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楼是酒楼,以美酒与美食为招牌;西楼是瓦舍,一日内有十数个勾栏开场, 杂耍卖艺说书戏曲,娱乐品目多种多样;南楼是供给客人夜宿之所;北楼文雅, 歌舞一绝, 文人墨客多聚集于此,以文会友, 诗词唱和, 偶有惊艳一时的佳作传出, 为青楼楚馆中的歌伎经久传唱。 此时,飞桥曲廊上人来人往,有挽手闲逛的恩爱夫妻,有壮妇婢女围随簇拥的夫人娘子, 有豪商大贾,还有文人墨客, 官宦子弟。 东楼,三楼一间雅阁之中,樱桃宴十八道菜已上齐了,最后一道压轴大菜名叫樱桃咕噜肉,用一个玉白的瓷盘盛着,香气诱人,色泽酱红,每一块肉都似樱桃一般大,均匀裹满樱桃酱汁,盘子边缘点缀了一圈又大又红的樱桃,鲜妍亮泽,仿佛刚刚从树上摘下来。 荔水遥眼巴巴的瞅着,已是口舌生津,蒙炎舀了一小碗放在她面前,笑道:“快吃吧。” 荔水遥蓦的红了脸,小声道:“我以前不这样啊。” “医书上说都是怀孕的缘故,此时不是你想吃,是我们的孩儿想吃。”蒙炎忍笑安抚。 荔水遥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拿起玉白的调羹没有负担的享用起来。 这一小碗不过两三口的量,樱桃咕噜肉是酸甜口的,一点也不腻人,片刻功夫就吃光了。 荔水遥情不自禁又看了过去,把小碗递给蒙炎,“你的崽儿说还要一碗。” 蒙炎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荔水遥两腮泛红,气哼哼的瞪他。 蒙炎连忙又给她舀了一碗。 自小的规矩已刻进骨子里,荔水遥吃了七分饱,十八道菜即便还有没尝过的,她也放下筷子,端起了清茶漱口。 蒙炎见状,咳嗽了三声。 顿时,就从隔壁传来了清晰的说话声。 “把他嘴里的塞子拔了。” 两间雅阁,只以一扇梅兰竹菊四君子的碧纱橱相隔,糊的是绛红薄纱。 咦?这个声音有点熟悉,隔壁也似有热闹正在发生,荔水遥按捺不住好奇心就竖起耳朵细听。 “让我说你什么好,看来上回那顿打还是打轻了。” “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重重掷在了地板上,随即就传来了碎裂声。 “象牙雕玲珑球里藏邀约小娘子幽会的纸条,亏你想的出来,谁给你的胆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勾搭我妹妹!” 话落,“啪啪啪”就是三个巴掌。 荔水遥确定了,是上官大郎的声音! 联想到方才蒙炎那三声突兀的咳嗽声,荔水遥蓦的明白了什么,隐隐的激动起来,心想,怎么,棠长陵贼心不死,又仗着美貌去勾搭上官八娘了? “我与八娘志趣相投,是真心相爱的!” 荔水遥一听这声嘶吼,顿时就确定了,挨打的是棠长陵。 上扬的唇角实在压不住,旁边又有蒙炎“虎视眈眈”,她赶忙端起茶杯佯装浅啜。 蒙炎也没看她,拿起一个蟹黄蒸卷就吃起来。 “八娘不在这里,你装什么情圣,你打的什么主意我一清二楚,听闻你少有神童之名,也薄有文才,有正道不走偏走捷径,那就是贪心不足了,我与你父亲说过几次话,冷眼观他是个老成持重,踏实耕耘的人物,你庶兄也有几分你父亲的品格,偏你却是个浮躁轻佻,自视甚高之辈,简直有辱门楣。你既然不想走正道,那还要这只能握笔的右手有何用,不如今日我就替你废了吧。” 蒙炎此时方看向荔水遥,荔水遥此时正全神贯注的听隔壁的热闹,全无所察。 “咔嚓!” “啊!” 惨叫声戛然而止,似是怕惊扰了旁人,被猛地堵了嘴。 荔水遥不止唇角上扬,整张小脸都克制不住的绽开了笑,不曾想,原来这骨头折断之声是这般悦耳怡情。 蒙炎也微扬了唇角,他垂下眼,夹起一片炙鹿肉刚要往嘴里塞,想着鹿肉有补肾助阳的功效,他吃了无异于火上浇油,偏那娇娃只可亲抚不可深抵,只得搁置在旁,夹起一颗清汤虾球来吃。 这时兰苕九畹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荔水遥连忙道:“快扶我起来,我要到天宝楼逛逛去。” 兰苕连忙走来搀扶,笑道:“有好事发生不成,娘子说话声都带笑。” 荔水遥顿时僵住,缓缓看向蒙炎,见蒙炎正低着头,一副专心致志享用美食的模样,稍稍放心,笑道:“听了一耳朵隔壁的热闹,有个郎君似是意图引逗别人家的小娘子,被人家哥哥逮个正着,挨了好几个大嘴巴子呢。” 九畹搀扶着荔水遥另外一只胳膊,顿时就道:“这样的郎君居心不良,若是真有意于人家小娘子,何不找官媒光明正大的去提亲,想必是自觉匹配不上人家小娘子,才起歹心,想弄出个先斩后奏来。” 