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吐气泡了,呛不呛水,只在片刻之间。 云昭内心天人交战。 她知道自己已经冤枉了晏南天好几次。 他对她那样掏心掏肺,处处为她着想,她真的还要任性冲动、一意孤行吗? 他也会伤心的吧? 云昭神色动摇,迟疑着收紧五指,慢慢把温暖暖往上拎—— 窗畔恰好来了一阵风。 拂过晏南天,落在她身上。 云昭定住。 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气味。熟悉的檀香里又一次沾染了讨厌的茉莉。 他昨晚换过衣裳,那时候分明已经没有味道了。 云昭嗓子微紧,冷声质问:“今日你跟温暖暖见过面?” 晏南天微微蹙眉:“什么?” 云昭盯着他,一字一顿:“你身上的茉莉味,很难闻。” 他的眸光瞬间冷下去。 只一霎,他便缓了颜色,语速略快地向她解释:“我并不知情,许是被人动了手脚。阿昭信我,我会查清此事,给你一个交待。” 他的眼睛会说话。 愠怒之余,带上些许委屈——阿昭,说好了不疑我。 有那么多冤枉他的例子“珠玉在前”,云昭难免有些心虚。 说了不疑他,却一而再、再而三。 晏南天走到她身边,垂眸看她。 “阿昭也教训得差不多了罢?”他顿了下,告诉她,“父皇要见温暖暖,有话问她。” 云昭:“啊?” 晏南天:“详情回头与你细说,我先带她进宫一趟。你放心,不会让她在父皇面前胡言乱……” 视线落向水中,晏南天脸色剧变! 他倒吸一口凉气,陡然抬手,握住云昭的腕。 她低头望去,只见清澈的水已然变得浑浊——温暖暖吐出了黑血,像墨一样在水中晕散。 啊,来不及了。 “阿昭!”晏南天额角绽起青筋,咬牙向她低吼。 云昭抬眸看他。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仍然记得收着力道,没有捏痛她的手。 他微颤着五指,握紧她的腕,将温暖暖从水里带了出来。 “哗啦——” 错乱迷离的水光中,绡纱上漂亮的字迹模糊不清。 温暖暖已经中毒不浅,脸色惨白如金纸,唇角不断往外渗血。 晏南天示意一名侍卫上前,接过温暖暖,封住她的心脉,往她体内输送真气。 云昭老实交待:“是‘来年今朝’。喝下去,没救了。” 晏南天闭了闭眼。 “阿、昭。”他缓缓睁眼,一字一字往外咬,“阿昭啊。难道,我就这般,不值得被你信任?” 他双眸发红,薄唇轻颤,隐忍到了极致。 云昭无言以对。 他的视线轻轻一晃,落向水中被黑血污染的绡纱。 云昭心口发紧。 他盯着它,盯了许久。终于眨了下眼,目光一点点从绡纱上移开,摇晃着望向她,唇角缓缓、缓缓勾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你不能这么践踏我的心啊云昭。” 他的声线哽咽颤抖,话未说完,疾疾转开了脸。 云昭看见了一闪而过的眼泪。 长这么大,她第一次看见晏哥哥的眼泪。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王心里一阵发慌。 她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晏哥哥……我云昭敢做敢当,你带我去见父皇。” 她也嘴瓢了。 半晌,他肩膀一颤,“哈”地笑起来。 他转了回来。 云昭这辈子第一次不敢看他的眼睛。 晏南天轻声道:“傻姑娘。” 他牵起她的手,低着头,认真检查。 “没有沾到毒水?”他问。 云昭小小声:“没有,我很小心。”她补充,“而且碰到也没事,不吃下去就行。” 她就是藏在指甲里面带进来的。 “那就好。”他哑声道,“没事,天塌下来,有我给你扛。” 云昭摇头:“不,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他松开她的手,低笑了下,瞥一眼抽搐的温暖暖。 “阿昭,你我是一体的,你的祸就是我的祸,明白吗?”他面露苦笑,语气缥缈,“父皇有很重要的话要问她,她却真就在我手上出了事。” 云昭心很乱,总不自觉地回想他那句话。 ——你不能这么践踏我的心啊云昭。 “我说过的,父皇如今疑心病重。”他帮她把鬓边一缕散发别到耳后,“你这个小乌鸦嘴,这下说不好真要搬去和三哥一起住了。” 云昭:“……”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逗她。 她问:“我怎么做能帮上忙?” 向家里寻求帮助?负荆请罪?还是怎么样?直接把冷宫打点好? “殿下!”侍卫出声禀道,“心脉暂时稳住了。” 晏南天目光一定:“好。出发,前往禁城。” “是!” 晏南天回眸望向云昭,对她微笑:“阿昭没事的话,可以在宫里祈祷一下。祈祷御医圣手能让她答完父皇的问题再死。” “祈祷?” “是啊,祈祷。”他的唇角勾出微嘲的笑意,“向天上的神?或是人间的太上?” 他转身抄起温暖暖,大步向外走。 