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如实记载了仙宿神女的功绩,云昭心下感慨,缓缓呼出一口气。 这下确定了,仙宿神女与恶疫无关。 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这就不对了呀。”云昭轻轻用指尖扣击着身旁坚硬的神女树根,“她死的时候,只是散尽了神力,神身并没有损坏。” 仙宿神女便是死了,也用自己的身躯为百姓牢牢撑起逃生通道。 直到南君发疯一样抱住她时,她仍面带微笑,脊背端得笔直。 死得漂亮极了。 可是她的尸身最终却变成了这样。 东方敛不知道什么时候往嘴里叼了段根须,他开口说话,根须便一晃一晃:“她到死都没怀孕,男的动了手脚。她生不了,他以后有理由再另娶旁人,吃绝户。” 云昭吃惊:“我怎么没发现他什么时候动的手脚?” 他侧眸瞥她:“你自己说尴尬不看。” 云昭:“……” 原来是那个那个的时候吗?难怪当时他没敲她肩膀跳过那一段。 云昭吸一口气,强辩:“……那我就算盯着看,我也看不出这个啊。” “没事。”他漫不经心道,“有机会我教你。” 她身躯微僵,偷偷瞥他一眼。 他看上去真没把这当回事,叼着根须,虚着眼眸,一副无聊懒怠的样子。 她不得不承认。 这家伙,勾人得很。
第53章 单身到死 东方敛拎起指骨,遥遥点了下晏南天。 他侧头问云昭:“他跟那个男的像不像?” 她知道他说的是仙宿女记忆中的南君。 云昭点头:“像。” 晏南天和南君,两个都是清俊小白脸,都有青梅竹马未婚妻,都有西殿小妾,也都有一大堆不能说出口的“苦衷”。 东方敛指着仙宿女尸,阴恻恻吓唬云昭:“看见没有,你要是嫁给姓晏的,那就是下场。” 云昭脑海里浮起南君抱住仙宿女神尸体时哀恸嚎哭的样子。 “……她死之后,他痛彻心扉,追悔莫及?”她噗一下笑出了声,连连摆手,“那可不行,鬼知道他是不是装深情骗其他小姑娘?就得好好活着,亲自动手,帮他悔不当初。” 云昭眯眸,唇角勾起恶劣的笑,“他既不体面,那就帮他体面。” 东方敛:“……” 云昭其实也有事情想不明白。 她摇了摇头,问道:“我看着南君那手下部将也没多重要,说杀便杀了。晏南天也是,分明瞧不上温暖暖——怎么就偏要把其他女人放在身边呢,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 他失笑,随口道:“世上哪个男的不想开后宫?” 云昭缓缓偏头,双眸一眯。 东方敛:有杀气。 只见他上挑的眉尾微微一顿,唇角僵了下,旋即灿烂笑开,大声道:“我!” ——世上哪个男的不想开后宫?我! 反正有史实为证,他理直气壮到不行。 云昭:“……” 她很八卦地凑向他,悄声问:“你从前为什么不娶妻啊?” 当年他可是带领后起人族与先天神祇分庭抗礼的狠人。身为至尊人皇,总该有不少男男女女向他投怀送抱吧?他也不是那个不行,怎么就单身到死? 东方敛神色微僵。 他这媳妇什么都好,就是太热情。 不分场合对他告白也就罢了,还非得逼他也表态。 命中注定等你三千年什么的…… 想想这种鬼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顿时整个鬼都麻了。 云昭见他没半天反应,心道:‘哎呀,看来他是不记得。’ 他瞥着她。 见她的双眸中似有失望,心下不禁一阵暴躁。 他不想说违心的话,也不想看到她难过。 灵光一闪,他淡定开口,神秘兮兮道:“你是不知道,三千年前的姑娘有多难看。” 云昭:“咦?” 编都编了,东方敛硬着头皮继续扯:“不周山连接天地知道吧,日头特别毒,人都晒成黑炭。那能看?” 云昭震惊:“所以你就推了不周山?!” 这说出去谁敢信?不过想想他的一贯行事风格……好像也说得过去? 东方敛:“……” 搬起不周山,砸了自己脚。 “啧。”云昭感慨,“我真是替全天下谢谢你。” 东方敛:“……” 他实在想不明白一世英名的自己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境地。 罢了。 他弯起眉眼,疲惫假笑:“不客气。” * 众人在埋尸地陆续找到了线索。 这只树茧是逐渐生成的,三千年里,地下的榕树根须渐渐都聚向仙宿女尸,将她包裹起来。 误入树茧内部的动物全都死了,症状与渴疫完全一致。 活尸给了它们黄梁美梦,让它们死得不那么痛苦。 御医张虫亮抚着四壁干硬的红榕根须,沉吟道:“不错。植物不会染疫,却能感知到此地有一物在与自己争夺水汽,于是将其包裹,与之抗衡——历经三千年,这根须便有了抵抗干渴之势。” “我明白了!”陈楚儿不禁双眼放光,“就好比在毒物的周围通常能够寻到解毒之物,其实也是同样的道理——经年累月与毒物抗衡,周遭的动植物自然也有了抗毒的能力。” 