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今之计,只有装死。 于是他一动不动,装作自己是神身。 云昭轻轻挣了下,发现自己被抱得死紧,根本挣不开。 她手指微动,揪了揪他身后的寝衣,小声叫他:“我醒了,太上。” 东方敛:呵,对他说话,这么温柔。 他继续一动不动。 云昭:“……” 她想起他曾说过,他若是认真睡,一睡就是几十上百年。 她可没办法这么睡。 “东方敛!”云昭扭头呼唤那个鬼,“东方敛!” 东方敛:呵。叫我连名带姓,叫他就是亲亲太上。 他恶劣地、悄无声息地把她搂更紧。 云昭气道:“死哪里去了那个鬼。” 东方敛:微笑。 “你不是有身体的感知吗?”云昭伸手咯吱他的腰,“东方敛东方敛东方敛……快点嗖一下出现,把你这个木头身体弄走!” 他:“……” 一口鬼气差点没憋住。 他也想嗖一下出现,问题就是不行。 她现在动作太大,撤掉幻象,肯定会被她察觉。 这种脸,绝对不能丢。 忍。 他生无可恋地任她挠,绷着一张死了三千年的脸。 ‘挠!我累不死你!’ 云昭扑腾半天,挣脱不出。 她心头生出点坏意,膝盖假装不经意,向上一顶。 东方敛:“……” 忍字头上一把刀。忍。 云昭扑腾累了,终于没辙:“那我再睡个回笼觉。” 她闭上双眼,乖乖窝在他身前。 东方敛面无表情,心下轻舒一口气。 送神都没这么难。 * 东华宫。 温暖暖陡然从床榻上弹起,捂住心口,大口大口喘气。 惊魂不定,眸光剧烈地闪。 她做了一个好真实好真实的梦,真实到不可思议。 那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场景,但一切都栩栩如生。 她梦见自己受了伤,柔弱地依偎在晏南天怀里。 他紧紧搂着自己,眉眼间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焦灼和心疼。 那双手一直在颤。 旁边还有自己的生父云满霜。这个从未正眼看自己的男人竟半跪在地上,拼命给自己灌真气。 两个男人,对自己宠溺至极。 便在这时,云昭突然来了。 温暖暖好担心,她好害怕,好怕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一点点宠爱又被轻易夺走。 她弱弱地伸出手,一手拉着一个男人,想求他们不要离开。 然而晏南天还是无情地把自己交到云满霜手上,然后掠向云昭。 温暖暖还没来及失望,却见晏南天拍出一掌,将云昭打到吐血。 他冷戾地笑着,冲云昭低声喝问:“你敢伤她?!” 那一瞬间,温暖暖清晰地看见了云昭的表情。 云昭皱着眉头,似乎有点难以置信。她退出好几步,唇角溢着血,定定抬起头,求救地、下意识地望向云满霜。 云满霜也并不理会云昭,本就冷冽的眉眼带着寒霜,竟与晏南天一般绝情。 他只对晏南天说道:“你处置。” 温暖暖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腔。 杀……杀了她……杀! 晏南天从腰侧拔出一把匕首,一掠上前,钉入云昭右肩下面——正是温暖暖受伤的位置。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将云昭掀得倒飞了起来,他带着她滞空片刻,将她狠狠钉向地面。 温暖暖清晰地听到了云昭身躯着地的声音。 “砰!咔!” 肋骨怕是都断了几根。 她在地上痛苦挣扎,用尽全力想要爬起来,一双眼睛来来回回盯向晏南天与云满霜,恨意炽沸如火。 她大口地吐血,吐字含混不清。 “果真是……狗男人……露……真面目……” 晏南天一眼也没多看云昭,径自走了回来,唇角噙着温和静淡的笑:“让她在这里自生自灭好了。” 温暖暖心中尖叫:不!不!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以留下后患?! 她从云满霜怀里挣出,扑向云昭。 她喊道:“杀、杀了她!必须杀了她!” 奇怪的是,身后两个男人竟然都没拦她——方才还那么疼惜,恨不得呵护到她每一根头发丝,此刻她带伤扑上前,他们竟然都没动——她的本意其实是希望他们动手。 但他们都不动。 她只好扑到了云昭面前。 到了近前发现,云昭当真是伤得极惨,已然奄奄一息。 她从未在这个天骄贵女脸上见过如此灰败的神色。 “恨死我了吧?”温暖暖听见自己轻声说道,“你和你娘都一样,又蠢又坏,活该被反杀。” 她用力拔出云昭身上的匕首,扎进了她的胸膛。 云昭不肯死。 她一直睁着那双滴血的眼睛,盯得温暖暖浑身不适。 她想拔出匕首,刺瞎那双眼睛,但那匕首似乎卡在了骨头缝里,拔不动。 晏南天上前,抱走了她。 她从他臂侧望过去,只见濒死的云昭一直盯着他们三个,一直盯着。 走到快要看不见的地方,幻觉一般,见云昭勾起了笑容。 