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水遥顿时笑了,“阿家说的是。” 刘婵娟捏着白丝线穿上针孔, 笑道:“我生了四个,都是经验出来的。那时候家里穷, 一块布头子那都是好东西,先得留着补衣裳,再是做鞋,哪里舍得撕扯了给孩子做尿布,你猜猜那时候用的都是什么?” “我猜用的是破烂的不能再穿的旧衣裳,或是旧床帐子之类的。” 刘婵娟笑着摇头,“是炒熟了的黄土。” 荔水遥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黄土怎么做尿布?抓一把糊在小娃娃屁股上不成?可是衣裳就脏了呀。” “你还当有人专门抱着哄呢,农忙的时候就把孩子放在黄土尿窝里,尿了就尿了,有时忙忘了也得饿着,直等到晚上才顾得上抱起来,放在晒了一天的热水盆里洗一洗就行了,有些不讲究的人家,洗也不洗直接就抱到床上哄睡了,小娃娃一年到头都是灰头土脸的。” “郎主小时候也蹲过黄土尿窝吗?”荔水遥忽然促狭的问。 刘婵娟笑道:“提起大郎啊,自小真就有神异,我第一个孩子是蕙兰,蕙兰邋遢,三岁还尿炕,说话费劲,大郎生下来就不哭,大眼睛又黑又亮,几个月大的时候要尿要拉就知道嗷呜嗷呜的喊人,到了一二岁会走了,就知道自己扶着东西去院子里,他那道长师父就说了一通神神叨叨的话,总之那意思就是大郎带了宿慧,借我的肚子下凡,将来有大造化,果不其然,应验了,真是好大的造化,我们一家子都跟着改换门庭,沾光了。” 荔水遥脑海里立马就想到画面了,一个小豆丁穿着开裆裤,小鸭子似的一摇一摆的在柴门犬吠的农家院子里走来走去,顿时就笑了,禁不住手痒想画下来,才生出这个念头便忽觉想吐,捂着嘴出去了。 刘婵娟忙吩咐道:“去给你嫂子摘两个酸杏去。” 蒙玉珠放下绣棚赶紧去了。 荔水遥吐完,就在花荫下摇椅上坐着,鱼饵用完了,她就放了空钩入水。 不知什么时候,荷叶间长出了亭亭玉立的小花苞,一只红尾蜻蜓飞了来正落在尖尖上。 这时九畹快步走了过来,低声道:“娘子,门上的仆妇进来禀报,吴妈妈赵妈妈一块来了,现正在倒座厅上等着,她们来传大萧夫人和小萧夫人的话,要您回去一趟。” 荔水遥轻轻抚着自己隆起的小腹,笑道:“你替我走一遭,附耳过来。” 九畹连忙把耳朵凑上去。 荔水遥在她耳朵上说了好一会儿,九畹点头,“奴婢记住了。” “去吧,带上小冬瓜,说完了话就赶紧回来,她们这会儿正处在怒极发恶又无处发泄的状态,你别遭了殃。” “是。” 这时蒙玉珠捧了一盘子沾着水珠的黄杏过来,“嫂子,给。” “多谢你。”荔水遥含笑拿了一个,张嘴就咬了一口。 蒙玉珠只是看着罢了,嘴里就分泌出酸液来,小脸立时皱巴成一团。 荔水遥一乐,起身道:“走吧,我检查一下你们两个的功课。” “啊?啊!”蒙玉珠如遭雷劈,惨嚎一声,“嫂子,你没说要检查啊。” “一个字都没写不成?”荔水遥板着脸,佯装生气。 “那不能,岂能让嫂子白为我们操心一场。” 荔水遥便笑道:“写多少张字帖不是目的,你便是一张都没写完,只要把字认得了,我也算你们完成功课了。” · 棠氏,棠长陵所居院落,厅上,大萧氏冷脸如冰,小萧氏双目红肿。 九畹跪在下面,哭道:“我们娘子是今早上才知道的噩耗,心里油煎一般,她哭着想来,大将军不许,还派了两个亲卫把守正院院门,娘子说,九郎君遭遇此劫许是因她之故,大将军说她梦里喊了、喊了九郎君的名字,大将军就把九郎君恨上了,她满心愧疚,想以死谢罪,奈何大将军似是知道,派了两个小侍女贴身看守,实是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娘子让我来探问探问,九郎君可还好吗?” “好个屁,整个写字的右手腕骨生生被踩断了!”小萧氏破口大骂,“坏事精!淫i妇!贱人!她怎么不去死!” 九畹哭道:“娘子已是心存死志,奈何腹中胎儿大将军极为看重,偏要她生下来。” “够了!”大萧氏冷冷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小萧氏恨毒的盯着大萧氏,咬牙切齿道:“岂能就这么算了,长陵再怎么说也是你棠家家主嫡子,棠伯龄还想窝窝囊囊的忍了不成?” 大萧氏拍案而起,指着小萧氏的鼻子道:“若不是你鼓动他去引诱上官八娘,他何至于被上官大郎捏住七寸,上官大郎一口咬定是他折断的,蒙镇国不过是误踩,上官大郎还拿出了物证玲珑球和那张字条,圣上本就宠信蒙镇国,自然采信上官大郎的话,还能如何,你有本事你去报仇雪恨!我无能,更觉丢人之极!” 大萧氏的脸色青红交加,“引诱贵女,还遗留下罪证,蠢不可及!蠢不可及!” 话落,甩袖而去。 九畹把话说完,见势不妙,早早就带着小冬瓜溜了。 小萧氏瘫在椅子上嚎啕大哭,“完了,全完了。” 少顷,大萧氏又急匆匆转身而回,一把捏住小萧氏的下巴,压低声音道:“我这个亲娘还没哭呢,你哭的这个样儿合适吗?!