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公夫人便笑道:“我们小七郎,小六娘的长命锁戴不完,诚谢诚谢。” “才六把就戴不完了?这里还有呢。”独孤良娣见状,笑嘻嘻的往里面又添了两把。 秦王妃回去坐着了,荔水遥也没再看,瞧着忠敬伯府的亲眷都纷纷上来添盆了,为防被挤着碰着,她就也回去坐着了。 只听得那只大水缸里丁铃当啷的响个不停,金的、玉的、银的,长命锁、手镯、脚镯、臂钏,足足响了两刻钟才完,时下添盆兴起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添盆要满,倘若不满时,不管差多少,外祖母要补足。 忠敬伯夫人往那大半满的水缸里一瞧,便是胸有成竹的一笑,“来啊,把老身给两个外孙准备的那两座十二寸的如意金钱树抬进来。” 立时,众女宾便往门口看去,便见四个壮妇抬进来的是实打实的两座金钱树,树上挂满了用纯金打造而成的如意金钱,晃动时,金光灿灿,这绝非是黄铜能冒充的了的。 满堂女宾纵然都是非富即贵人家出来的,也少有见到如此豪横的,刹那,就有诸多人等发出惊叹声,艳羡声。 忠敬伯夫人等这一天等了八年呐,终于扬眉吐气,“亲家,可还满意?” 赵国公夫人欢喜的什么似的,她只知道是她两个亲孙子亲孙女得了这两座如意金钱树,将来的聘礼、嫁妆就都有压箱的了,连连点头,“满意!满意!” 荔水遥抚着自己的孩儿,终是不免遗憾,董元娘八年无子,娘家给她撑腰,硬挺着不许上官大郎有庶长子,至今日董元娘龙凤双胎满月,又得两座黄金树,她的底气是娘家给的,更确切的说是疼爱她的父母。 “镇国公夫人。”秦王妃轻碰了一下荔水遥的胳膊,笑道:“我姓褚,褚元娘,我称呼你荔四娘子可好?” “这如何敢?”荔水遥打叠起精神,恭谨应对,“您是王妃。” “倘若当初镇国公没有跪辞,便也封王了,我虽年长,你虽年幼,但镇国公年纪大呀,咱们是同辈,你不必太过拘泥。” 秦王妃生得珠圆玉润,端庄明艳,一团和气,说话也温柔,但荔水遥却不敢放松心弦,只含笑夸道:“王妃这黛眉画的好,花钿是小翠鸟的形状,好生别致。” 秦王妃轻抚一下自己的黛眉,笑道:“身边侍女妙手偶得,我叫它拂云眉,至于这花钿,是我生辰时,姮娥用翠玉片亲手为我雕磨出来的。” “东都县主孝顺。” “我生了四个,姮娥最得我心。”秦王妃望一眼荔水遥的肚子,又捏了捏她细细的手腕,道:“我生第一个的时候没有经验,怀胎到了后期只觉得饿,怕饿着孩子,饿了我便吃,到生的时候就把孩子养的过大了,难产,疼的我昏死过去又被针扎醒过来,你可要注意,到了胃口大开的时候也不能由着性子吃,要克制才好。” “亏得您提醒,我才知道还有这种情况,我记住了。” 秦王妃见她如此乖顺模样,与姮娥卖乖时颇有些像,便生出两分怜爱之心来,笑道:“我那里有一本自己亲手写的孕期食谱,回头我打发人送你府上,你可比照着安排一日三餐。” 荔水遥心动了,就没出声拒绝。 这时旁边的独孤良娣笑道:“荔四娘子,你如今不方便,可为蒙镇国安排房里人了?” 荔水遥哽了一下,笑道:“蒙镇国自有安排,他不用我多事。倒是良娣,如今太子妃病重不理事,听闻太子府的中馈之权在您手上,难不成,是您给太子殿下安排侍寝事?” 独孤良娣顿时黑了脸,“放肆!” 秦王妃夹起一颗肉丸放在自己的小碟子里,慢条斯理的道:“还不到你对国公夫人说‘放肆’这两个字的时候。” 一直装隐形人的魏王妃这时冷笑开口,“长姐活一日,你一日就只是个良娣!” 却原来,太子妃和魏王妃同出一脉,都是荥阳郑氏,是一母的亲姐妹。 独孤良娣恼羞,却没敢在这种场合放怒,更知道,依此时自己的身份地位,也不能甩袖而去,便忍下了,后半程酒宴表现的十分安静祥和,一派大家风范。
第059章 扬州瘦马 上官家摆宴的花厅高阔宽敞, 每一桌之间都有两三步的余地,且还设下了纱屏相隔,可即便如此, 众贵妇人小娘子们聚在一起,脂粉香、衣裙熏香, 花果酒气, 荤素菜香, 混合在一起后的味道也并不好闻,荔水遥便觉胃里不适, 正想借更衣之便到外头去散散,这时长乐身边的女官走了来, 说长乐此时正在上官八娘的闺房中吃酒,请她过去说话。 瞌睡来枕头,荔水遥当即就带着蒙玉珠和王琇莹并侍女仆妇随那女官去了。 及至被领进一座院落, 进得门去,入目便见廊下摆了一溜的牡丹花, 魏紫姚黄赵粉, 朵朵艳丽灿烂,粗略一数便有二十来盆。 庭院中又有一座秋千架, 精雕细刻着仙草灵芝祥云瑞兽的花纹, 漆朱描金, 吊着座椅的绳索竟也弄出了花样来,以打络子的方式编了两条花叶藤蔓,将绳索从上缠到下,又精致气派又漂亮。 “遥儿, 快进来。”长乐公主迎了出来,牵起荔水遥的手就往卧房里带。 卧房门上是粉珍珠串成的珍珠帘, 长乐和荔水遥前脚拂开帘子进去了,珍珠帘发出清泉似的悦耳响声,珠光宝气将蒙玉珠和王琇莹拦在了外头。 