张虫亮欣慰点头:“正是这个道理。” 云昭大致也听懂了:“原来如此。” 这便是她感受到的那股清凉润泽的“气”。 “但是奇了怪了。”张虫亮抚须不解,“照理说,此地便该是疫病的源头,但是女尸身上并未带有疫病,它是无害的。” 陈楚儿也摇着头,想不通。 那一边,擅长寻摸蛛丝马迹的哑叔带着侍卫把附近翻了个底朝天。 一名侍卫前来禀告:“附近都已查遍,未见到半年以内的新鲜动物尸首。” 晏南天蹙眉:“难道半年之前,疫病源头就已离开此地?它是什么,去了哪里?” 侍卫并不发表意见,只报上另一个发现:“这具女尸的背部已经腐败,融入身下泥土,估计用不了多时,它便会彻底化归尘泥。” 病源离开之后,三千年不腐的女尸也开始腐化。 “啊!”张虫亮表情遗憾,“黄梁梦那么好用,我还想着把它带回去,日后给人开颅缝线什么的都能用得上。可惜呀。” 众人:“……” 您确定普通人看见这么个东西不会直接被送走? 云昭懒懒听着,心下大致有数。 她走上前,看了仙宿女尸一眼,低声吩咐众人:“埋了她吧。” 一抔抔尘土覆上尸身。 分明只是薄薄一层泥沙,但当那清凉温厚的土壤落到尸身上,它立刻便不动了。 仿佛睡得十分安详。 “你入土为安。”云昭心中默念仙宿女的小名,‘阿兰。’ * 众人离开埋骨地。 鬼神叼着树根走在云昭身边。 他个子高挑,走在低矮逼仄的通道中,只能恹恹勾着背。 云昭嘴皮不动,气声道:“你一个鬼,又不怕被碰到头。” 他幽幽睨她:“脑袋放到天花板里面,吓人不吓?” 云昭:“……是哦。” 他问:“有想法了?” “嗯。”云昭点头,“问题肯定出在她腹中的胎儿上。” 仙宿女死时明明没有怀孕,尸身却怀胎四月,其中自然有鬼。 这句却被旁人听了去。 陈平安醍醐灌顶:“我知道了!” 他蹦了起来,震声道:“大疫既与魔神有关,她腹中的胎儿,绝对就是魔神的种!” 太上本神脸接大黑锅:“……” 陈平安激情推理:“魔神制造千里大疫百万伏尸,原来就是为了从神平男身边夺走仙宿女!啧啧啧,这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神魔绝恋!因爱生恨,因妒生恶,我用天下苍生逼迫于你,你既不从,那我得不到你,也要得到你的尸体!” 东方敛戳云昭:“弄死这太监,算我欠你个人情。” 云昭掩着唇,噗地一笑。 * 离开地底,只见阳光透过红绿相间的稠密榕林,细细碎碎地洒下。 众人微微错愕——在那场黄梁梦中,竟已虚度了一日。 云昭抬手遮了遮双眼。 两日滴水未沾,触到日光,干涩的眼球刺痛得厉害。 呼吸到外间清新的空气,顿时察觉口鼻竟有血腥味道,抬手一摸,发现唇已裂出细缝,鼻中也有沙粒般的血渍。 ‘还好。’云昭心道,‘并无大碍,尚能忍受。’ “铃——” 陈楚儿快步走向一旁,从神女树垂下的根须间摘下一只银铃铛,捏扁,收进腰间的绣袋。 云昭挑眉:“嗯?” 陈楚儿神色悻然,咬唇道:“是你小舅舅湘阳敏,不知道抽哪门子疯,到处挂铃铛,上面刻着我和他的名字。” 云昭:“啧。” “银子做的嘛。”陈楚儿气道,“大伙儿都抢,各家都收了几只。他以为如此这般,便能向所有人宣告我是他的所有物!” 云昭一脸嫌弃。 陈楚儿为自己辩解:“我与他明说了的,我绝无可能给他做妾。反正他也不可能为我休妻……吧?你……生气啦?你别生气呀,他后来就真没提过要娶我。” 云昭摆摆手:“没。我只是觉得湘阳敏丢人现眼——怎么能挂银的铃铛呢,炫富当然要金灿灿啊,金灿灿他到底懂不懂?” 陈楚儿:“……” 云昭告诉她:“湘阳敏是真想休妻娶你。只是他妻子刚好怀上了孩子,他想等孩子先生下来,两头都占。” “呸!”陈楚儿啐道,“不要脸的臭男人!” * 众人离开神女林,还未进入宿北,便听着前方吵闹得厉害。 原来是染上渴疫的病人忍受不住干渴痛苦,开始冲撞关禁,想要跑到井边、河边去。 守关的将士架起一支支藏起尖头的长枪与长矛,阻止病人往外闯,并大声向这些病人解释:“封禁之内都有送入清水,此疫越喝越渴,尔等不是不知!尔等若是污染了河井,岂不是害了更多乡邻!速速回去等待医者的解药,不得再闹!” 染到大疫,饮水入腹之后便不会吸收,病人就像一只只摇晃的水囊,腹部鼓胀,行走时咕咚作响。 若是无止尽饮水,便会在极度干渴之中活活胀死。 就像水囊炸裂,淌出水来。 病人却不肯走。 因为有个容颜清纯雅致的女子在替他们说话。 她道:“你们这些人,自己不曾生病,便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可曾设身处地为病人着想?他们染到疫病已经很痛苦了,为什么还要像牲畜一样关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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