别逼我扇你,滚回去。” 小萧氏吓的一哆嗦,猛地打了个哭嗝,低声道:“我知道了,长姐你千万要想想法子,咱们培养长陵是耗费了心血的啊,万万不能就这般废了。” “何用你多言!” 卧房内,棠长陵倚着床栏半卧,直勾勾的盯着门帘,可是直到外间厅堂上没了动静,也无人掀起。 仿佛刹那间,内外都冷清灰败下来。 他双眼中布满血丝,下意识的握拳,只觉得右手还在,当剧痛传来,他垂下眼去看时才认清现实,他的右手已经没有了,那处裹缠着白布,刹那,绝望与悲凉席卷全身,呵呵,蠢不可及?残废了、失败了,自然就被骂作是蠢不可及,就是弃子,倘若成功了呢,自然又是鲜花着锦,别样热闹。 “轰隆——” 窗外劈下一道天雷来,棠长陵忽的想起什么,着急下榻,下意识又去用右手扶床,猛地戳碰到伤口疼的他直接摔在了脚踏上。 他忍着疼,缓缓爬起来,嘶声呼喊,“来人,把我的那只绿檀长方匣……” 棠长陵猛地顿住,重跌倒地,失声痛哭。 没有了,被他亲手付之一炬。 这时棠伯龄掀帘子冲了进来,扶起棠长陵抱在怀里就温声安抚,“九郎别哭,阿耶在呢。” “阿耶,我、我……我把表妹留给我的最后一点念想都烧了。” 说完,他把头埋在棠伯龄怀里嚎啕大哭。 棠伯龄拍着他的后背,一声长叹,“遥儿那是多好的孩子,我是把那小丫头当儿媳妇养的,你眼大心空不知珍惜,我本该骂你活该,但看见你已经得了这样沉痛的教训,我还说什么呢,你自己也痛悔了。孩子,往前看吧,既是从此断绝了官途,那就换一个活法,好在家族中还有些营生,待你养好身子以后,学着接管吧。” 棠长陵浑身发抖,缓缓抬头,死死盯着棠伯龄,“父亲的意思是,从此后要我成为庶长兄之副贰?” 棠伯龄没言语,叹息着将他扶到床榻上,为他盖好锦被才道:“这是为父为你想到的后路,倘若你有更好的选择,也随你。” “父亲,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棠伯龄见状,起身道:“你好生想想吧。” 说罢走了出去。 棠长陵瞪着床帐顶子,冷冷的想,父亲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为嫡,他为庶,我曾将他当狗一样撵出祖宅,踢回祖地做小县令,我现在废了,你让棠延嗣居我之上,他又岂会放过我! ·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的打着滴水下的芭蕉,水池里的锦鲤也怕的纷纷躲在荷叶下不露头了。 荔水遥伏在月洞窗上望着这番雨中景色,不免又想到前世,前世小萧氏病卧在床,把她叫回去侍疾,她在娘家住着,就是在这样一个雷雨天气,在小萧氏的卧房中,她糊里糊涂的和棠长陵躺在了一张榻上,做了苟且之事。 棠长陵说,他们有情,是情不自禁,小萧氏却是用玩笑的语气说,倘若你听话,这就是我们三人之间的秘密,倘若你不听话,少不得宣扬出去,蒙镇国若是知道你红杏出墙会如何呢? 她就怕了,却从没怀疑过这一场“通奸”是她最亲的母亲和最爱的表哥故意设下的圈套。 还是在她死后,做鬼的那几十年,她反反复复的回忆从前种种,深挖自己的内心,才恍然觉知,她不是没有怀疑,而是不敢怀疑,不敢面对。 她接受不了最亲的母亲和最爱的表哥合伙坑她,用这样肮脏的手段控制她,这样一件残酷的让她痛不欲生的事情。 所以,她在那时那刻甚至还会为他们想出很多开脱的理由,想着,他们肯定是有苦衷的。 他们拿着亲情和爱情的利刃抵着她的心窝,逼的她一步步的忍让与妥协,最后退无可退,只有死去。 真是懦弱啊。 这时腹中那调皮鬼踢了她一脚,她微觉不舒服,摸了摸那鼓起的小包,莞尔。 那次事件的发生是在明年春,极好,那时我也生完了,正可以做个了结,然后就可以养孩子玩,好好享受完这一生,想必就可以喝下孟婆汤忘记所有,干干净净的投胎去了。 倘若真有来生,做一棵兰花就很好,最好是一棵空谷幽兰,静然而生,自然而死。 绝不能变成荔枝树,还得结果子,结了果子被人采摘时多疼啊。 这时九畹带着小冬瓜回来了,兰苕迎了出去,“姜汤早早就给你们炖好了,一人喝一碗,喝完了就去沐浴更衣。” “不急。”九畹走来窗外,把在棠家的所见所闻都禀报了一遍。 荔水遥道:“知道了,你快把姜汤喝了。” “不碍事。” 九畹接过兰苕递来的姜汤,温热正合口,一口气喝了,又道:“奴婢打听了一嘴服媚。” 兰苕一听情不自禁的关心道:“她如何了?可得偿所愿?” 九畹摇摇头,“她识文断字,长相身段又好,小萧夫人把她大价钱卖到青楼里去了。” 兰苕沉默了片刻,道:“不是我狠心无情,也亏得识文断字,也亏得是进了青楼,要知道,青楼之下还有更腌臜的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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