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小声啜泣。 荔水遥知道魏王的恐怖之处,听她哭的可怜,情不自禁生出恻隐之心来,把九连环放在小几上,吩咐道:“把消肿化瘀的药膏拿来。” 九畹应声往内室走去,少顷就拿了一个手掌大的白瓷盒来。 “给她。” 棠十娘张开两手接着,珍而重之的握着,哭道:“现如今我才悔了,以前想是我的心被嫉妒鬼遮了,才处处看你不顺眼,偏要和你攀比,我们是亲姐妹啊,本应同气连枝,相互扶持才是,早知今日,阿耶为我择选门当户对的夫婿时,我该遵从的。” “你这是在和我推心置腹不成?可别,受不起,我这里往后也别再来。” 棠十娘便起身,哽咽道:“我的妆哭花了,让我在你这里洗把脸,重梳妆,定定神再走吧。” 荔水遥允了。 棠十娘赶忙道:“你的卧房我不方便进去,我瞧书房那里有大案有圈椅,我到那里去吧。” 顿时,荔水遥警醒过来,微一扬唇,“好。” 立时,棠十娘进了书房,在荔水遥常坐着看书的圈椅上坐了,眼睛四下里探看,笑问,“我记着你的书房里常挂着你自己画的好些画,现在这间书房里怎么一幅也见不到了,难不成蒙大将军那等武夫不懂得欣赏,觉得你画的不好看,不让你挂?” 此时,兰苕带着个捧盆的仆妇进来了。 “我自己觉着没有满意的,还挂什么,倒是有两幅心境到了,一气呵成的,被小萧夫人哭穷扮可怜骗了去,不知卖到哪里去了。” 棠十娘洗了两把脸,接过兰苕递来的白巾帕擦了擦,道:“我还要和你道个歉,以前我嘲笑你画的画匠气重,实则还是心里的嫉妒鬼作祟罢了,其实我极喜欢你的画,满满的都是灵气,你若是嫌弃自己的画,不若送我几幅你不要的?我现在想明白了,必会好好珍藏。” 荔水遥倏忽打了个冷颤,再看棠十娘,竟仿佛是个伥鬼。 她可以确定了,她那两幅画现如今一定就在魏王手里,她每幅画都习惯用兰溪居士的印章落款,棠十娘见过她的画,认得她的印章,这会儿跑来讨要画,是想拿回去向魏王印证吗? “棠静韫,咱们两个从前不是好姐妹,往后也绝不会是,还想要我的画,你怎么张得开口的,送客。” 话落,荔水遥起身往卧房里去了。 隐在花几后头的小冬瓜小豌豆就走了出来,小冬瓜不客气的道:“客人,您是想自己走,还是想让我们动手把您扔出去。” 棠十娘不甘心的瞪着晃动的卧房门帘,赔笑道:“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恼了,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不给就不给吧,我改日再来。” 说罢,匆匆去了。 她一走,荔水遥就出来了,心里虽惊惶,但因蒙炎活的好好的,就也还稳得住,可是魏王终究是恐怖的,将来太子登基为帝,依太子对魏王的偏爱和纵容,到那时魏王于她而言,就成了真正的大恐怖。 “兰苕,我的画都收在哪里了?” 兰苕忙道:“都在螺钿大板箱里整整齐齐存着,放在后楼有阳光的房子里,年前奴婢还特意去看了看,没霉没蛀,也没糟了老鼠咬,干燥洁净,都好着呢。” “去抬来。” 兰苕大喜,“娘子要哪一箱子?” “都抬来。” “您幼时练笔之作也抬来?” “抬。” 兰苕答应一声连忙带着仆妇去了。 一炷香的功夫后,书房里就摊开了六个螺钿大箱子。 荔水遥随手取出一个卷轴,打开看时,是一对水中畅游的锦鲤,右下方一行小字记着,是她十四岁时,立春日那天所画,下头盖了一个小小的,方方正正的印章——兰溪居士。 荔水遥把画轴放在大书案上,静静看着出神。 兰苕侍立在侧,笑道:“奴婢记着这幅画,画成之时,您可骄傲了,说了一句,画境又上一层,挣脱了技巧的困囿什么的,奴婢也不是很懂,只觉得这对锦鲤画的太有神采了,仿佛活的。” 九畹走来凑趣,“娘子,今日可是有灵感了,奴婢帮您研磨颜料如何?娘子真的有好些日子没画了。” 紫翘插嘴道:“咱们跟着娘子嫁来镇国公府,已是一年有余。” 荔水遥望着自己十四岁时画的画,手心冒汗,竟心生畏惧。 她扪心自问,仍旧是热爱绘画的,可是偏偏就生了心魔了。 她早已不再是十四岁时,于绘画一道上无畏无惧,天赋绝俗的少女,她的画境被摧毁了。 重生之后,她一直都在逃避自己的这个心魔,可是真的不甘心从此放弃。她清晰的记得,当自己画成《空谷幽兰》和《明月夜·渔翁垂钓图》这两幅大幅画时,那种突破和成就,就仿佛悟道了,那种浑然天成,那种仿佛得到了生命的完满的感觉,让她永生永世都不忘,三千大道,那就是她毕生求索的道。 荔水遥蓦的握拳,重生一回,棠长陵又算什么,最重要的,当然是重塑自己的画道。 这时,春晖堂的小红走了来,笑道:“夫人,大娘子携夫带子的投奔来了,老夫人请您过去拿主意。” “知道了,我换一身见客的大衣裳就去。” 小红福身一礼,退下了。 荔水遥起身往更衣室去,兰苕九畹紧随着去服侍,兰苕道:“娘子,大娘子一家来便来了,老夫人叫您过去拿主意是个什么意思?” 荔水遥笑道:“他也有这样一门愁人的亲戚,我心里反倒轻松了,不管阿家是什么意思,这主意我拿不得,一会儿去了春晖堂,我只做个乖顺听话的儿媳妇便是了。”