荔水遥连连点头,把满心的畅快压下,清了清嗓子,道:“大将军,你在这里吃着,我去天宝楼逛逛可好?” “去吧,看上什么就买下,让人送回府中去结账,不必俭省。” 荔水遥喜笑颜开,这时小冬瓜和小豌豆在隔壁吃完樱桃宴也回来了,似小尾巴一般缀在后面跟着一块去了。 荔水遥主仆一走,蒙炎举起酒樽一饮而尽,辛辣的口感令他灵台顿清。 这时,梅兰竹菊四君子碧纱橱上,镂雕翠竹的那一扇被推开了,上官大郎走了进来,在蒙炎对面坐下就笑道:“嫂夫人逛天宝楼去了?这般的好兴致啊。” “在什么情况下,一个重情的小娘子,面对曾经心爱过的人挨打,一丝不忍也无,只有畅快的笑。” 上官大郎挑眉含笑,“人都说爱恨交织,倘若恨中有爱,亲眼看见亲耳听见心爱之人挨打,还是会生出不忍之心,只有对那人只剩下纯粹的恨了,才会一丝不忍也无。” 至此,蒙炎确定,荔水遥和他一样,重生回来了。 那么,她前世是怎么死的? 亲耳听见棠长陵被废掉右手而无动于衷,她究竟想做什么? 他死后,她拿了放妻书回娘家,联想到小萧氏的为人行事,棠长陵的卑鄙无耻,荔红枝的遭遇,他嚯然起身直奔隔壁。 彼时,棠长陵被捆着扔在地上,嘴里塞了抹布,双目赤红欲裂,右手反翘,他一看见蒙炎顿时激烈挣扎起来,浑身惊颤。 蒙炎满眼含戾,一脚踩在他反翘的手掌上,登时,白森森的骨茬刺破皮肤扎了出来,鲜血喷涌而出,他整个右手手掌折叠断裂,只剩一层血肉模糊的皮连着。 棠长陵当场昏死过去。 上官大郎啃着龙凤糕走回来,道:“大将军,他这手可是我折断的,御史弹劾时我也有话可辩驳,棠伯龄追究时我也有理有据,大将军不许揽在自己身上,独孤家盯上你手里的军权了,不能给他们可乘之机。” “多谢。” “咱们兄弟何用说这个,走走走,喝酒去。” 上官大郎生怕蒙炎一怒之下不管不顾把棠长陵的脑袋剁了,赶忙拉走了。 却说荔水遥,因心里实在高兴,又有蒙炎说的不必俭省的话,就不嫌累的从一楼逛到五楼,布料成衣全没有看上的,只在二楼看上了一个麒麟长命金锁,一个翠玉雕成竹节样式的玉如意,天气渐渐炎热起来,正可拿在手里把玩。 又给蒙玉珠挑了一副红珊瑚珠的头面,给王琇莹挑了一副小米珠的头面,都不甚贵,胜在花样精巧别致,未出阁的小娘子戴着很显活泼俏丽。 想着紫翘留在府中看屋子,樱桃宴没吃上就给她买了一副锦鲤金耳珰。 给刘婵娟挑了一对福字金簪,轮到给蒙武买,荔水遥实在想不出买什么了,就把得胜楼的招牌酒都买了一坛。 至于蒙炙,她只比小叔子大两岁,还是要避忌着,就让小冬瓜去得胜糕铺买了几样招牌糕点。 整整一日,又吃又玩又买,实在痛快,至黄昏到家,得胜楼已是早早的把东西都给送到了,都堆在正院廊檐下。 “我的呢?” 正对镜摘耳环的荔水遥蓦的顿住,眨巴了两下大眼睛,心虚的不敢看他,“逛了许久都没找到配得上大将军的东西……” 实在是,她忘了,便仿佛灯下黑一般。 “意料之中。”蒙炎走到她身侧,握住她的小手揉了揉揣进怀里,望着镜子里那张总是能迷的他三魂七魄少一二的娇艳玉容,“这小手就很配得上。” 登时,玉容烧红,娇声低语,“还、还酸着呢。” “我替你揉一揉。” 她坐在月牙凳子上,他站着,甫一低头便可见她胸围子上绣的红杏花,花下一对玉兔,香滑迷人,可变化万千形状。 蒙炎逗弄着那朵杏花,哑声道:“你可知咱们在得胜楼用饭时隔壁那个意图引逗别人家小娘子的郎君如何了?” 荔水遥身子绷紧,轻咬朱唇,“如何了?” “右手被人折断了,再高明的正骨郎中也接不回去。” “好惨啊。”荔水遥眼尾染上赤色,低头轻咬他探在她眼前的胳膊,“你这手也不能要了,也折了算了。” “随你折去。” 外头廊上,兰苕九畹紫翘正将礼物都分了出来,安排仆妇往各处去送。 卧房内忽的熄了灯,兰苕见状,习以为常,回身去就把屋门严严实实关上了。
第057章 下饵 翌日, 天色微阴,燕子低飞,略有些闷热。 荔水遥反而在齐胸襦裙外又多添了一件天水碧色对襟褙子, 把锁骨之下的肌肤全遮的严严实实的。 兰苕九畹等近身的侍女都心中有数,知道自家娘子脸皮薄, 都只装作寻常。 用过早食后, 全府的男主子, 上朝的天蒙蒙亮就骑马走了,上学的起晚了, 拿上一包羊肉大葱陷的蒸饼就带着书童咋咋呼呼的往外跑,蒙武则乘车外出巡庄去了, 女主子们就都聚到垂钓轩内乘凉。 刘婵娟闲不住,搬来两匹轻薄透气的白色绢纱,让侍女小红小翠一人扯一头, 完全展开再折叠成长方形,剪的一块一块的, 荔水遥看不懂, 拿起一块透亮的疑惑道:“阿家,这样薄一块, 一滴水也兜不住啊, 小娃娃一泡尿岂不是就把小衣裳全都浸湿了。” “我的笨孩子, 一块绢纱透亮咱就不能三四块,五六块叠放在一起,然后用针线锁上边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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