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敛,”她道,“不然,回去吧?” 都这样了,她也不介意跟他面对面真实交流。 他似乎没能准确理解她的意思。 他微露错愕,俯身凑近:“你回去,我在边上看,真不会觉得尴尬?” 云昭:“……” 她的意思是一起!是一起! 虽然她向来不怎么要脸,但是这个话还真说不出来。 云昭丧气:“你还有多久啊!” 他也很无奈:“早说了你承受不住,我那是神躯,当初便修为通天。你此刻后悔还有什么用——等天明吧?或许。” 云昭:“……” 会死啊。 便在这时,他脸上神情忽然一僵。 云昭也微微一怔。 东方敛:“……” 云昭:“……” 呃…… 她脑海中,忽地浮起曾经在话本上看到的一句话。 男人对自己的某些能力,总是存在巨大的误解。 四目相对。 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仿佛在比拼定力。 片刻,云昭缓缓醒神的脑子里,浮起今日他拽她手中红绸时说过的一句话。 她一点一点勾起了唇角。 像她这么睚眦必报的人,自然是…… 她坏笑着,原话奉还:“你是不是没吃饱饭?” 东方敛:“……”
第46章 愈演愈烈 ……你是不是没吃饱饭? ……是不是没吃饱饭? ……没吃饱饭? 太上本神难得露出了一丝气急败坏的表情。 “我说过,”他一字一顿,“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云昭还他一个假笑。 他把脸皮一扔,强势撇清:“与我无关。我才不是那样。” 云昭摆出一副“信信信我信了还不行”的表情,用眼神暗示着,小声问他:“那你可以…出去了吗?” 他的黑眸中浮起一丝古怪。 他似是把话放在唇齿之间来回斟酌了片刻,这才慢声开口:“元阳,你,不要?” 出去可就没了。 云昭:“?!” 云昭:“当然要!” 她性子急,一边说要,一边抬手就抓向他。 这个夜晚太上本神大概也被刺激得麻木了,一时也忘了闪开,仍坐在窗台,任她的小爪子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云昭也愣了下。 他的骨骼与皮肤既硬且冷。 她指尖握到他腕骨,脑海里不自觉便撞入了另一处的触感——他整个身躯都是这样,冰冷,非人,像冻得坚硬的玉石。 她的手指不禁轻轻一颤。 一时间,抓在他腕间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在她柔软的指尖下,更加细致的触感不断袭来——她的食指落到了他的手背上,他皮肤薄而冷,底下便是骨筋。他指节微动,手背上那道瘦硬骨筋便会很强势地抵着她的指尖。 于最细微之处,咄咄逼人。 他垂头看她,幽黑双眸微虚,语气轻缓:“要就别动。” 轻飘飘一嗓子,带着笑,以及一点点微不可察的慵懒喑哑。 云昭不肯承认自己心尖被羽毛挠了下,她镇定回应:“哦。” 她不动声色蜷回手指。 默了片刻,她假装浑不在意地问:“元阳,会很厉害吗?修为暴涨什么的?” 太上真神的,三千年,精纯元阳。 她这是捡到了什么大的? “那没有。”他愉快地笑道,“就是老人家常说的,有益身心健康?大概。” 云昭失望:“……哦。” 她感受到了。 云气一般,温热又清凉。 半晌相对无言。 不得不说,此情此景着实古怪。两个人分明已经亲密到了极致,却又双双枯坐窗边,大眼瞪小眼。 一个比一个装得若无其事。 半晌,他微微挑起眉尾,像个老手一样问她:“怎么样,感觉好点了?” 云昭:“……” 她冲他挤出个假笑,转头望向傩影幢幢的翡翠明玉大殿窗。 * 殿外传来喧天鼓乐。 一壁之隔,领舞者摘掉了脸上的傩面具,脸色铁青,双目猩红。 遍身戾气宛如实质,刺得人心惊肉跳。 神官们不避不让,将他死死挡在台阶之下,半步不容进。 大神官眸色寒冽,沉声劝阻:“储君,神殿闯不得。” 晏南天眼角微颤,阴狠视线直逼大神官。 白底绣金的阔袖神服下,指尖早已掐入掌心,一滴一滴往地面落血。 旁人不敢窥探神寝分毫,晏南天却没这禁忌。 听闻她一声吃痛的惊呼,他便知道那绝非她自己一个人能弄出来的动静。 那一瞬间,当真是如遇雷击,如坠冰窟。 欲往里闯,却横遭阻截。 耳畔鼓乐喧天,但那细碎溢出的气音却像无孔不入的绞索,一声一声绞紧了他的心脏。 “她出事了。”晏南天扔掉手中的傩面具,寒声道:“让。” 神官不让。 晏南天眯眸威胁:“不要逼我动手。” “殿下。” 身后传来一道不疾不徐的嗓音。 敬忠公公缓步走近,拂尘搭在臂弯,垂着一对厚重眼皮,神情似笑非笑。 “陛下交待老奴,今夜神祈傩舞万不可有任何差池。