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桑谢堂嫂嫂和祖母的好意,但真的不用了。”顾桑抬起澄澈明眸,小脸上流露出无比坚定的神色,“因为,我要去雍州,必须去!” 常氏愣住:“大姑娘不是说很快就回来么,而且,你的及笄礼……” 顾桑说:“及笄礼不重要,我有更重要的事。” 常氏不赞同:“欸,有什么事比女子及笄还重要?” 顾明崇掀开珠帘,大步走了进来:“正好我也要去一趟雍州,接老爹回来,路上有我照看三妹妹,玉娘保管放心。至于三妹妹的及笄礼,回来补办即可。” 顾明崇并未向家人道明雍州时局,怕家中女眷跟着担惊受怕,尤其是老夫人上了年纪,最忌忧虑过重。 常氏看看顾明崇,又看看顾桑:“你们……” 次日一早,顾桑和顾明崇收拾行囊,启程前往雍州城。 流云奉命保护顾桑,自然不同意顾桑去雍州,见说不通,流云有意像主子那般将人直接打晕。 谁知顾桑竟用发簪抵在自己脖子上,以命相胁迫。 “我知道你只听命大姐姐行事,你敢拦我,我就敢自尽!敢打晕我,我醒来就抹脖子,看你如何向你主子交差?” 流云:“……” 还真交不了差。 真让三姑娘去了雍州,也交不了差。 左不过都要受罚,两相取其轻。
第86章 雍州城内有一处有名的鬼宅, 据说里面经常闹鬼,夜半时常传出婴儿的啼哭,女人疯癫的哭骂, 月圆之日,还有无头鬼尸在庭院散步, 十分恐怖诡异。 亲耳听到过鬼泣、亲眼看见过闹鬼的人,无不吓得鬼哭狼嚎,失禁逃命。 鬼宅位于城东朱井街,占地偌大,断壁残垣, 灰暗失色的雕栏画栋,干涸枯败的荷塘拱桥,无不诉说着这座巨大的宅院尚未变成鬼宅时, 是何等的精美奢华。 如今哪怕是白日,烈日照射下,依旧驱不散鬼宅里弥漫的那股子浓重的腐朽阴凉气息。 鬼宅之所以闹鬼,缘于第一任主人全家死绝,那可真是死的又冤又惨,可谓是鸡犬不留,上至七八十老奴,下至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孩, 无一活口生还。 宅子空置两三年,断断续续出现闹鬼事件,大多都是更夫或走夜路的行人听见从无人的宅院传出渗人的哭泣声而已,并未闹出人命。直到后来有人贪慕这座奢华无比的大宅子, 不信邪地以低价买下,又请和尚做法驱邪。结果没住两天就不得安宁, 家里人疯的疯,死的死,夜半甚至出现红衣厉鬼索命,吓得新主人连夜搬家逃命。 后来又出现过两任头硬的新主人,皆被鬼怪闹得搬了家。 当地官员得知宅子闹鬼,觉得晦气,便命人去放了一把火,宅子烧到三分之一,天将暴雨,将火扑灭了。当天夜里,放火的人起夜小解竟摔井里淹死了,而下令的那名官员据说被宅子原本的主人索命,被吓疯了。 自此,鬼宅之名当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百姓闻之无不色变,鲜少有人涉足此地。 就连雍州官员也是绕道走,生怕遭来厉鬼的报复,再不管这座宅子的任何事。 毕竟,雍州官吏大多知道宅子的主人因何被屠满门,无人触霉头。 夜色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吱呀一声,有人推开鬼宅的门。 曾经牢固气派的朱漆大门,早已在年代失修和大火的轮番侵蚀之下变得焦黑、破损、陈旧,摇摇欲坠地悬在同样破旧不堪的门框上。 顾九卿低头看了一眼手上脏污的黑灰,沉默地掏出一方帕子,将手指擦拭干净后,方抬腿走了进去。 入眼满目荒芜衰颓,漆黑瞳孔里渗出的苦恨死寂霎时铺天盖地将他淹没,心里寒冷无温,宛若寸草不生。 他,也如这座鬼宅一样,腐朽阴森,见不得天光。 鬼宅原本的主人姓薛,是前太子妃的母家,也是他的外祖家。 记忆中,只来过一次。 但幼时阿娘经常在他耳边念叨,阿烬,阿娘无法回雍州,日后有机会记得代阿娘去探望外祖父。阿娘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对他说,薛家老宅里有一座特别大特别漂亮的紫藤萝秋千,每到开花时节,紫藤花可好看了,荡着秋千闻着花香真是阿娘最快乐无忧的日子。 阿娘不无骄傲地说,这可是外祖父专门为阿娘做的,阿烬不知道外祖父的手有多巧,会做诸多有趣的玩意儿,送到东宫的木马等千奇百怪的木雕模型皆是外祖父亲手雕刻。 外祖父当年为阿娘雕刻的木雕玩意儿,都被阿娘藏在老宅里。如今又为阿烬雕着玩,阿烬可要记得外祖父的好。 外祖父的手艺确实精湛,雕刻的木马暗藏机关,会动会跑,很是有趣儿。 薛家这位外祖父更是做的一手好文章,是闻名遐迩的大儒,桃李满天下,许多身居要职的官员皆是外祖父的门生,族里亦有诸多子弟在朝为官。只是外祖父无心入仕,一直居安雍州,直到舅父春闱榜上有名,成了那一年的状元郎,外祖父怕舅父年轻气盛,不懂为官险恶,便举家搬迁燕京,为其坐镇指点。 阿娘自也去了燕京。 后来,事情远超出外祖父的发展,没想到女儿姻缘巧合下与怀仁太子相识相爱,竟做了太子妃。