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宛在崔氏身旁冷眼看了半晌,出声问道:“既青姨说我爹欠了你家钱,那写清楚了借钱明细的欠条,青姨可带来了?” 青姨擦了擦面上的泪,一脸忧愁道:“本是带来了的,不料在来的水路上时,我爹一不小心将这欠条掉落了河中,再也找不回了。虽无了凭证,但我所说之话句句属实,若不是我爹病来得急,我又何曾会在这夜里上门问债。” “这外祖父的病急不急着治我不知道,可我知道青姨这没有欠条,无凭无据,如何就能证明我爹欠了钱,且青姨在这夜里来我家门口闹事,应当也是特意挑好的时间罢。一则夜里街坊邻里都不用出门做活,听到声响自然会出来,再听一番你这不知真假的故事,自然会认定我家是恶人,帮你说话,二则天色已晚,我家定不愿与你多有矛盾,指不定就不追究真相,给你这些钱打发了。青姨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你,你——”青姨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而后又压了下去,手捂住心口道,“你这小姑娘,心肠怎么如此狠毒,我孤身一人照顾我爹这么多年,即便家境贫寒也从未喊苦喊累,若不是家中真无钱医治,我也不会厚着脸来你家要钱!” 青姨话还未说完,人群外便传来一声—— “官府来人,闲杂人等速速让路!”
第18章 听到这声高呼,旁观的百姓们纷纷退了开来,生怕冲撞到官府的人。 只见两列训练有素的侍卫穿过人群,齐步走上前来,走在打头的两人腰间还配着剑,不苟言笑,煞有气势。 这些侍卫们走到距离青姨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转身向左右让了两三步,似是在隔开人群,恭迎什么身份尊贵的大人。百姓们甚少见这种阵仗,以前也没见过几次官大人,这会便一个个踮着脚想看看是哪位大人来了。 出他们意料的是,来人并非是个高大魁梧的官人,而是俩看起来眉清目秀,文质彬彬的公子。 “如今戌时过半,夜深人静时,是何人在此处喧闹哇!” 苏宛看着向苑东装出一副威严的样子,对伏在地上的青姨训话,虽略有些稚气,但有这些侍卫在旁相佐,倒确实有几分唬人,也难怪监院任他做了好几年斋长。 青姨不知为何官府的人会来管这鸡毛蒜皮之事,被这场面吓得一时还没缓过神来,立在向苑东身旁的程洲又不待她说话就开了口,神情冷漠道:“二位可知,按我朝法律,扰乱民生者,当关押七日,罚钱百贯,不得违抗。” 什么法律不法律的,青姨根本听不懂,但她一听要入狱罚钱,就立马慌了神往地上一栽,磕头道:“二人大人误会草民了,草民不过是来向这家要债的,可不是来做什么乱的,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呀!” 向苑东不为所动,问道:“哦?你既要追债,画了押的欠条可有?呈上来给我看看。” 青姨垂下头猛力将双眼一挤,眼一发酸又落了好些泪下来:“不敢瞒大人,草民在来时的路上不慎将欠条掉了,没了欠条,这才和苏家人掰扯良久。不过二位大人放心,待草民拿了钱,一定速速离去,绝不吵闹。” 向苑东思索了会,继续追问道:“既没有欠条,便难以证明真假,你先将这借钱的数目,日子,和当日的细节,统统给我报上来。” “回大人,这借钱的日子乃七年前苏强陪崔氏回娘家探亲的日子,应当在六月初上下。那日崔氏的爹带着两人来见我们这些亲戚,谈及苏强在这乌庄做生意,夸他做得红火,挣了不少钱,便给我们留下了个靠谱的印象。是以,苏强傍晚来找我爹,说是要借六十贯钱,我爹也没考虑多久就答应了,谁知,我爹对其乐善好施,他们却翻脸不认人。”青姨应答得十分流畅。 程洲凝视着青姨,眼神愈发锐利,青姨不禁觉得这大人年纪轻轻,怎么有如此饱经世道,明察秋毫的眼神,在这道目光下,她的腿即便跪着,也不由得在发抖。 只听他声如冰川地说道:“既借钱被欠债的是你爹,那为何你爹一言不发,倒是你在这叫嚷。” 青姨瞥了眼自己这除了赌钱什么也不懂的窝囊废爹,用胳膊肘杵了下他,小声斥道:“爹,说话呀!” “我,我……”老翁哆哆嗦嗦着说,“确实如我儿所言。” 说罢,老翁侧首看了青姨几眼,似是有些惧意,又有些责备。 程洲将这两人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心中早已明了,沉声道:“来人,将这老头以讹诈罪押入官府问询,关上至少十日,这妇人以扰乱民生罪关押七日!” 青姨听见程洲这放话,又见他一脸淡漠无情,知其是个不好说话的,立马扑身到向苑东跟前。 她还没哭喊出来,身边自己的爹便吓得魂飞魄散,剩下的一点胆子也没了,叫冤道:“大人明鉴,这讹诈的法子都是我这不孝女想出来的,我当时就和她说了,这法子行不通,她却偏要来讹钱,与我无关呐!” 程洲早已看出这老翁心中动摇了七八分,虽这中年妇人似是还不想善罢甘休,但只要一发狠吓唬这老翁,令他得知受罚会比撺掇讹诈的女儿重,他定然会慌乱无比,全部招来。 “既已真相大白,那就把这两敲诈他人钱财的犯人带下去罢!” 