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他的年底考绩一直是优,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就能回京。” 韩松双手自然放在膝头,神情平和:“那就好。” 实际上直到今日,韩松还没能从他生活的世界是本小说的震撼中回过神。 他是小说里的主角。 从他在作者笔下诞生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轨迹就已经设定好了。 按部就班地读书科举,然后入朝为官,成为永庆帝铲除障碍的一把刀,又在后来得永庆帝临终托孤。 新帝昏庸无道,谋害忠臣,大越内部动荡不止,给了大魏可乘之机...... 不对,从这以后就是属于他 自己的人生了。 他遇见了志同道合的先生,和先生一起拯救大越于危亡,最后家国安定,他安葬完先生,不久后也溘然长逝。 再睁眼,他回到了十岁这年。 是年轻而又崭新的人生。 所有的遗憾得以圆满,所有的未知也得到解答。 这就足够了。 韩松灵台一阵清明,抬头就对上韩榆温和的眼。 两人不约而同笑了。 “主子,到了。” 韩榆率先起身:“走了二哥,半月不见锦锦,也不知小姑娘个头长高了没。” “才半个月,纵使长高了也肉眼难以看出。”韩松失笑道,“不过我在锦锦房间的门框上刻了记号,你待会儿可以带她比照一下。” 韩榆跳下马车,韩宏晔和顾复站在门口。 “爹。”韩榆喊了声韩宏晔,又看向顾复,微不可查地快速眨了下眼,“顾复。” “诶,快进来吧,就等你们俩回来了。” 韩宏晔左手韩榆,右手顾复,拉着两人往里走。 韩松不急不缓地坠在三人身后,看着这一幕,嘴角扬起细微的弧度。 饭桌上,齐大妮再度问起韩榆的婚事。 “你都二十六了,再过个几年都三十了,成婚早的都能当祖父了。”齐大妮又掉了两颗牙,瘪了嘴,吐字更不清晰了,“榆哥儿你想急死奶是不是?” 韩榆:“......” 三十岁哪里就当祖父了,您老可真能夸大说辞。 不过齐大妮是今天的寿星,谁也不敢忤逆了她,韩榆只嗯嗯 啊啊应着,毫无愧疚地把锅丢给顾复。 韩榆端起酒杯,作势要跟顾复喝酒。 齐大妮的注意力果然从他身上转移到顾复的身上,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题:“复哥儿啊,你跟榆哥儿一般年纪,来越京这么久了也没见你提起妻儿,莫非跟榆哥儿一样,也是孤家寡人一个?” 韩榆低头扒饭,死死憋住溢出喉咙的笑声。 顾复:“......”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应付了。 酒足饭饱,韩榆打算去小花园里散步消食,被萧水容拉住。 “榆哥儿啊,你老实跟娘说,顾复到底是谁?” 韩榆心口一跳,面上不显分毫:“二哥不是早就说了,他是我和二哥的同窗。” 萧水容见韩榆的神色不似作伪,将信将疑道:“可我总觉得他有点熟悉,你爹也这么觉得。” 韩榆看着萧水容满眼的疑惑不解,差点没忍住,就要把真相告诉她。 但是不行。 韩榆问过顾复,打算如何处理身份上的问题。 身份可以伪造,但有些痕迹是无法消除的。 顾复思考良久,最终还是选择隐瞒身份,也恳求韩榆和韩松为他保守这个秘密。 “能留在韩家,陪伴他们左右,我已经很满足了,此生无憾。” 韩榆从回忆中挣脱出来,面不改色道:“许是娘以前见过他吧。” “松哥儿说顾复那孩子父母双亡,四处漂泊,我跟你爹就想着......”萧水容顿了顿,似在迟疑,“想认他 当干儿子,至少有个家,有个归处,日后也不必四处为家了。” 韩榆视线越过萧水容,落在她身后的不远处:“我觉得,您还是问顾复本人比较好。” 萧水容回头,顾复站在屋檐下,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 韩榆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把空间留给他二人。 几日后,韩榆又来韩家吃饭。 并非贺寿,而是庆祝顾复正式成为韩家一份子。 磕完头,他可以正大光明地称呼韩宏晔和萧水容爹娘。 不知怎的,两人明明已经是为人祖父为人祖母的年纪,听到顾复喊他们爹娘,眼睛突然胀得慌,心脏被酸楚和欣慰缠裹着,眼角落下两行泪来。 - 梅氏夷三族后,煊赫百年的世家大族就这样在大越消失了。 梅仲良被凌迟处死,守在安王府外的禁军撤了回来,安王方得以恢复自由。 安王没有入宫觐见,向永庆帝请安,也没有为生母和外祖父一家守孝。 他坐在轮椅上,由王府护卫推着招摇过市。 他去酒楼大吃大喝,见到漂亮姑娘就不顾一切地抢回王府,纳为侍妾。 但凡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必会遭到护卫一顿毒打,然后被剜掉眼睛。 安王欺男霸女的事迹在京中传开,朝臣们对他颇有微词。 然而这才只是开始。 安王他不仅欺男霸女,更在孝期内流连青楼楚馆。 红袖街的青楼被他逛了个遍,挥金如土,一掷千金为博美人一笑。 