蒙玉珠“哇”了一声,只敢看没敢摸,王琇莹则是慌的倒退了两步,生怕给碰坏了,把她卖了也赔不起。 便见,卧房内摆了一个小酒桌,酒桌上摆了一攒盒的酱香卤货,并一匣十二瓶梅子青玉瓷瓶,荔水遥微微一挑眉便露出一丝笑痕。 上官芳菲脸色酡红,眼皮子也似睁非睁,仔细辨认了一回就直愣愣的开口道:“棠长陵是个怎样的郎君?你从实说来,不许骗我。” 荔水遥在长乐旁边的绣墩上坐下,“你叫我来,原来是为了开解她啊。” 长乐一指头戳在上官芳菲圆润的大脑门上,恨铁不成钢的道:“偏她是个不争气的,竟为那样一个道貌岸然的东西动了两分真心,说什么一醉解千愁,怎么不喝死你,可真有出息。” 荔水遥便笑道:“我那好表哥,俊美如玉,风仪翩翩,他若打定了主意时,甜言蜜语,海誓山盟,那是信口拈来,以假乱真,八娘子在不知不觉中被撩动心弦,再正常不过了。” “你竟这样说他?”上官芳菲一下子酒醒了三分,眼睛也睁大了,“那日在簪花宴上见你抱着定情信物,可是一副舍肉的痛苦样儿,你与表姐串通好了是吧?” “为解你情愁,让我说谎,即便我与公主意趣相投,脾性相合,我也不干。”荔水遥轻敲酒桌,忽的笑道:“我想到了。” “想到什么了?”长乐亲手为荔水遥斟了半盏清茶,笑问。 “拿我与棠长陵的旧事来说,曲江宴赐婚之前,他就用风筝制造了和八娘的偶遇,他早就想另娶明珠了,却不与我明说,他把错处趁势推到大将军身上,哄着我说,大将军仗势强娶,他无可奈何,由此获取我的愧疚,获取大将军的愧疚,然后为自己谋取利益,还总想着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是个把坏事做了,却不想做坏人,还想让别人以为他清清白白。” 长乐饮下一口酒,笑道:“既要、又要,还要。” “对!我说了一大堆,比不上公主这六个字一针见血,我当敬公主一杯,以茶代酒如何?” 说着举起梅花杯,压低了去碰长乐的青釉花口高足杯。 长乐受了这一敬,眼见荔水遥一口喝完了杯中茶,她又为其斟了七分满。 “你这肚子又大了许多,产期在几月份?” “大将军说在年根底下。” 长乐探手过去,隔着春水色联珠花卉纹襦裙摸了摸,笑道:“这也是我侄儿,等这小家伙满月酒时,倘若是个小郎君我就送一把金麒麟长命锁,倘若是个小娘子就送一把金莲花长命锁吧。” 荔水遥顿时笑的花枝乱颤。 长乐见她如此,也跟着灿烂一笑,“何故笑的这个样儿?” 荔水遥便把添盆时秦王妃、魏王妃、她自己和独孤良娣这八把长命锁的趣事儿说了一回。 长乐笑道:“小儿添盆,长命锁最是常见的,不出错的,还寓意吉祥的,大家都是如此想。” 上官芳菲不干了,拿着梅子青酒瓶敲桌子,“你们两个说说笑笑把我晾在桌子上,是个什么意思?表姐不是叫你来开解我的吗?你倒是说啊。” “我是给你解闷的不成,谁管你呢。你呀,父母疼爱,长兄关心,生来就在蜜罐子里,可别不知足。” 上官芳菲撇嘴,“我也有我的愁苦之处。譬如独孤良娣,太子妃人还在呢,她就巴巴的盼着她死,她好扶正。我们家竟也有意那个位置,出了姑母一个皇后还不知足,我做不来那样的事儿,为着一个破位置就盼着别人死,作孽啊。” 长乐顿了顿,低声道:“太子妃的日子不多了。” 荔水遥仿佛漫不经心似的道:“怎么哪里都有独孤氏,宫里有,太子府也有,几位王爷府上也有吗?跟下棋子似的。” 上官芳菲与长乐对视,少顷各自撇开,长乐笑道:“大将军可与你说过什么?” “极少与我说朝堂上的事儿,那回我从娘家回来晚了,碰上宵禁,正被金吾卫将军独孤擎逮个正着,大将军不与他废话,直接让他如实上报,硬着头皮让御史弹劾,我寻思着,我们大将军怕是与那个独孤擎不和睦。” 长乐笑道:“独孤家野心大着呢。” 上官八娘发了一会儿怔,红着眼咬牙道:“倘若需要我联姻,我去便是,从此以后被高高捧在那里,我只把自己当庙里供奉的金身菩萨,人生短短数十载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再不奢望情爱。” 说到此处,许是酒意上头,她自己就趴在桌子上嗷嗷大哭起来。 荔水遥与长乐都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反是她自己又抬起脸,泪眼婆娑的道:“我想要个郎君真心爱我,一生只我一人,生三两个孩儿,富贵顺遂的快活过一生。” 长乐摸摸她的狗头,讥笑道:“我这个公主尚不能快活呢,你这个愿望太奢侈了,人生在世少不得委曲求全。” 忽的,长乐拍案而起,“走,咱们去平康坊找男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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