我大继储君,必须亲身领舞,祝祷我大继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敬忠踱到晏南天面前,相当僭越地越过他身侧,踏上两级殿阶。 回身,以略微居高临下的姿态望向储君殿下,嗓音平淡道:“殿下若执意要闯宫寻人,那便一剑先杀了老奴。” 晏南天死死盯着敬忠的老脸,眸光微颤。 敬忠的意思,便是皇帝的意思。 皇帝向来最看不上儿女情长。能为了一个女人发疯的储君?不要也罢。 敬忠微笑道:“今儿是好日子,没有人会出事的——殿下请继续领傩舞吧。” “轰隆!” 方才还星子朗朗的夜空,忽然便黑沉了下来。 一道惊雷横蹿过神殿上方,映得晏南天眉目森冷。 寝宫内忽然死寂,再无任何动静。 方才的一切破碎与错乱仿佛只是幻觉。 晏南天侧耳聆听,怔怔失神。 大太监观他面色半晌,忽地笑开。这一笑,身上便再无一丝强势之处。 只见这老公公颠颠儿跑下台阶,躬身捡起被扔在地上的傩面具,很狗腿地抱在怀里用衣袖擦了擦,然后笑吟吟捧到晏南天面前。 “哎哟我的好殿下,您可稍微收着些劲儿,还要舞上好几个时辰哪!别再把面具舞掉喽!” 晏南天倏忽回神,唇角浮起个温润斯文的浅笑,接过面具,颔首道一声谢。 他缓缓转身,戴好面具,跃入舞者丛中。 再回身时,舞姿粗犷,鬼气森然。 道场石砖上,忽地印上一个透明水渍。 片刻,雨点一滴又一滴砸落下来。 由疏转密,直至连绵一片。 * “外面下雨了?” 云昭没话找话。 东方敛指尖轻敲膝盖,神色疏懒,随口嗯道:“会很大。” 外头的神乐声也更大,仿佛要与天争锋。 重擂的鼓点一下一下轰在心口。 云昭渐渐感觉到了某种存放在身体中的、难以言说的变化。 她心头微紧,偷眼瞥向他,只见他恰好也垂眸望过来。 他正色澄清:“不关我事。” 云昭:“……” 云昭:“是是是,是你尸体在变硬。” 他眼角微抽:“……你要这么说,也不是不行?” 云昭直觉风雨欲来。 她是没办法再跟这个家伙一起坐在窗榻了。 她蓦地起身,刚走出半步,脚下忽一软。胸腔难抑震颤,呼出一道失控气音。 她连忙反手扶向榻缘,手指却全然失力,扶了个空——他那神身动作起来,常人根本无法反应也无法招架。 只一霎,便像那殿外的疾风骤雨,密不漏风重重砸落。 眼见她便要腿软跌坐在地。 东方敛无声轻啧,看着动作散漫,瞬间却掠到她面前。 他的鬼身并未换上那件假寝衣,而是仍然穿着大红喜服。 繁复精美的大红袍角在他身后缓缓垂落。 他用左手很随意一握,由下而上握住她右边胳膊,轻飘飘往上一拎。 冰冷坚硬的手指触感愈加分明。 云昭视线都在颤,差点儿整个人倚到他身上。 他顺势后退半步,将她带回窗榻。 扶她坐稳,贴心地往她身后塞了只金丝绿绒大靠枕。 云昭闭了闭眼。 只一闭,便觉身躯那一端的狂风暴雨层叠袭来,几欲窒息。 她赶紧睁开双眼,瞪向他。 全然不知这一眼是如何波光潋滟。 她欲哭无泪:“你……” 他微微假笑,偏了偏脸,示意与他无关,他也没办法。 云昭恨恨把头拧到一边,十指不自觉地蜷了起来,掐住掌心。 身上的痛感已然极其轻微。 但却又有另一种难耐。 愈演愈烈。 她发现他那天说的真没错,那具神躯,果真就像野兽。非将她拆吃入腹。 “给。” 他把两只香炉塞进她手心。 他这鬼身动作起来,同样是神出鬼没,令人全无防备的余地。 她还没回过神,双手便已各握了一只橘子味的紫金暖手炉。 云昭:“???” 他抬起指尖敲了敲香炉,怂恿道:“掐它。疼就掐它。” 云昭只想掐他这个鬼。 不过他倒是替她找了个不错的台阶。 疼,总好过别的。 “轰隆!” 窗外惊雷阵阵。 云昭能觉出东方敛也有些尴尬,虽然他绷着一张正气凛然的脸。 “外面雨很大。”他说。 云昭知道他在没话找话,点点头,“嗯。” 他单手扶着窗榻上的矮案,略略倾身凑近,挑眉看她:“傩舞一整夜都不会停。” 云昭承受得十分吃力,为了面子,又偏要强行忍耐着不露出异色,其实早已开始神智昏昏。 她用力点头:“哦。” “都成了落汤鸡。”他恶劣地勾起唇角,“很冷的,一定会生病。” 云昭恍恍惚惚:“那也没办法啊,不然回去多喝热汤?” 他问:“不心疼?” 她反问:“心疼什么?” 他又凑近了些,俯身偏头,盯她眼底。 殿中烛火煌煌。 大红华服映衬下,他这张脸真是好看到一塌糊涂。 就是太正经。 他盯了一会儿,忽地一笑。 “在我面前,不要口是心非哦。”他认认真真道,“对我说谎,真的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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