凡讨了安王欢心的姑娘, 一律赎身带回安王府。 一时间,安王府后院人满为患。 女人们为了争宠斗成乌眼鸡,闹得整个王府一片乌烟瘴气。 安王无视孝道沉溺酒色,弹劾他的奏折雪花般飞到永庆帝的御案上。 永庆帝统统留中不发,装聋作哑只当全不知情。 因着永庆帝的放任,安王行事更加肆无忌惮。 他会在夜间突然起了兴致,叫来戏班子在王府唱曲儿。 一唱就是一整夜,吵得左右不得安生。 他会豪掷千金购置画舫,请来舞姬乐师泛舟护城河上。 护城河两旁有无数百姓围观,他就站在船头上朝河里撒钱,并放言谁能拿到就是谁的。 百姓下饺子似的跳进河里,全然不顾自身是否通晓水性。 结局在意料之中,有人成功捡到了银票,有人成功丢了性命。 围观者见许多人沉下去后就没了动静,忙不迭跑去报官。 官兵集体出动,在护城河里捞了两天,也只捞上来一半人的尸体。 剩余人的尸体,大抵被湍急的水流带去了下游。 死者家属闹作一团,整个越京都惊动了。 永庆帝不好再装聋作哑,派全公公去安王府训诫安王一番,勒令他禁足一月。 安王的确禁足了,但他没有因此消停下来。 他开始跟越京最有名的台柱子学唱戏。 早中晚一刻不停歇,夜间来了兴致,也会换上戏服来一段。 咿咿呀呀,诡异而又阴森。 住在安王府两旁的都是勋贵人家,他们不堪其扰,再 次向永庆帝反应。 永庆帝不想管,也管不住。 他知道,他这个儿子已经疯了。 在失去一只耳朵,终身不能握笔的时候。 在梅仲良午门凌迟,梅冬妍撞死在御书房的时候。 又或者更早。 谁知道呢。 永庆帝不愿去想,面对堆积如山的弹劾奏折,他选择逃避。 翌日,永庆帝在早朝宣布。 “近日朝中无甚要事,朕欲前往灵岩寺参禅礼佛,为太后祈福。”他没给大臣们拒绝的机会,“届时还请诸位爱卿随行。” 灵岩寺乃皇家寺庙,位于城外的护城河畔,除天子及指定人员以外,平民不得入内。 忙碌半年,也该放松一下了。 众人喜不自禁,异口同声道:“是,微臣遵旨。” ...... 翌日,永庆帝携戴皇后、舒贵妃及两名新进宫还算受宠的低位嫔妃前往灵岩寺。 大臣们携家眷仆从跟随,禁军护送,长龙似的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城。 张御史听着最前面龙撵里传出的银铃般的笑声,手里的水囊捏得咯吱作响。 “胡闹!真是太胡闹了!” “既是参禅礼佛,作何要带那些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恰巧两名新得宠嫔妃的父亲结伴路过,闻言得意僵在脸上。 “张洪你刚才说什么?她们可是宫里的娘娘,陛下的女人,你这么说就不怕陛下降罪于你?” 张御史回以鄙屑的眼神:“卖女求荣。” 此二人只是个六品小官,自认为家中女儿成了娘娘,自己 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就开始颐指气使起来,在越京横着走。 张御史,都察院除纪御史外最头铁的一个,不畏权贵,得理不饶人,连永庆帝都敢叫板。 今儿两人惹到张御史,可算是踢到石头了。 众目睽睽下,三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争吵起来。 韩榆:“......” “走吧,咱们去前面。” “嗯。” 韩榆去追席、沈二人,途中跟韩松嘀咕:“佛门圣地确实不像话。” 韩松轻哂:“像不像话,全在于他本身。” 灵岩寺是皇家寺庙,是非曲直全凭永庆帝一句话。 他若不愿,有心想做一件事,谁也不能指责他什么。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顺利抵达灵岩寺。 已是黄昏时分,小沙弥引韩榆来到他的禅房,不大却整洁的房间里铺满霞光。 “施主可要用饭?”小沙弥问。 韩榆放下包袱,里面是这几日的换洗衣物:“多谢小师傅,寻常素斋即可。” 小沙弥念一句“阿弥陀佛”,去给韩榆取饭来。 素斋是一菜一汤,非常简单的青菜豆腐。 韩榆本身并不挑食,用完饭去隔壁兄长和好友的禅房串门,一圈下来天已经黑了。 “早些睡,明日天不亮就要上早课。” 为了表达对佛祖的尊敬,永庆帝决定明日和僧侣们一同上早课。 他折腾自个儿还不够,偏要拉上所有人一起。 韩榆叹口气,眉宇间尽是无可奈何:“知道了知道了,这就回去。” 离开前, 韩松又说:“之前我在禅房附近闲逛,发现有嫩生的竹笋,经允许后让人采摘了点,明早有新鲜的竹笋咸粥。” 韩榆眸光一亮,正过身亲昵地拍了拍韩松的肩膀:“我就知道二哥什么好事都想着我,今夜我定能做个好梦。” 韩松笑而不语,目送他离开。 ...... 第二天早上,韩榆如愿品尝到新鲜出炉的竹笋咸粥。 韩松命人熬了一大锅,还分给席乐安、沈华灿还有祁高驰。 一碗粥下肚,大家只觉浑身舒坦,面对枯燥乏味的经文也不至于昏昏欲睡了。 上完早课,永庆帝在圆明方丈的陪同下前往禅室听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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