向苑东听见程洲这话,连忙拉住他,小声道:“这些侍卫都是我府上的,你是要将这二人带到何处去啊?” 方才是程洲来向府寻他,说是苏宛家里有难事,要他带一队人马去帮忙,他立马就带着人来了。 谁知到了这,程洲又要他们装作是官府的人,向苑东平生最不擅长的便是说谎,好不容易勉强装了装,将这事解决了,可他真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两人。 “你慌什么。”程洲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先将这二人捆去你府中,随便往哪个柴房里塞一晚,明日送去官府便是。若你不愿摊麻烦,塞我府上也是可以的。” “等等!” 苏宛向程洲与向苑东走来,行了个礼道:“二人大人,如若民女一家不愿追究,可否不治这两人的罪?” 向苑东本就不愿将事闹大,颔首道:“自然可以。” 程洲听见此话,略微一怔,不解地问道:“为何不治?” 其实苏宛见程洲与向苑东二人替她出头,也是极为解气的,不过崔氏向来心软,虽这讹诈的两人实在可恶,但她也不愿见自己亲戚遭受刑罚,便给苏宛说了些求情的话,令苏宛来当说客。 可恨之人定有可怜之处,苏宛叹了口气,说道:“听我娘说,这外祖父自打其夫人去世后,便日渐消极,沉迷赌钱,将家里的钱财都挥霍一空了。而这青姨自小便是吃苦长大的,还得照顾自己好赌的父亲,大概是这段日子实在贫苦,才想出此等下策的。既然两人已认罪,想必也不会再犯错,大人们便放过他们罢。” 程洲不明白,即便此两人身上有可怜之处,但他们不仅罔顾法律前来讹诈,还满嘴谎言,品行不端,既受了欺负,为什么要包容这种小人? 他正欲再次劝说苏宛,却被向苑东抬手拦下。 向苑东朝程洲摇摇头道:“苏姑娘若心意已决,那便就此作罢。” “民女谢过二位大人。” 见事态已然平息,向苑东便拉着程洲领一众侍卫离去了,还围着的几个百姓因为被这妇人诓骗而骂了青姨两句,而后才愤懑回了自家房屋。 苏宛虽替崔氏求了情,但也依旧不待见这青姨和外祖父,目光警告地瞪了二人几眼后,便搀着崔氏进了家中。 刚于正堂坐下,崔氏便问起苏宛那两个大人是什么人来,这都夜深了,官府不应当都休息了么。 苏宛这才展颜解释着那二人是书院的学生,也是她平日里玩得最好的朋友,大概是得知了有人来闹事,装作官府帮她来了。为了让崔氏安心,她还特意提了嘴向苑东父亲是京城里的大官,就是城里的官府也是为难不了他们的。 崔氏虽半信半疑,但也无什么力气再想这些事,提醒了苏宛几句记得答谢人家后,便回榻上休息了。 第二日清晨,苏宛才过卯时就出了家门。 她还从未这般早起床过,只见空中太阳刚冒了尖,向世间各物身上洒满金色的辉光,但天空仍然被暗色占据了七分,朦朦胧胧的。 苏宛走到程洲的府前,轻轻叩响了门。 没等多久,序木就揉着惺忪的眼睛开了门,没想到来人竟是苏宛,他瞪大了眼睛看了半晌,才出声道:“苏姑娘,你怎么来了!” 苏宛提了提手中的食盒,说道:“我来给你们送早膳。”
序木虽不知苏宛怎的今日想起给他们送早膳了,但一想起苏宛做的吃食,他就是不饿也不免开始垂涎了,紧忙侧身让苏宛进了府里。 苏宛轻车熟路地走到了正堂,将食盒中的菜摆了出来。 “你怎的来了?”程洲从苏宛身后施施然走了过来,十分讶异地问道。 说罢,他疑惑地看了眼序木,似是在怀疑是他找来的苏宛。
序木顿时摇摇头,一脸无辜。 “我是来还你昨晚帮忙的人情的。”苏宛直言道,“这一日三餐中,早膳尤为重要,一定要丰富,多多滋补,尤其是你们这些每日力学的。我给你们带了五样菜,荠菜煮鸡蛋,片儿川,甜豆腐脑,芋丝饼,山药糕,你们二人可都得吃完,不然我今日可就白白早起了。” 程洲夹起一块芋丝饼,问道:“那你等会还得去向府?今日未免太劳累了些。” 苏宛说道:“向府我就不去了。” 程洲抬起的手一顿,心中似是随天色一般清亮起来,正欲说话,却又被苏宛打断道:“向公子的我也做好了,就在这食盒最下面一层,你去学堂的时候稍带给他就好。” 话音刚落,程洲的面色便又转了暗,闷声嗯了一句。
序木在对座看着自家公子阴晴多变的神色,连鸡蛋都忘了嚼便直接往下咽,呛得咳嗽不止。 看着这主仆二人将自己做的五样菜都吃完了,苏宛十分满意地各夸奖了几句,正巧程洲也该去书院了,二人便一同离了府上路。
第19章 程洲将苏宛做好的吃食递给向苑东的时候,适逢第一堂课结束的课间,堂内的学生们都离了座,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些闲话。 这方舟书院里拢共五六个夫子,学生们在一日中会习四堂课业,每门课由不同的夫子传授,上午下午分别二节,这中间便会让学生休息一两刻钟头。 向苑东接过食盒,将菜往桌上铺开,不过多久,香味便散了出去,身旁的几个学生闻见了味,不由自主地围了过来:“斋长,你这是从哪买来的吃食,怎的闻起来这么香!” 见这几人似是十分嘴馋,向苑东便将碗碟向他们推了推,笑着邀请道道:“你们也饿了罢,不如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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