第073章 赌徒 春晖堂上, 换了一张三面屏榻床,蒙武盘腿坐在上头,拿了个打磨光滑的拨浪鼓, 哄孩子。 刘婵娟在榻床边上坐着,一张老脸拉的老长。 蒙蕙兰一家三口在下头坐着, 身上都穿着臃肿的灰鼠皮大袄, 缩头缩脑, 不吱声。 外头地秤上停着一辆骡子拉的板车,大包袱小包袱锅碗瓢盆堆的满满当当的。 荔水遥看了一眼就进去了。 “阿翁万福, 阿家万福。” 蒙武笑着让坐。 荔水遥向蒙蕙兰夫妻施礼后,才在刘婵娟右手边的空椅上坐了。 刘婵娟立即就道:“儿媳妇, 你来的正好,我快让这两个败家子气死了。大郎带我们上京之前,想着他这个长姐日子过的不容易, 给置办了五百亩肥田,还给了一千两银子花用, 这才几年啊, 败的光光的。” 刘婵娟戳着自己的脸皮,气道:“他姑父, 我就想问问你, 你是怎么有脸投奔来的, 锅碗瓢盆都拉来了,咋得,让大郎帮你养一个闺女还不算,一大家子都想赖上来啊, 我都替你臊得慌,你也算个男人。” 王芰荷暗里狠戳了蒙蕙兰的胳膊一下, 面上腆着脸赔笑,“岳母,要不是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也不能上京来投奔您二老。” 刘婵娟怒道:“屁话!我们老两口还是大郎养着的呢,你投奔的是谁心里没数?” 王芰荷抬手就给了自己轻轻一巴掌,嬉皮笑脸的道:“说错话了,投奔的是大舅兄,这府上空屋子多的数不清,随便拿两间出来给我们住便是了,我们不挑的。” 刘婵娟被气笑了,“你还想挑呢,撒泡尿照照你配不配。” 王芰荷脸上的笑僵住,把脑袋往灰鼠皮大袄里一缩,不吭声了,打定主意赖着不走。 “大舅母,这天仙儿似的人物是我大舅母不是?” 荔水遥正坐在那里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呢,忽听得这道黏黏糊糊过分浮夸的男声,一下子精神了,只好带上一点笑模样应付起来,“是有斐侄儿吧,你近来可好啊?” 王有斐长相随母,皮肤粗糙,长了满脸痘,听得荔水遥和他说话,一下子就蹿了过来,九畹眼疾手快伸手拦了一下,温声道:“还请小郎君往后退两步,于礼不合。” 王有斐笑嘻嘻道:“我才多大啊,什么礼不礼的,再说了,这是我亲舅母,我一见了就觉得怪亲的,冒失了,冒失了。” 说着话就退回去坐着了,连连拱手赔罪。 蒙武多瞅了他两眼,咳嗽一声,道:“蕙兰,你和阿耶说实话,五百亩肥田,千把两银子,究竟是怎么没的?” 蒙蕙兰憋的大脸通红,却憋出一句,“你们都在京城享福,却把我丢在乡下,偏心眼。” 刘婵娟一口气没上来,气的头脑发晕,“你阿耶问你,肥田和银子是怎么没的,你别牵扯旁的,不说实话就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蒙蕙兰低头抠手指,蚊子似的说了两句话,荔水遥没听清她说什么,坐在上头的老两口就更听不清了,气的刘婵娟厉声道:“来人,把这一家子撵出去。” 王芰荷慌了,连忙道:“岳父岳母消消气,我说了吧,是蕙兰学会打叶子牌了,和村里大娘媳妇玩牌,被那起子眼红我们家日子过的舒坦的人做套骗了,不小心都输光了,蕙兰知错了,求岳父岳母别骂她。” 荔水遥见蒙蕙兰一味儿的低着头抠手指头,王有斐眼珠子不安分的乱转,心里狐疑,就道:“阿翁,阿家,此事还是等郎主晚上回来在做分辨吧,这会儿日上中天,他们一家子大老远从老家来了,一路辛苦,想必肚子也饿了,先安排一餐饭食如何?” 谁知,不等老两口说话,王芰荷反而急了,“还要怎么分辨,就是蕙兰输光了的,你们国公府这样大,拨给我们一个空院子住还能怎么的,你们吃香的喝辣的,让我们留在府上喝口汤,怎么就不行呢,偏要赶尽杀绝。” 蒙武淡淡道:“听儿媳妇的,等大郎回来处置。儿媳妇,小大郎裹嘴儿了,想是饿了,你抱了去吧。” 刘婵娟闻言,立时转过身去抱起来,道:“儿媳妇,晚上大郎回来,你再一块过来听听。” 荔水遥接过襁褓抱在怀里,笑道:“好。” 王芰荷眼见荔水遥抱着孩子要走,老两口一点也没被糊弄住,一咬牙,扯着蒙蕙兰的胳膊,两口子一块跪下了。 王有斐挠挠屁股,也跟着跪了。 “要是等大舅兄回来处置,就没有我的活头了。”王芰荷顿时哭了,“是我、是我不小心在镇上赌坊把家业输光了,我怕、怕大舅兄打死我,才谎称是蕙兰输的,身上还背着一笔债,我还不上,赌坊里养的那些打手就扬言打断我的腿,我在家乡混不下去了,才上京来求二老庇护的,求您二老看在蕙兰的面子上,给我一条活路吧,我改了,再也不赌了,往后一定和蕙兰好好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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