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欲离开,陈山忽然跳出来:“你竟然是云远府的知府?!” 韩榆眉梢轻挑,不动声色地颔首示意:“陈兄。” “真想不到......”陈山一脸迷幻,“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韩榆示意官兵先带醉汉回去,黑黢黢的眸子定在陈山身上:“我也没想到。” “人人都说韩知府是个好官,果然百闻不如一见,若是你,我就不觉得奇怪了。”陈山挠了挠头,有些局促,“韩兄有公务在身,我便不打扰了,你快快去吧。” 韩榆嗯了一声:“失陪。” 陈山无视书斋里的人充满艳羡的视线,在门口目送韩榆离开,跨过散落一地的书籍,径自远去了。 ...... 事后,醉汉酒醒后招供,说他是有意为之。 “我也不想这么干,但是袁大人他给的实在太多了,我一时没忍住呜呜呜呜......” 身高九尺的壮汉一边说一边哭,那 模样让人不忍直视。 袁大人,隔壁府的知府。 上次派人前来刺探消息,韩榆顾及对方颜面,只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原以为他能吃教训,没想到更得寸进尺了。 韩榆也不多说废话,直接带着烧毁书籍的账单杀上门去。 袁知府被突然出现的韩榆吓了个半死,虎躯一震,屁股滑出交椅,啪叽砸到地上。 韩榆:“......” 后来才知道,袁知府之所以派人在书斋闹事,是因为邓回轩成了乡试的解元。 若没有邓回轩,解元该是袁知府长子——乡试第二名的囊中之物。 乡试第二不甘心,就撺掇他老爹给邓回轩找麻烦。 而袁知府也因为韩榆把官兵打发去挑粪的事情耿耿于怀,父子俩一拍即合,就有了昨日的火烧书斋事件。 韩榆气极反笑,技不如人就使阴招是吧? 那就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了。 知府大人回到云远府,当天就写折子参了袁知府一本。 上梁不正下梁歪,父子两个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奏折十月份出发,等到越京,已经是深冬腊月里了。 彼时接近年关,朝中各个部门忙得脚不沾地。 吏部忙着官员们的年终考绩,户部则忙着发放俸禄、审核奏销册......最后还要接收从地方运送来的税银。 韩松连着几日不眠不休,将前头的各项事务处理汇总完毕,在腊月二十七这天带着户部官员审核地方税收。 这无疑是一笔大工程,户 部忙不过来,还从翰林院和五寺借调来好几十人。 终于,在腊月二十八这天完成了所有的审核。 所有官员累得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两眼发直地盯着面前的账册,犹如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咦?” 突兀的惊呼让众人眼珠转动,望向声源处。 户部左侍郎眼里闪烁着诡异的光亮,兴奋地快速翻动账册。 “乔侍郎这是怎么了?” “莫不是忙疯了?” 韩松扯唇,清了下嗓子:“乔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问题?” “非也!非也!”乔侍郎摇头,指着汇总了地方各府税收的账册,因过于激动声音显得尖锐,“下官只是有了一点意想不到的发现。” 陈侍郎伸长了脖子,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干着急:“什么发现?” 乔侍郎看了眼韩松,看得后者莫名其妙一头雾水,这才扬声道:“去年腊月到今年十一月的税收,地方一百七十二府中,就数云远府缴纳的税银最多!” “什么?” “云远府?!” “哎呀,瞧我这耳朵,上年纪又忙得很了,都听不清乔大人你说了什么。” 乔侍郎一拍桌:“诸位没有听错,就是云远府!” 厅堂内的官员们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只差从眼眶滚落出来。 所有人的视线汇聚在户部尚书,韩松韩大人的身上。 众所周知,尚书大人和云远府知府韩榆情同手足。 云远府税收遥遥领先一百七十一府,尚书大人应该为韩知府高兴 疯了吧? 果然,韩松常年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上扬,冷肃沉稳的面孔也随之柔和下来,直看得众人毛骨悚然。 这一幕极为罕见,其稀罕程度堪比母猪上树,铁树开花。 韩松在同僚的盯视下仍旧保持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定,只嘴角的弧度泄露出他心底的愉悦。 “既然审核完毕,本官便呈到御前了。” 众人应声。 乔侍郎将薄薄一本的账册交给韩松,想到账册上来自云远府的那个极为漂亮的数字,不由咂舌:“尚书大人,令弟当真手段不凡。” 他在户部干了几十年,深知云远府往年的税收情况,毫无意外每年都是垫底的那个。 这一切的变化,都是因为韩榆。 就好比把一个濒死之人从死亡线拉回来,过程中耗费的心血不言而喻。 云远府那样的混乱不堪,能在短短三年内一跃成为仅次于越京的存在,可想而知韩榆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再结合这几年有关韩榆的传言,乔侍郎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韩松带着账册前往御书房,又看了一遍账册上的数字。 