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忿然:“他那样对我,还想我好好和他说话?我心里都堵死了!我不好受,谁也别想好受!” 让她装什么宽容大度温柔贤淑,不如直接杀了她。 “唉,你呀!”湘阳夫人牵起云昭,带她行向外间,边走边叹气,“真真是被宠坏了。来,我熬了好久的汤,喝完再说——原本打算用暖玉盏子盛了,给你们送东华宫去呢。” 云昭哪有心情喝什么汤。 湘阳夫人轻抚云昭的手背,语重心长:“小晏本性是好的,不过是没见过那种装可怜的小白花,一时心软怜弱罢了。你跟他闹,跟他一刀两断,岂不是把大好的锦绣光景拱手送人?你吃得了这亏?咽得下这气?” 云昭语塞:“……” 想想确实更气人。 湘阳夫人冷笑:“你在他身上投入了多少感情、多少心血、多少光阴?哦,当初他什么也不是,陪他走难路的是你,如今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却要退位让贤?哈?你是普度众生的活菩萨么?” 云昭咬牙:“没有我,他哪有今天!我当然不会让他好过!” 湘阳夫人眯了眯双眸:“你和他朝夕相处,自然留意不到那些日积月累的变化——今时不同往日,他如今羽翼丰满,已经不是随随便便能撼动的。别忘了,他可是天家储君啊。” 云昭想起了晏南天剑茧密布的手,想起他不知什么时候就高了她一个头。 不知什么时候,她被他落在身后。 湘阳夫人感叹道:“要不然怎么说你眼光好呢,那孩子不仅生得一副好相貌,还有一身好本事、好手段。” “娘……” “那样的郎君,世无其二,失了太可惜!” 湘阳夫人感慨万千。 云昭明白了。 她娘在劝和——杀了那女子之后,与晏南天和好如初。 “你们两个,感情多好啊!”湘阳夫人拉着云昭,在金丝楠木桌前落坐。 云昭抿唇,心口隐隐作痛。 就是因为太好,让她这么难过。 “阿娘。”她垂着眸子,低低开口,“从来没有人敢把我关在门外面。” 湘阳夫人一怔,缓缓抬手,抚了抚她的头。 “我跑出来,”云昭很慢很慢地说着,一个字停一下,“他都没追。” 她偏头盯住悬在窗边的明亮宫灯,用力眨眼睛。 “……” 湘阳夫人沉默许久,终于轻声一叹:“我们昭昭委屈了。来,我们先不想那些。” 她翘起兰花指,用指腹拈起桌上的镂花玉银罩子放到一旁。 立时便有一股陌生的奇异清香飘了出来。 湘阳夫人取过薄透的青玉碗勺,替云昭盛了一小碗暖融融的汤汁,推在她面前。 “快尝尝这个,娘炖满了足足七个时辰!” 云昭心不在焉地垂眼望去。 “嗯?” 如她这般出身,自幼吃遍了珍馐美馔,却从来也没见过这东西。 金色汤底,半透明的食材如云絮般悬浮,隐隐泛起金色微光。 云昭浅尝了一口。 燕窝鱼翅般的香浓爽滑,脆嫩又胶韧,味道鲜得直冲天灵盖。 “喔!” 口齿充盈着奇异清香,回味悠长。 喝下半碗,周身隐隐发热,真气都活跃了几分,就像耐着性子专注修炼了几个时辰似的。 云昭惊奇不已:“娘,这是什么?” 这世上竟然还有她没吃过的好东西! 湘阳夫人面露得色:“龙髓。” 云昭眨了眨眼睛,偏头不解。 人们所说的龙,是生活在鲸落海的龙鲸。 传说龙鲸身上有远古龙类的血脉,杀龙鲸,取它韧长的红骨做柱,便能把通天塔一层一层修到天上去,永不倒塌。 杀龙鲸只为取那些半透明的沁红龙骨,其余部分都是废材。 鲸肉并不好吃,只有生活最困难的底层百姓才会捡它做羹。龙鲸的骨髓更是从来没人吃。 湘阳夫人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弯了弯唇,露出神秘的笑:“不是龙鲸,是真龙。” 云昭睁大双眼:“那种龙?” 龙不是从来没人见过的神话生物吗? 湘阳夫人眉眼骄傲:“对,你大舅舅特意送来的,真正的龙髓。宫中也是吃不上的。” 云昭外祖家大势大,建造通天塔所需的材料绝大部分都由江东湘阳氏经手。 若这世上真的有龙,那么确实最有可能落在湘阳氏手中。 云昭惊奇之余,更加想不明白了。 云氏与湘阳氏当年便是门当户对的强强联姻。 如今一个战功赫赫,一个富甲天下,更是相辅相成,利益交缠。 两口子又是情投意合的少年夫妻。 她爹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小小的私生女与她娘决裂?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晏南天也莫名其妙执意护着那个私生女。 就因为她是“女主角”? 云昭想不通,埋下脑袋,唰唰喝汤。 湘阳夫人道:“别吃那么急。” “我知道。”云昭想着心事,随口回道,“会给晏哥哥留……” 她及时住口,捏勺子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湘阳夫人没让她难堪,顺着她的话,很自然地说道:“用暖玉盏盛了,路上不会凉。” 