儿子似乎也有大志向,竟有宰辅之志。 见薛家有成为庞大外戚之势,外祖父当机立断,甚至以死胁迫舅父寻个时机,外放回雍州做一县父母官。舅父为了外祖父,不得不放弃锦绣前程。 从雍州到燕京,再回到雍州,舅父可谓是郁郁不得志,但也拗不过老父的想法。 如果怀仁太子登基,舅父或可重回燕京朝堂,大展宏图。 但一切终止于,十二年前魏王发动的那场宫变。 薛家,乃太子妃母家,阖族抄灭。 一百二十一口,一个不留。 就连薛家满月的婴孩,都未放过。 薛家被魏王(如今的魏文帝)以逆党论处,无人敢收尸,无人敢立碑,无人敢祭拜,最终被官兵葬入城郊乱葬岗。 顾九卿踩在废墟瓦砾之上,循着与记忆中对不上的坑洼小路,来到后院一间遍布蜘蛛网的闺阁房间。 屋内贵重物件早已被洗劫而空,那张价值千金的拔步床则被人损毁,早已不复往日的光鉴,屋内只余几个破烂的桌凳歪斜在地上。 他径直走到床边,伸手在床底摸索半天,总算找到阿娘所说的机关。 拔步床身原本合拢的木板出现一道缝隙,他顺势往两边推开,又摸到另一处开关,顾九卿伸手一按,床上的地板打开露出一处只能容一人的狭小空间。 点燃火折子,照亮里面的情形。 顾九卿瞳孔猛地一缩。 里面并无阿娘藏的物什,却堆满了密密麻麻的牌位。 有外祖父、外祖母、舅父、舅母……还有阿娘的。 阿娘的牌位与其他人的略有不同,背面刻着一行小字:愿君长宁。 长宁,薛长宁,是他阿娘的闺名。 “雍州城内,竟还有人记得阿娘,记得薛家人?” 顾九卿抹去自己留下的痕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 陌上禀告完调查的情况,顾九卿提笔在名册上着重圈出几个名字,其中两个名字与方诸有所出入,剩余的几人与方诸查探的情况出入不大。 笔尖略顿,又添上一个新名字。 夏锋。 “这个人,我会先去见一面。”顾九卿说。 “夏锋,雍州城守将,是康守义麾下一员大将,对康守义忠心耿耿,唯命是从。康守义十分信任夏锋,故而将守城重任交由此人。我与方诸首先就将此人排除掉,九卿为何觉得他会倒戈我们?” 司马睿大惑不解,又担心顾九卿遇到危险,拦阻道,“要去也该我去,我绝不能让你涉险。” 顾九卿面色冷肃,态度不容拒绝:“殿下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我意已决,殿下不必再劝。” 一顿,又道:“殿下当真担忧我,为雍州百姓考虑,不如写封信请蓟州的庄将军暗中派兵驰援雍州,正值朝廷派兵镇压青州暴/乱,此时调兵遣将,可混淆康守义的耳目。吕康二人兵变在即,若能成功说服夏锋,里应外合,将以最小的代价护下雍州城的百姓。” “虽难,却必须一试!” 司马睿顿时敬服不已,知道顾九卿是为他为百姓,当即就要写信,忽然又意识到一个问题:“侯向翼所统领的侯家军离雍州最近,为何舍近求远?” 侯向翼乃当朝镇国公,手握侯家军,执掌大燕四分之一的兵权,其侯家军常年驻守西境边关,与雍州只隔了两个州县。 边关无战事,镇国公阖家居于燕京城,住在魏文帝眼皮子底下,也是为了让魏文帝安心。 只有需要打仗时,镇国公才会前往边关,妻儿则留守燕京,让其无后顾之忧。 顾九卿看了一眼司马睿,黑眸微不可查地动了动:“驻守西境的乃镇国公部将,真要等他调兵遣将,必要请示镇国公。一来一回,时间不等人。”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 如果部将能调动兵马,镇国公这个主将的威严岂不荡然无存。 司马睿立即反应过来,道:“九卿说的是,是我不及九卿思虑周全。” 司马睿不再盲目质疑,免得越发衬得自己愚蠢。 司马睿写信之时,顾九卿又吩咐陌上:“去查查运往雍州的粮草藏匿于何处?” 起兵造反,粮草、兵器、人马缺一不可。 …… 子时三刻,夏锋心情沉重地回到居所。 今日是他最痛苦也是防备最松懈的时候,饶是如此,一进屋就被他察觉出了异常。 屋内有人? “何方鬼祟?” 夏锋拔刀就朝黑暗中的人影砍去,火光忽的亮起,一个白衣女子岿然不动地坐于椅上,面色平静无波,“夏将军,今晚去了何处?” 散发着寒芒的刀尖骤然停下,仅离顾九卿面门寸许。 顾九卿面上一派云淡风轻,丝毫不惧,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 他手握瞬息点燃的火折子,略微偏头,将桌上的蜡烛点上,熄灭火折子,方道:“放下,我不喜欢被人用刀威胁着谈话!” 夏锋冷眼看着顾九卿,收刀归鞘:“姑娘真是好胆量!不过,夜探在下私宅怕是不妥?” “夏将军不也探了不妥之地?”顾九卿淡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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