这是一个有关起死回生的奇迹。 而这份奇迹的创造者,是韩榆。 年轻尚书的眼中盛满了愉悦,脚步也很轻快。 御书房外,韩松遇见同样来呈交年底考绩结果的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已过花甲之年,抱着册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见韩松出现,他点头示意:“韩大人。” 韩松回礼 ,维持他沉默寡言的人设,安静站在一旁,等通传的内侍出来。 隔着厚重的门帘,依稀有娇笑传出。 很显然,他们来得不是时候。 永庆帝有佳人在侧,怕是无心理会他二人。 韩松和吏部尚书早已对永庆帝的荒唐司空见惯,这会儿面不改色地低声交谈。 吏部尚书一脸唏嘘:“韩大人当真有架海擎天的本事。” 当然,此韩大人非彼韩大人。 韩松只怔了下,就明白吏部尚书口中的韩大人是谁:“大人何出此言?” 吏部尚书款款道来:“今年云远府出了个小三元和解元,官员的年底考绩十之八.九都得了‘优’。” 早年间,云远府官员尸位素餐,统统都是一群酒囊饭袋。 没人愿意去以混乱著称的云远府任职,吏部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违心地给他们的年底考绩打了个“中”,而非不合格。 今年云远府这样多的官员得了“优”,委实出乎吏部尚书的意料。 联系韩榆这三年在云远府的所作所为,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云远府变化甚大,可都是韩大人的功劳。” 这时,内侍掀开帘子出来:“陛下请二位大人进去。” 两位尚书入内,分别将手中的册子呈交给永庆帝。 永庆帝身边并无嫔妃的身影,但见屏风后影影绰绰,应当是藏在那里。 韩松眼观鼻鼻观心,只待永庆帝看完,便可下值回家去。 约摸一炷香后,永庆帝忽的抚掌大笑 。 “好!” “极好!” “韩爱卿果然没让朕失望!” 永庆帝满意地看着户部和吏部呈上来的有关云远府的数据,冷哼道:“武定府知府果然是个心胸狭隘的,见不得韩爱卿治下的云远府出一个解元,只会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当罚!当罚!” 韩松若有所思,听永庆帝说了一箩筐夸赞韩榆的话语,这才被允许离开。 “韩爱卿啊,朕没记错的话,小韩爱卿明年该回京述职了吧?” 韩松:“回陛下,确实是明年。” 永庆帝没再问了,挥手让两位臣子回去。 翌日,永庆三十年的最后一次早朝。 金銮殿上,永庆帝十分高调地对满朝文武展示了云远府的税收数额,大肆褒赞了云远府知府——韩榆。 殿上众人心思各异,低垂下来的脸上表情更是精彩万分。 下了早朝,安王与阮景璋先后走出金銮殿。 “父皇未免太抬举韩榆了,本王都怀疑他是不是父皇在外面跟哪个野女人生的......” 话未说完,猛然意识到他身边这位是韩榆的血亲兄长,安王卡了下壳,咬牙低声道:“韩榆这厮太过张扬,早晚要从高处掉下来,狠狠摔死!” “但谁也无法否认,这是实打实的功绩,王爷也无需心急,树大招风,视韩榆为眼中钉的并非您一人。” 阮景璋看着幽长的宫道,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气音说:“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拿下吏部尚书的位子 。” 早有风声传出,吏部尚书准备乞骸骨,告老还乡。 不知多少人盯着这个位子,阮景璋也是其中一个。 尚书的权利远大过侍郎,成为吏部尚书,他才有机会彻底掌控整个吏部。 安王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你只管去做,凡事有本王给你撑腰。” 近水楼台先得月,阮景璋身为吏部侍郎,比其他人离尚书之位更进一步。 在安王看来,他升任吏部尚书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多谢王爷,我心中已有章程。” - 韩榆对越京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主子,这是陈山送来的年礼。” 韩榆从书本中抬起头,睨了眼外观精美的木匣,不咸不淡道:“知道了,送去库房吧。” 自从那日在书斋暴露身份,陈山一直在云远府没有离开。 韩榆两次休沐,他都登门拜访,盛情邀请韩榆外出同游,亦或者谈论诗文。 韩榆觉得他挺有意思,几次都应了。 令人感到惊奇的是,陈山和韩榆很是谈得来,在某些方面都有共同的见解。 如果不是韩榆没在太平府查到陈山此人的话,他或许真会和陈山交个朋友。 不过无妨,左右他翻了年,正月里就要回京述职。 无论陈山出于什么目的,双方也不会再见。 ...... 除夕过后,便是永庆二十四年。 正月初五,官员陆续回到府衙。 回京在即,韩榆花两天的时间处理完所有的公务,着手清理云远府的一些遗留问题。 韩榆 做的这些,官员们全都看在眼里。 “以前没觉得时间过得这样快,只觉得每天睁眼就是忙不完的差事,这才多久,知府大人就要走了。” “三年太快了,好像一闭眼再睁开,我们就要给知府大人送行了。” “唉。” “唉。” 一时间,叹气声此起彼伏。 转眼到了正月十四,元宵节前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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