侍卫沉默离开,阖上殿门。 云昭知道自己暂时出不去了——他绝不会让她去领罪。 东宫华很快变得一片死寂。 云昭怔怔回身,看了看那张可可怜怜的绡纱。 许久,抱住膝盖,坐到床榻旁。 * 烈日下,温暖暖浑身冰冻。 她痛苦地痉挛着,用力睁大双眼,向面前这个冷酷的男人寻求答案。 “为……为什么……”她牙间全是血,像个索命的冤魂。 他抱着她大步往前走,连眼睫也不曾垂下。 半晌,薄到冷情的唇角勾起一丝让人看不懂的弧度。 “为什么?”他沉吟着,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为什么我昨日让你二更点灯?为什么我今日让你闯寝殿问阿昭要人?” 温暖暖真的不明白。 她就不该抱那一缕绮思,以为他那样温和亲切地交待她做这些古怪的事,是有那么点男女间的意思……所以她把事情做得那么蠢。 此刻若还不知道自己只是被利用,那便真是蠢死的了。 她拼尽全力,泣血道:“我只是、想救、阿娘……” 她不想死啊!她不知道这样做会死啊!她不想死!她不想死啊! 他总算垂眸淡淡瞥了她一眼。 温暖暖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眼神。 他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块砧板上的鱼肉。明明宰割她,却还嫌腥、嫌脏。 他停下脚步,冰冷的手掌缓缓往上,移至她后心。 陡然一震。 “噗——” 铺天盖地的恶心感淹没了温暖暖,她嘴一张,喷出大股毒血,然后连接不断地呕。 呕到最后,吐出早晨他亲眼看着她喝下的大盅凝乳。 整个上午这些凝乳都沉沉地坠着她的胃,让她浑身不舒服。 此刻忽然明白过来,正是它们隔绝了大部分的毒,勉强保她不死。 再往深处一想,顿时寒意彻骨。 他知道她会中毒!他早就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他是故意的。 “你不会死。”他笑得温润随和,“只要像这样,豁出命来替我做事……该你的好处,都会有。” 春风般的笑容,却叫她不寒而栗。 原本只是隐隐有点怕他,如今却是直面恶鬼般的恐怖。
第8章 反派联盟 东华宫。 云昭倚在金丝檀木雕花床柱边上,抱膝望着窗外。 她向来被人宠着、捧着,任性惯了。即便闯下这样的大祸,心里也并不害怕——小魔王的词典里面就没有过害怕二字。 她也并不后悔,若是能重来一次,云昭觉得自己还是会这么干。 她只是难过。 那股情绪是酸的、涩的,细细密密地缠绞在胸口,每呼吸一下,都牵动五脏六腑。 眼前不断闪回当时的声音和画面。 “阿昭啊。难道,我就这般,不值得被你信任?” “你不能这么践踏我的心啊云昭。” 通红的双眸,隐忍的颤抖。 她的晏哥哥,看上去好伤心。 一队宫人静静走进寝殿,向云昭俯身行礼,然后利落动手,收拾溅到地上的水花、搬起殿中的水晶缸。 那道绡纱在水中翻卷起半边,像皱缩的废纸。 带队的年长宫人行上前,轻声向云昭解释:“殿下交待处理掉毒物,怕伤到您。” 云昭动了下唇瓣:“哦。” 宫人默然施礼,带队退下。 云昭坐着没动,目光一直追随那道颠沛流离的绡纱。 看着它离开寝殿,看着它彻底消失在她的视野。 它会被如何处理呢? 她不愿想。 * 日影在花窗上缓慢游走,浮云吹过,明明暗暗。 云昭看着窗外,第一次感觉东华宫原来这么大,她身处其中,就像一只孤零零的蚂蚁。 晏南天没空理她,大约也不会想理她。 云昭把下巴搁在膝盖上。 没想到的是,未到晚膳时分,晏南天竟然送回了一张纸笺。 很随意地折了一折,一看便知是匆忙写下,寻隙让人带给她的。 云昭伸手接过,薄薄冷冷的纸。 她不自觉地用力捏着它,指尖泛起白。 半晌,镇定翻开。 她先闭了闭眼,悄然长吸一口气,然后慢慢落下视线。 仍是那一手漂亮遒劲的字迹。 他在第一行这么写:奉命看护温病人,情非得已,千万恕罪。 第二行这么写:生气可以,饭要吃。 云昭:“……” 他这是特意赶在饭点之前安抚她。 一时间,云昭心绪错综复杂,又好气又好笑。 她无语道:“他当我是小孩吗?” 整个人似是松快了一些。 送信回来的侍卫长眼观鼻、眼观心:“……” 云昭回看纸笺,纳闷地皱起眉头:“温暖暖居然没死?她怎么没死?” 侍卫长老实回答:“下臣不知。” 云昭抿住唇,眸光微微闪动。 “来年今朝”见血封喉,连那些力大如山的怪兽都能毒死,她怎么会没事? 难道她温暖暖当真是什么天命庇护的“女主角”? 云昭问:“我可以回家吗?” 侍卫长抱歉道:“殿下交待,您最好暂时不要离开九重山。” 云昭眯了眯眸。 晏南天很清楚她家里的情况。 她爹云大将军王常年出征在外不着家,她娘湘阳夫人是个打小被宠坏的炮仗,冲动起来比云昭还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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