她用口型说。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那一瞬间,温暖暖遍体生寒,陡然惊醒。 醒后久久回不过神。 这究竟是个噩梦,还是个美梦? 心脏在胸腔内怦怦乱撞,她扬声喊:“来人!来人!殿下要回来了,还不伺候我梳妆!” * 云昭补了一觉,醒来时,发现神身已经换好白日穿的华袍,坐得端端正正。 鬼神靠坐在窗榻边上发呆。 “早上我一直叫你,没听见?”她气咻咻地上前质问,“你那个木头身体抓着我不放。” 她把“抱”换成了“抓”。 他缓缓回眸,轻描淡写瞥她一眼,无声啧道:“做梦呢吧。” 云昭狐疑:“嗯?” 他低低笑出声:“你不是吧媳妇,都跟我躺一块儿了,还要梦我。” 云昭:“……” 他笑吟吟凑上来:“梦到我怎么你了,说说。” 云昭:“……” 她把一只玉丝抱枕摁在了他脸上。 * 云昭洗漱出来。 “有件事。”他动了动手指,不疾不徐地告诉她,“皇帝派你爹去凉川,你的瞎眼前任未婚夫携侧妃同行。” 云昭眯起双眼。 他道:“你说不去凉川,我就没叫你。” 云昭顿时急了:“谁说我不去!我当然要去!” “啧,就知道。”他虚起双眸,一脸了然,“所以我一连给了他们五个大凶,行天舟还没敢走。” 云昭:“……你这个留人的方式,够阴间哈。” 他勾起唇角假笑:“谬赞。” * 云昭踏出太上殿,回头,发现神身没跟着她。 鬼神倒是大马金刀坐在殿槛上,见她回头,他懒懒抬起手,并起两根瘦长的手指,冲她挑了挑。 他道:“放心去,我看着。” 顿了下,他又道,“他们护不住你也没事,我就看看这世上谁敢动我媳妇。” 云昭眨了眨眼。 他这是要钓鱼呢? 她点点头,大步离开太上殿,带上御风云和陈平安,追到登云台。 她一到,行天舟上立刻求了个大吉大利。 云满霜眼角乱跳,低声道:“胡闹!” 云昭冲老爹扮个鬼脸,“咚”一声跳上甲板,拍手道:“出发!” 这一次宫中总算没派太监跟着。 带队的正是云满霜。 降了位份的六皇子殿下是来将功补过的,带上侧妃是皇帝陛下的意思,陛下希望父女二人摈弃前嫌,好好享受天伦之乐。 云满霜明显很不高兴。 他前往凉川是办正事的,皇帝偏要塞上这么一个膈应人的包袱。 见着云昭也跟了来,无奈之余,倒也觉得心头敞亮了些。 有她在,温暖暖总不能再凑上来结巴烦人了。 进入四方阁,云昭推着云满霜坐上主位,她笑眯眯在他身边落坐。 云满霜迟疑:“太上……” 云昭脆声:“他不来!” 晏南天神色微动,淡笑一揖,坐到侧榻。 行天舟拔地而起,破空而行。 经过通天塔时,云昭隔着防风纱幔望向这巨物。红色玉质鲸骨做成塔撑,龙鲸亡魂日夜悲歌。 四方阁中,气氛沉窒。 云满霜是个闷葫芦自不必说,另外三人,两两之间也无话可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云昭总感觉温暖暖看自己的眼神有点怪。 看死人似的。 * 凉川偏远苦寒。 从京都到凉川,行天舟要行十日左右。中途需要停下来补给,在当地待上小半日。 傍晚时分,晏南天抬手挽袖,取一只茶盏,翻正,轻轻搁在案桌上。 “咔嗒。” 云昭眉稍微动。 回京都那日,晏南天劝她喝水劝不动,然后他便将自己的茶盏也扣进茶台。 后来她昏迷了三日,再见到他时,他唇白干裂,一看就没喝过水。 随后两日,他在太上殿外请罪,一直是虚弱憔悴的样子。 到此刻,正好五日。 他抬眸瞥来一眼,与她视线相对。 他一看她眼神就知道她懂。他拎起茶壶,注入茶水,嗓音轻哑道:“实不知该如何请罪……感同身受以求心安,不求原谅。” 他话说得直白,目光压抑却热烈。 他很直白地告诉她,他并非是向太上那个阴神请罪,而是向她。 他未发现她渴了五日,便渴自己五日来罚。 云昭懒声:“有意义?” 晏南天垂眸笑道:“这世上的事,不是非得有个意义——我这个鹦鹉,在学某人说话。” 云昭:“啧。” 后面那句也是她说过的话。 他并不指望她能感动,只将意思传达到就行了。 他笑笑转走了头,端起那杯茶,一点一点慢慢啜饮。 想来在她昏迷的时候他已经问过人,知道渴太久之后不可以喝太急。 云昭收回视线,偏头,盯云满霜。 很明显,预言里面她死在凉川,正是这一回。 如果她不曾改变命运,那么此刻阿娘已经死了,她定是憋着一口血,准备找这些狗男女算账。 好奇怪。 云满霜对严娇,分明就不是那样。 阿娘染疫,他脑子都没过就扑上去与她同生共死。 在同一个时间节点上,阿娘若是死了,他脸上如何表现不好说,心下必定是哀恸欲绝。 这当口,他能与严娇的女儿享受什么天伦之乐?他能容忍温暖暖杀了湘阳秀留下来的宝贝金珠珠?太不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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