,工人们也有些人心惶惶。 能按月拿到工资就不错了,哪还会奢望别的,而工资是死的,就算小舅十七岁便参加工作,也不过才十年的工龄,跟爸妈没法儿比,工资只可能更少,算下来至多也就六十多,虽说还没成家,但养着没工作的姥姥,时不时还要接济一下生活困难的姐姐,却还有闲钱给晓晓零花,这样的消费水准指望那点儿死工资绝无可能,必然有进钱的外活儿。 晓晓忽然发现自己以前是真傻,就知道拿着舅舅给的零花钱买雪糕吃,怎么就没想过小舅这钱从哪儿来的呢,不过,就算重活一回,知道了小舅有进钱的门路,自己一个即将中考的初三生又能做什么,难道还能跟小舅出去赚外块不成。 想到此,满心的热望就跟扎了眼的气球一样嗤的蔫了。 刘秀荣还是有些担心女儿,毕竟摔了一跤,还晕了,就算她自己说没事,也怕这丫头逞能,所以一路上都关注着女儿的状态,想着一有不对劲儿就回医院。 这一关注却发现这丫头一路上都在出神,说出神也不对,那眼珠子叽里咕噜转的别提多欢实了,也不知道脑子里琢磨什么呢。 刘秀荣一直觉得女儿大了以后的性子有些内向,不像小时候那么活泼爱撒娇,大概跟自己婆婆偏心有些关系,但摊上这样的婆婆刘秀荣也没法子,只能他们两口子更疼女儿一些,稍微补偿补偿,可总归是住在一块儿,同样是奶奶,对孙子有求必应,对孙女却跟防贼一样,就算晓晓是个孩子也知道谁对她好,谁不待见她吧,偏孩子懂事,不想给爸妈惹麻烦,渐渐就不爱说话了。 倒是没想到,摔了一跤倒摔的活泼了,就算不吭声,那滴溜溜转的眼珠子,瞧着一张小脸也是神采飞扬的,刘秀荣这才放了心,刚放下心,就见女儿又开始蔫头耷拉脑了,遂有些紧张的问道:“怎么了,可是脑袋又疼了?” 晓晓摇摇头:“妈,我没事儿,就是想上午做的那篇数学卷子呢,有道题没想明白。”怕老娘担心,晓晓扯了个可信度极高的谎。 果然老娘神色放松了下来,旁边的苏金生听了,有些心疼,安慰道:“想不明白就别想了,这学习也得劳逸结合,累了就歇会儿,放松放松再想说不准就想出来了。” 本来就是扯谎,自然见好就收,晓晓乖巧的点了点头,怕爸妈再纠缠这个话题,指了指前面的小桥道:“到了。”晓晓记得过了前面的小桥就是姥姥家住的河沿路。 河沿路顾名思义,就是沿着河的路,说是路却不宽,跟大树胡同差不多 ,走个三轮车还行,汽车是无论如何也进不去的。 不过这时候也没多少人家有汽车,普罗大众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车,即便路不宽也不影响通行,只不过因守着河,人们图方便总往河里倒脏水垃圾,街里居委会也管,却屡禁不止,这时候人们大都没什么环保意识,日子久了便成了臭河。 天冷的时候还过得去,到了夏天蚊虫滋生,闻风能臭出几里地去,家家户户临河沿这边儿的窗户都关的严严实实,夏天再热也绝不会开窗。 因为脏乱臭,以至于河沿路这片没人乐意来,这里的住户只要有机会都恨不能往外换。 换房是这个时代的独特产物,据晓晓所知,这时候的房子产权形式分三种,一种公产房,产权属于国家所有,由街道所在的房管站管理,水电修理什么的都管。 第二种是企业产,产权属于企业,是企业分给自己职工居住的,由企业管理。 第三种是私产房,属于自己私有住房。 私产房可以买卖,但公产房跟企业产这时候能不能买卖,晓晓不大清楚,却知道可以换,也就是说,两户人家在彼此都认可的前提下,可以互相置换。 道理其实跟后来的买房卖房差不多,好地段的房价就高,一套房的房价能抵得上近郊两套甚至三套房,这时候也一样,像河沿路这样脏乱臭出名的地方,没人乐意住,就算晓晓不清楚行情,也知道肯定不值钱。 但不值钱是这时候,后世这里却是寸土寸金的好地段。 晓晓还记得姥姥家住的河沿路这边儿赶上了市政府第一批市容改造工程,市里下决心治理这条臭河,不惜人力物力财力,硬是把这条臭河治理的水清河晏,后来还成了市里的名片,连带河沿两边的地价也跟着水涨船高。 晓晓仔细回想了一下,貌似这里是九零年十月份开始动迁的,因姥姥家住在这儿,晓晓才有些印象。而现在是四月,距离十月还有不到六个月,这是不是个机会呢……