云昭觉得有些丢脸。 她真不是犯贱还想着他,只是太习惯了。 她忍不住踩一脚晏南天,试图扳回一城:“都说晏南天这好那好,我昨日遇到一个人,声音就比他好听。” 湘阳夫人从善如流,微笑着,好奇地问:“是吗?那人相貌如何?” “没看清。”云昭有点丧气,“旧日庭那边灰蒙蒙的,他穿斗篷,脸被影子挡了。” 湘阳夫人笑道:“嗓音好听的话,长得应当也不会太差。” “我猜他一定比晏南天好看!” “对对对。娘也觉得。哪哪都比小晏好。” “娘!” 母女闹成一团。 临出门时,湘阳夫人拉着云昭的手,谆谆交待:“回去之后,若是那贱婢还没死,你千万不要与小晏闹脾气,记住了?给我沉住气,一定看好他,别让他们有了首尾,不然膈应你一辈子!” 云昭敷衍地点头:“嗯嗯嗯。” “放心,娘一定会尽快替你除掉她!娘绝不容许任何人欺负我的昭昭!” 湘阳夫人眸光狠厉,像一只护崽的母兽。 云昭掐住掌心。 ‘放心,女儿一定会尽快替你除掉她!女儿绝不容许任何人欺负我的娘亲!’ 怎么办,反派也有自己的人生,也有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 云昭来到东华宫时,湘阳夫人派来的刺客已经被绑了。 扔在庭院,像个动不了的粽子。 嘴里塞着抹布,没办法咬毒自尽。 云昭毫不意外。 晏南天都有防备了,怎么可能轻易得手。 她抬起眼睛,隔着中庭看见了他。他坐在主殿前的台阶上,看着有些累,恹恹没精神的样子。 一见云昭,他就笑了起来。 云昭一步步上前,余光下意识避开西殿,下颌微微侧向东边。 她生着一张极其明艳的脸。 眉眼比平日都骄傲,却依然藏不住那一丝动人的委屈破碎。 晏南天遥遥看着她,竟是有些痴。 云昭走到面前,发现他仍坐在台阶上不动。 他似乎瘦了些,眉骨分明。 “他是我娘的人,把他放了!”云昭垂眼看着他,颐指气使。 晏南天一瞬停顿也无:“好。” 他微微动了下手指,立刻便有暗卫掠出,替那个刺客松了绑,送出宫门。 他起身,极自然地牵向云昭。 “嗯?”视线落在她手中的暖玉盏上,笑问,“给我带了什么毒?” 云昭把汤盅摔向他:“毒不死你!” 晏南天接住,一个劲儿地笑。 “你笑我去而复返?”云昭寒声问。 “怎么会。”他道,“这儿是你家,你想回便回。昭,我听他们说你去了旧日庭,以为你会多看一天星星才回来,不然我哪敢关殿门?” 他说着,打开暖玉盏,当着她的面毫不迟疑地喝下。 一双桃花眼笑盈盈的。 云昭要气死了。 早知道这么容易,她就在里面下毒! “来。”他伸手牵她。 她手一躲,他只牵住了衣袖。 晏南天也不强求,牵着她的袖子,带她走进主殿。 他的屋子她闭着眼睛也能走。 进了寝殿,却是一怔。 那扇山水屏风被搬到殿侧,寝殿正中处,放置了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缸。 云昭:“?” 这便是他所谓的礼物? 晏南天笑吟吟示意她上前。 云昭走到缸边。 水光粼粼,一道如梦似幻的绡纱在水中浮沉。绡纱,水火不浸,刀斩不断。 鲛人取渊水织绡,此物只能产在深海。 可眼前的鲛绡上,分明以指尖血织进了几个风骨遒劲的字。 【唯愿执子之手,偕老白头。】 一看便是晏南天本人的字迹。 他在鲸落海公务繁忙,只能是在夜间不眠,每晚入海织绡。 不要命的疯子! 云昭脑袋嗡嗡的。她抬手,触了触水面。 波光颤动。 “阿昭。” 这个人用微微发哑的嗓音,在她耳畔轻声说,“说出来总觉得轻,便想写给你看。写在纸上,怕你哪天生气便撕了、烧了、用水浸了。” “只有这个,你毁不掉。” 他笑得像只风度翩翩的狐狸,“这辈子,你都是我的妻。”
第4章 算计真心 “这辈子,你都是我的妻。” 晏南天俯身,侧脸贴近。 熟悉的檀香味道好像又回来了。 云昭呆呆的。 她的指尖无意识般在水里轻轻搅动,泛起小圈小圈涟漪。 那句漂亮的誓言模糊在水光中。 当他的视线落下来时,云昭肩膀微颤,蜷起手指,“啪嗒”,一大颗泪珠砸进水面,溅起水花。 他立时动容,语气抑不住地心疼:“别哭,怪我不好,昭昭别哭。” 被她的眼泪打断,他似乎忽略了什么……晏南天念头将起,她转过身,一头扎向他,正中他的胸口,撞得他微微倒仰。 “我才没哭!”她抬起头,用一双乌黑水润的眸子狠狠瞪他。 晏南天的眸光霎时软得一塌糊涂。 他弯起眼睛,俯身,一只手摁住她的脑袋,装模作样认真检查她的眼底:“……嗯,是没哭。” 笑容温和笃定。 看着他这副样子,云昭感觉自己胸口好像缠了一团湿漉漉的麻线,又沉,又乱,时不时牵扯着隐隐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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