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卿吩咐陌上准备纸笔,重新誊抄了一份。 一手簪花小楷,极为漂亮。 司马睿看的不禁痴了。 字好看,写字的人更好看。 “上面的官员重新摸一遍底。”顾九卿将名单递给陌上,便让他出去了。 司马睿并没出去。 顾九卿看了他一眼,淡声道:“我累了,还请殿下移步。” 司马睿回过神,不舍道:“我马上出去,你好生歇息。” 舟车劳顿,风餐露宿,必是困顿疲累。 司马睿转身打开房门,正要踏出去时,背后又响起顾九卿的叮嘱:“避免暴露身份,殿下切勿随便出门,否则,方诸和刘尚的牺牲将会功亏一篑,殿下也必有性命之忧。” “我知道轻重。”司马睿回头道。 烛火的映照下,司马睿似乎觉得顾九卿眼神温柔了几分。 “殿下不方便做的事,我可代殿下分忧。” 九卿在关心他,要为他分忧解难。 司马睿心里都飘飘然,出门的脚步都变轻快了不少。 顾九卿看了一眼离去的司马睿,眼神霎时冷了下来。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抬手取下头上的白玉发簪,置于掌心。 顾九卿端详片刻,收手握紧发簪,狭长的凤眸陡然闪动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一切,都该快了。” * 高知远在麓州城一家官学读书,其住址不难打探,很快就被顾桑摸清了家里的情况,几口人丁,几口牲畜都摸的一清二楚。 高知远住在离城六十里开外的土伢村,听名字就知道是个贫穷的村子,祖祖辈辈靠在土地里刨食过活儿。高家祖上亦是如此,高父这一代仍是如此。 高知远是高家最小的儿子,上有兄长和姐姐,从小表现出几分读书天赋,便被高父送去读书,想着小儿子能考个秀才,高家祖上就有光了。高知远自己也争气,前年考中了秀才,高家高兴之余又为生计发愁,读书的笔墨纸砚都需要银子,大儿子也需要娶妻生子,便让小儿子凭借秀才的身份找个账房先生做做,以缓和生计。 但是,高知远不愿意。 不只要考秀才,还要考举人,去燕京参加春闱。 高母最是宝贝这个老来子,自然是小儿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最后就将女儿嫁出去得了一笔远高当地嫁娶的聘礼钱,用这笔钱给大儿子娶妻成家,又给小儿子置办读书的纸笔,将等同于卖女儿的聘礼钱花的精光。 顾静得知高母没给女儿准备嫁妆不说,还扣了彩礼钱,着实吃了一惊。 在她的认知里,收了夫家的彩礼,娘家便要为女儿准备嫁妆。 顾桑说:“高知远的姐姐是给人做了填房,嫁的是个年纪比她大了十多岁的鳏夫,家中还有原配生的三个儿女,最大的十来岁,最小的三两岁,嫁过去就给人当了后娘。” 为了让顾静这个不谙世事的单蠢姑娘认清现实,顾桑让流云将高知远姐姐嫁的夫家一并调查清楚了。 “嫁过去两年都没有生孩子,男方摆明了就是想给自己买个热炕头的媳妇儿,给自己的儿女找个伺候的老妈子。高家人明知是这种情况,仍然选择将女儿推进火坑,没办法,大儿子要钱娶妻,小儿子要钱读书。” “听说大儿子还劝过高母不要将妹妹嫁出去当后娘,但实在拗不过高母。至于你心心念念的高知远,好像就没为姐姐说过话。一屋子泥腿子,突然出个读书人,又有高母的宠溺惯爱,高知远在家中的话语权不低,但他有为姐姐真心考虑过吗?” 顾静心中有所动摇,但对高知远仍旧抱有希望。 她垂着脑袋,小声为高知远找理由:“读书人重孝道,他也跟兄长一样,不能忤逆家中长辈的意思。” “不说高知远姐姐的事,就说高母此人,粗鲁恶俗,对大儿媳也不怎么好……”顾桑还想叭叭叭一堆高母的不是,但觉得自己磨嘴皮的功夫不如让顾静亲见来得更直官。 顾桑带着顾静偷偷去了离城六十里处的土伢村。 两人经常上街游玩,常氏也就没具体过问,压根就不知道她们出了城。 古代治安不好,为了安全起见,顾桑将流云带上了,其他的小厮丫鬟则一个都没带。 要不是顾静实在傻的过分,顾桑才懒得管。 顾桑和顾静刻意做了一番伪装,卸下钗环华衣做村妇打扮,出了城又将马车换成牛车,流云则装扮成赶车的村民。 顾静怀着忐忑、好奇等多种复杂情绪,往高知远家中而去。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顾桑是对的,是她魔障了。 但还有另一个不甘心的声音对她说,她没有错,高知远值得她的喜欢,她喜欢的是高知远这个人,并非他的家人。 他的家人或许有瑕疵,但不影响高知远的好。 见离麓州城越来越远,道路越来越偏僻,顾静忍不住道:“我们只带一个人,会不会遇到危险?” 顾桑挑眉:“这会儿知道危险了?真要是嫁进了高家,被欺负了,那可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二房不会同意顾静做出悔婚另嫁的蠢事,除非她跟家人彻底决裂,那可真就成了孤家寡人。 当顾桑察觉到顾静的决心时,便有意拉她一把。 