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见一小贩展着一幅画,对着围看的百姓们道:“各位也都知晓,杨时琢从来不卖自己的书画之作,皆是凭心情与人以作易物。正巧,我家中曾得一先人大家手稿,前些日与杨时琢交换了这幅画。” “别废话了,快说说多少钱!” “就是就是,快,别卖关子了!直接开价吧!” 小贩咧嘴一笑,“一百两银子!” 一众喧嚷声里,李若生蓦地察觉攒动的人头里似有一道青衣身影掠过。 旋即他从钱袋里掏出银锭落于小贩手边,“我买了。” 话落之时,街头鸦雀无声,群人瞠目结舌地望着从容拿过画作的李若生,待他走后,其间仍有窃窃之语而来。 “这可是整整一百两银子啊……那人都不确认一下画作真假就买了?” “指不定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傻儿子,杨时琢再有才名,其真迹画作也不一定能值一百两。” 李若生对这些话恍若未闻,他抱着画作闲步于街,不多时便有一碎步跟来的足音逼近。 纵是还未转身望向来人,他已是抿开了笑。 “喂,抢酒贼!”她这般喊着他。 贼?李若生回身之时悄然藏过嘴角的笑,装作不明所以的模样对着她。 杨时琢盯着他怀里的画作,恼道:“你若是嫌钱多,可以直接给我拿去买酒喝。花这么多银子买幅假画,你疯了吗?” “姑娘怎就知晓这是假的画了?”他刻意同她绕着弯。 “都说琴棋书画四艺相通,你棋艺那般好,却瞧不出这画作笔法稚嫩么?”杨时琢问道。 “我从未见过杨时琢的画作,自是不晓她的水平如何。恰巧遇到了,就想买下来看看。” 他话中之意是指杨时琢的画作水平兴许就是这般。 果不其然,她蹙着眉说道:“我给你一幅真迹。” 李若生摇摇头,“无功不受禄。” 杨时琢笑道:“当然不是白送。那日你抢走的酒,你替我再要一坛来。” 他故意引她前来的同时,她亦在打着他的算盘。 那酒正如她之前所言,是京城中一颇负盛名的酿酒人所做。因其每年产出寥寥,故而供不应求,很难求得。 <三> 而待李若生求得酒后,他却无论如何都寻不到杨时琢的身影。 她其实从未与他相约何地碰面,就像二人不曾问过对方名姓。 他再度回到那有着石桌棋局的山林中,入目的是杨时琢卧在血泊中的身影。 苍翠茫茫间,那鲜红极为灼眼。李若生只觉一霎天地无声,耳畔唯有那记忆里的清越嗓音拂过,亦渐渐模糊。 “杨时琢!”李若生僵着步伐疾步至她身侧。 那染着血的手指微动了动,接着她费力抬起眼望着他,虚浮的嗓音喃喃着,“喊什么……我还没死呢。” “别说话。”李若生避着她伤势抱起了她,稳步行至前处的茅草屋。 “我再不说话,你都要哭出来了……”杨时琢低声应着。 李若生抿着唇,没有反驳。 那茅草屋里布置虽是简陋,但所用之物包括药箱俱全。 但李若生把她横放至榻上后,拿着药瓶望向她之时分外犹疑。 “你该不会这时候还想着男女授受不亲吧?”杨时琢说话间,脸色愈发惨白。 继而李若生坐于榻边,轻轻解着其衣,他埋头对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势上着药,手抑制不住地轻颤着。 旋即又听得她说:“你抖什么?我都没说疼呢。” 半晌之后,默然许久的李若生始才对着杨时琢道:“我……会娶你的。” “俗不可耐。”她对他所言未有半分动容。 他正是不解,杨时琢接着道:“倘若救一个人就要娶她,而被救的人亦要用以身相许报恩,那谁还敢轻易救人?救一命却要失去终身自由,被世俗道德之说绑架。” 李若生答不上话来。 那日为杨时琢包扎好伤后,李若生便离去。杨时琢也因养伤卧榻,一直居于茅草屋里。 虽则此后他仍旧日日来到茅草屋里,照顾她之际会同她讲述他又去瞧了何处的山水,听闻了何样的趣事。 他知晓,她喜欢听这些东西。就像那日她会攀至树梢遥望风景。 而她会将他说于她的一切作成诗文,或是丹青,尽数悬于茅草屋内。 “栀子?” 彼时杨时琢捧着他撷来的花轻嗅,那眼中掠着欢喜,她轻声念着,“只今只道只今句,梅子熟时栀子香。” 李若生凝睇着她的面容,几番欲言又止,始才道:“下个月我不能来看你了。” 她却未表现出意外,“嗯,我知道。下个月,你便要封王授号了。” 虽是讶于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但他还是颔首道:“父皇为我选了封号,‘睿’。” “这个字很适合你。”杨时琢评价道。 接而他从袖中拿出一对耳坠与一支玉簪,以红布包着放于她手中,郑重说道:“时琢,你……愿意嫁给我吗?我李若生可以对天发誓,今生今世唯娶你一人,绝不负你。” 杨时琢凝住了笑,她依旧没有应,那眼中的挣扎与顾虑即便藏得再好,亦被他瞧了出来。 “时琢,我是真的心悦于你,我也知你有意。可你为何总是犹疑?”李若生续问道。 她未语,继而李若生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茅草屋。 <四> “若生,你已是封王了,也是时候挑选王妃了。虽说这些年你纵情山水,但亦不能误了终身大事。”皇帝对他说道。 此番李若生心不在焉地杵在致明殿里,直到皇帝再番重复着话,他才抬起头应着,“父皇,儿臣……心中已有王妃人选,且非她不可。” “哦?”皇帝奇道:“皇儿说说看,是什么样的女子?竟让皇儿这般为之倾倒。” “父皇知道她的。她是名动京城的才女,杨时琢。”李若生答道。 皇帝听罢点点头,“朕读过她的诗文,确实是位不可多得的奇女子。皇儿可要朕为你指婚?” 李若生却坚持道:“父皇,儿臣想向您先请了这道旨意,待她答应嫁予我,我便去杨家提亲。” 但李若生不曾想,他得来的这道与杨家通婚的圣旨,却被永远封存在了府邸。 他听闻,杨时琢与杨家脱离关系,独自经营扶摇书斋; 而后他又闻,杨时琢嫁给了一名不见经传的书生。 杨时琢大婚那夜,他于府中喝得酩酊大醉,甚至将杨时琢送他的祈福木牌处刻下一句“他时脱便微之过,百转千回只自怜”。 三日后,他终是在手下前来汇报消息之时才清醒了几分。 “殿下,此前伤了杨姑娘的人,经卑职查探后辗转得知,那人受命于陆悯思陆大人。” 陆悯思……那位朝中近些年尤为受父皇器重的官员? 那会儿朝臣们皆言,以陆悯思青云直上的仕途之路,拜相不过早晚的事。 此后他暗自查着陆悯思的事迹,却意外与杨时琢再次有了交集。他以天目之名与杨时琢通着信,从杨时琢处知晓了陆悯思的野心。 这期间十年,李若生未与杨时琢相见。 即便互有密信往来,所得内容尽是关乎陆悯思。除此之外,二人再无其他言语。 他与她之间陌生得只剩合谋,偏偏又熟悉得极为默契。 他照着陆悯思的剧本演着戏,性情大改,兄弟相残夺位争权。 直至一夜他接到杨时琢欲相见的信。 十年再逢,故人音容依旧,心却难依旧。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杨时琢显得云淡风轻,她直言说着,那会儿她怀里抱着个匣子,一张机关图纸。 “你说。”他持着惯有的倨傲,眼里不再有昔日望向她时的柔情。 杨时琢交代着,“这是陆悯思这些年所作罪证,你替我打造一间密室,把这个东西存放在里面。我会透露出此罪证存在的消息给陆悯思,这样他就不会轻举妄动,除非有一日他逼宫造反。” “好。”他应得不假思索。 随后李若生见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抬手本欲挽留,却又觉得过于自作多情,便垂袖决然回府。 府内栀子凋零的那一日,他听闻江家挂起了丧幡。 那时他正将枯残的泛黄花瓣拂入土里。 他知后亲自前去江家查探,得见的却是江家后院里,杨时琢书稿焚余的灰烬,与那冰冷棺中的尸身。 杨时琢死了。 李若生瘫跪在那灰烟里,喉间哽得无声。 他越是不信,那漫天散落的黄纸与死寂般黑色的棺材越是一遍遍提醒着他。 杨时琢,真的死了。 接而他猛地俯身抓着那还未燃尽的书稿火边,由着那灼痛刺着双手,似是想要留住什么。却反是将那被烧得只剩残骸的书稿抓得粉碎,什么也没留住。 <五> 杨时琢走后的第二年,扶摇书斋易主,高楼终是倾颓。 李若生明白了所有。 “时琢……” 他立身于初见的山野石桌棋局旁,双眼恍恍,叹息之声随着风拂过。 “因为陆悯思,你为了保护杨家,保护扶摇书斋,甚至是为了保护我,舍弃我这个当时羽翼未丰的皇子……时琢,这样做真的值吗?” 空蒙山色里,无人应答。 若是当年杨时琢嫁了他,其后果便是,方封王的他在朝中根基还未成,便会因得了扶摇书斋而被陆悯思暗中针对。那时的他,毫无反击之力,亦没法直接用这些罪证指控什么。 他若是倒台,剩下的李若怀很有可能成为陆悯思控制朝野的傀儡太子。 择江家是杨时琢迫不得已的顾全之策,她于泥泞中艰难保护着所有之时,他却只能扮演着陆悯思设计的剧本,同她越来越远。 甚至为防陆悯思循着那罪证风声到江家胁迫江扶风,连着她生前书稿都不能留下。 “时琢,你不惜拿命所换的一切,我会替你守好的。” 李若生轻声呢喃的嗓音散入林中,终消于无形。 <六> 尘埃落尽之后,李若生弃了爵位与身份,隐入山林。 在不问世的时日里,他常常独坐于石桌边一人对弈,末了再将棋局恢复成初时残局。 那枝头处拴着的绳挂着一壶酒,在山风的摆弄下轻轻摇晃。 每当此时,他总会有意走错一步棋,设棋局者便会笑着对他说—— “太好了,这次我设的暗局你又没发现。” ---- 全文完。《向将军求婚后》求预收~ 给追连载的小可爱补个丁,设了睿王与晋王的名字,李若生、李若怀。(正文会补) 之前一直没设是怕文里名字太多读者会记不住,但单开番外需要这样的正名,希望大家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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