第13章 失而复得的亲情 从小桥过去,进了河沿路便闻到一股子臭味,来往的行人不是带着口罩就是捏着鼻子,骑自行车的紧着蹬,走道儿的也加快了脚步,恨不能立刻远离这股臭味。 晓晓一家也走快了许多,好在姥姥家就住在桥头不远,进了河沿路走几步便到了,本也是个混居的大杂院,先头有三家住户,有一家压根就没来住过,另外一家去年分了别处的房子,也搬走了,如今只剩下姥姥一家,三家的大杂院成了姥姥家的独门独院,没人住也没私搭乱盖,地方格外敞亮。 姥姥在家无事,便在院子角儿辟出一块空地种了小葱跟芫荽,这会儿还在四月里,芫荽没长出来,倒是小葱长势喜人,绿油油一片欣欣向荣。 院墙边儿上有一颗老藤本的金银花,从晓晓记事的时候就有,听姥姥说搬进这院的时候就有了,算下来有好几十年了,比小舅的年纪都大。 年头长 ,藤蔓粗壮,爬满了一整个院墙,到了夏天金银两色的小花密密麻麻簪在藤蔓枝叶间,离着老远就能闻到花香,也冲淡些许河里的臭味儿。 晓晓大多都是暑假的时候来姥姥家住,那时候正是金银花盛开的时候,或许是花香掩盖了臭味,也或许,人潜意识都会记住美好的东西,所以在她的记忆中,倒没觉得姥姥家多臭。 但这回是真切感受到了,味道的确不太妙,刚有那么一瞬,晓晓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但进了院便闻见一股浓重的艾草香,一个青年正蹲在院子角,嘴里叼着烟,手里举着一把点着的艾草来回晃着。 这时候也没什么高级香薰,就算有,老百姓也没闲钱买,都是烧艾草,既可除臭又能驱蚊,一举两得。 艾草也不用买,守着河边儿,最不缺的就是艾蒿,长起来跟野草一样,直接割一捆晒干了就能用,就地取材物美价廉。 晓晓一眼就认出蹲在墙角的青年正是小舅,小舅的长相跟老娘很像,男的来说有些过于秀气,只不过常在外头跑,皮肤晒的黑,看上去也不觉得阴柔女气,反倒因言语幽默,爱说笑话儿,有种痞痞的魅力,晓晓印象中舅舅处过好几个女朋友,都挺漂亮的,每个女朋友都给晓晓买过好吃的,可见舅舅的行情多紧俏。 正因行情紧俏,便挑花了眼,挑来挑去挑了个最不靠谱的舅母,除了长得漂亮外,一无是处,尤其性格尖酸刻薄,对姥姥也不好,过了门之后三天两头跟舅舅吵,指桑骂槐说舅舅的钱不往家里拿都填了外坑。 舅母嘴里的外坑说的正是晓晓家,闹得街坊邻居都不得安生,为了避嫌,老娘索性连娘家都不怎么回了,后来舅妈又闹了几次,生生把姥姥气死了。 姥姥去世后,舅舅离了婚,因舅舅执意要离,房子给了舅母,之后心灰意冷跑外地做买卖去了,也不知是不是心里的坎儿过不去,这一去就再没回来,爸妈也四处托人扫听,可始终没有音讯。 不过这些都是后来的事,如今还没发生呢,这一晃都有几十年了,再见到当年风华正茂的小舅,晓晓不觉有些恍惚。 小舅刘正荣比大姐整整小了十岁,小时候父母忙的顾不上,基本上是姐姐带大的,姐弟俩感情亲近,爱屋及乌,对姐夫敬重,对外甥女晓晓也极疼爱。 刘正荣正琢磨着昨儿让姐姐带话儿给姐夫的事儿呢,今儿也不见有回音儿,本想去一趟大树胡同,却被他妈给拦了,刘正荣知道母亲的心思,是怕自己去了万一压不住脾气,跟苏家的人吵起来给大姐添麻烦。 刘正荣就是瞧不上苏家那老两口,也太偏心了,把大姐姐夫当长工一样使唤,旧社会的地主都没这么狠的,尤其那老太婆,把孙子看的眼珠子一样,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晓晓这个孙女却成了路边草,理都不理,真不是个东西,每次见了,刘正荣都恨不能大嘴巴抽那老婆子一顿。 不过,那老婆子怎么说也是姐姐的婆婆,不看僧面看佛面,自己再气也只能忍着,所以他就琢磨,大姐在婆家过得不好,归根结底是穷闹的,夫妻俩的工资都上交了,手里没个私房存项,要钱还得张手要,苏家那老太婆又是属母狗的只进不出,交钱的时候痛快,拿钱的时跟挖肉似的,大姐姐夫又老实,宁可自己为难,也不乐意找这个气,长此以往这日子过得能不憋屈吗。 真是想想都生气,可生气也没用,总得想个法子帮帮他姐才行,如今自己手里这个外活儿来钱快,就想着拉上姐夫一块儿干,这才让姐姐带了话儿家去。 正着急等回信儿呢,就见姐姐一家三口进了院,刘正荣这个高兴啊,把手里的艾草往旁边一丢,便起身迎了过来:“我正想着去大树胡同找姐夫呢,可巧就来了。”说着弯腰看向晓晓:“晓晓想舅舅不想?” 自小舅甥俩就亲,加之有几十年不见了,晓晓真的很想舅舅,便认真的点点头:“想。” 刘正荣立马眉开眼笑:“瞅瞅我家晓晓多乖,舅舅真没白疼你这丫头,给,拿着买雪糕吃。”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块钱就塞到晓晓手里。 晓晓不觉看向父母,苏金生刘秀荣两口子也不见外,笑道:“给你就拿着吧。” 晓晓这才收在口袋里甜甜的道:“谢谢舅舅。” 刘正荣伸手拍了拍外甥女的脑袋:“跟舅舅客气什么。”说着冲屋里喊了一句:“妈,晓晓来了。” 刘正荣一句话,便从屋里跑出个小脚老太太来,一边儿跑一边说:“真是晓晓来了啊,你要敢糊弄我,看我不打你的。” 刘正荣笑道:“我可不敢糊弄您,您瞧瞧这不是您的宝贝外孙女吗。”说着把晓晓推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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