因为,她发现顾静的决心和胆子,竟是自己带给她的。 牛车摇晃了大半天,顾桑感觉自己快要热死时,总算到了土伢村。 流云指了指村尾一家破旧的土瓦房:“三姑娘,那儿就是了。” 顾桑并未打村里走过,而是从村外绕到了村尾,刚藏好身迹,就听见破瓦房里传出一道极其难听的粗鄙骂声。 “一天天只知道把家里汉子往炕上勾的懒货贱妇,都快过了饭点,锅灶都是冷的,你想饿死老娘当家做主?” 顾静从未听过如此脏的话,彻底惊呆了。 高家穷的院墙都没有,土院坝外面用一圈木头桩子连起来,就算是当做墙挡了挡。 木头桩子矮的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的情形。 破屋前,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大肚婆妇人正在费力地搓洗脏衣服,又累又热,时不时揉揉酸疼的腰。 妇人极为年轻,却满脸疲惫,毫无血色,很明显是怀孕的大儿媳。 站在门槛叉腰谩骂的老妇便是高母,高知远的老娘。 年轻妇人被骂的极为难堪,气得手都在抖,却始终忍气吞声。因为,一旦开口反驳,婆母将会骂的更不堪,什么污言秽语都能骂出,甚至会持续到公公和丈夫回家为止。 今日,丈夫和公公出门帮人做工,家里只有她和婆母。 大儿媳撑着腰起身:“我去做饭。” 高母一脸刻薄寡相,呸道:“衣服谁洗,难不成让老娘洗?” 高母看不惯大儿子娶了媳妇就忘了娘,对大儿媳甚是讨厌,逮着大儿子没在家的机会,故意挑刺磋磨儿媳,完全不顾媳妇怀了身孕。 这明显就是无理取闹。 大儿媳低头道:“娘,我怀孕了。” 高母瞥了一眼大儿媳圆滚滚的肚子,鄙夷道:“就你这不争气的肚皮,怀的又不是大孙子,八成是个赔钱货,矫情什么!” 大儿媳忍不住哭了,就在她以为要被高母欺负死时,备受高母喜欢的小叔子回来了。 高知远穿着一身崭新的长衫,手里拎着两个包袱,一出现在木头桩子外,高母立马就换了一副嘴脸,热情地迎了上去。 “我儿怎么今日回来了?”高母看见高知远体面亮堂的新衣服,将小儿子衬得越发俊,忍不住夸赞道,“这身衣服真好看,尤其是我儿穿上真体面。” 高知远笑道:“娘,这是儿子在学堂的同窗好友所送,儿子便想穿回来给娘瞧瞧。” 听得此话,顾静眼睛瞪得更圆了。 这分明是高知远用卖画的五两银子给自己买的新衣。 高母一边夸高知远人缘好,一边将高知远包袱里的脏衣服甩到盆子里。 “饭不用你做了,把衣服洗了,我去做。”高母一脸嫌恶道,“没洗完前,不准吃饭。” 高知远对此情况见怪不怪,笑着说了一声:“劳烦嫂嫂。” 大儿媳什么都没说,坐在石坎上,默默浆洗衣服,不吃饭总比听脏话强。 高母怕高知远被太阳晒黑,一边招呼他进屋歇着,一边问他:“前两月,你说一个富家小姐对你有意思,有没有得手?” 高知远失望地摇头:“没有,她胆子太小了。就算真有什么……” 也不敢为了他们的感情,同家里人争取。 高知远准备物色新目标,这回他要排除胆量太小的富家姑娘。 顾静胆小到同高知远说几句话,就要脸红地回家,根本不敢跟他久呆,更不要说独处的机会。 顾静泪流满面,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巴,压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顾桑看了一眼顾静,应该是彻底死心了。 她准备带顾静离开,脚一动,吓得立即弹跳起来。 “啊啊啊啊,蛇啊!” 尖叫声未落,流云出手极快,蛇已经被他斩杀了两段。 危险解决,但她们暴露了。 高知远闻声看过来,一眼就看见伤心欲绝的顾静,脑子嗡地一下懵了。
第85章 高知远面色慌乱, 第一反应便是顾静听了多少,老娘嗓门大,怕是全都听见了。 高知远属实没想到顾静竟会出现在土伢村, 出现在简陋破败的土瓦房前,这不是她一个富家千家该踏足的地方, 可她就是出现了,一身粗麻布衣的打扮,依旧掩盖不了女孩良好的家境与出身。 高知远只想到一个可能,她知道他今日下学,专程到家里找他。 顾静是个胆小如鼠的姑娘, 也是最容易受骗的那种姑娘,当初看上她,就是觉得这种性子好拿捏, 一旦时机成熟,便是他说什么她信什么。 对她来说,主动登男子的门,已是惊世骇俗的举动。 尤其在已经定亲的情况下。 想到身后的破屋老母,高知远不禁羞于见人。 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破漏的屋子、粗鄙无状的老娘以及自己不那么美好的一面全都暴露了出来。 高知远没时间沉浸在自卑中,意识到顾静是真的喜欢他,喜欢到敢离家见他, 只要他将方才的胡话圆回去,他们就还有可能,只要赢回她的芳心,让她对他死心塌地, 后面的一切也就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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