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薛惊羽无处可去,踏上了逃亡之路。 熙平三十八年,他改名薛久来到泠州,思及曾经的事,便有意打听了一下,这才听说了官府当年从裴家的私宅里查抄出无数金银财宝,才终于明白那年他走的最后一趟镖,押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朝堂有人设局构陷裴氏,薛惊羽一个民间的小小人物,竟然也在无意间成了捅向裴氏的一把刀。 然而这把刀捅得裴氏鲜血淋漓之后也没得到善终,至今他仍不敢以大名营生,做一些维持生计的小活儿,苟且偷生。 薛惊羽自问虽不是什么品行高洁之人,但却从不做谋害他人之事,得知自己无意间害得裴氏家破人亡后,他心中愧疚难安,辗转难眠许久,最终多方打听,才得知裴氏当年获罪时,有一女因出嫁而避祸,因此活了下来。 可是等薛惊羽找到的时候已经晚了,裴寒松之女已死,只留下了一个年幼的女儿,正是看起来痴痴呆呆的纪云蘅。 薛惊羽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正被西城区的小乞丐围着,乖乖交出自己身上的铜板,其后那些小乞丐骂她是个傻子,将她推倒在地,她也没有任何反应。等小乞丐都跑了,她才慢慢爬起来,抹着眼泪往前走。 薛惊羽起初以为她是装傻,后来观察了一阵,发现是真傻,心想她怕是难以委托重任,做不了什么大事。可她本来可以是官家千金,受尽万千宠爱,而不是沦落到被街头那几个没爹娘的小乞丐欺负。 他在纪云蘅身后跟着,一跟就跟了五年。 薛久道:“我有心赎罪,但佑佑很努力地生活,似乎对从前的事一无所知,所以我从不告诉她这些。” 许君赫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从前在长夜镖局,不清楚那是个什么地方?” 薛久耸耸肩,“我若是知道,就不会东躲西藏逃个十多年。” “长夜镖局不是民间组织,十多年前你们押送栽赃裴氏的赃物,今日又毫不掩饰地来这里大开杀戒。可想而知,过了今夜长夜镖局将不复存在,其幕后东家为左相办事,将镖局推出来换纪家灭口。”许君赫道。 “是吧,我也是这么想的。”薛久翘起一只腿踩在椅子上,吊儿郎当道:“这些年我反复琢磨,估摸着镖局的东家应当是朝廷的人,不然怎么当初走了那趟镖就我们哥几个死,其他人还活得好好的。” 纪云蘅在这时候开口,声音低低的,“我……” 许君赫与薛久同时望向她,就见她踌躇片刻,说:“我还是有些用的。” 语气虽然没有多少底气,但也要为自己证明。 许君赫见状,心中一痒,唇角不经意弯了起来,说:“那是自然,觉得佑佑没用的人,都是有眼无珠。” 已经完全忘记了当初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甚至还觉得纪云蘅是千古第一窝囊。 “那都是从前的想法了,今日过后,我自然不会再那么想。”薛久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略微正色道:“殿下,今日纪家遭灭门,是不是跟你们白日里去庙中有关?” 许君赫觉得这会儿还轮不到他反问,便没有回答问题,“口说无凭,你现在还无法让我信任。” “这好办,我手里有个东西,绝对能让你信任我。”薛久道:“只不过那个东西藏在了裴家那所郊外的宅子里,只能明日给你。” “就今晚吧。”许君赫站起身,道:“我与你同去。” 薛久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血污,“呃……我这么出去可能会被抓进衙门。” 许君赫道:“那你去清洗一下,一刻钟后出发。” 薛久倒也没有异议,毕竟今晚上他也算是给沉寂许久的刀开了荤,杀了不少人,这会儿没什么睡意,便起身去找井。 纪云蘅见薛久出去了,也站起身走到许君赫身边,“我也要去。” 许君赫本来也是打算带上她一起的,遭遇今夜一事,他暂时不敢让纪云蘅离开自己的视线了,但眼下见她主动要求,便佯装为难,“你不会骑马,坐马车去会在路上浪费很多时间。” 纪云蘅马上提出了解决方案,“我可以与你同乘一匹,像上次那样。” 此话正中许君赫下怀,他偏得了便宜还卖乖,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道:“虽说带着你辛苦了些,但也不是不行,不过你要如何回报我?” 纪云蘅望着他的眼睛,只见俊俏的眉眼中藏着热望,仿佛有将人灼伤的温度。她瞬间想起了那片火光里,他低下头在她眼睛旁落下的一个轻吻,虽然转瞬即逝,但让她的眼角烧红了许久。 “你想要我如何回报?”纪云蘅巴巴地看着他,虽然嘴上问得干脆,眼睛里却有着央求,似乎祈祷许君赫别提出过分的要求。 “那还是等回来再说吧。”许君赫像是接收到了她的祈祷一样,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 一刻钟后,薛久洗干净了身上的血污换上干净的衣裳,纪云蘅也被许君赫拉上马,三人提灯往郊外而去。 纪云蘅这次坐在许君赫的后面,马背颠簸厉害,她必须用双臂紧紧抱住许君赫的腰身才能稳住自己的身形。她的双手在许君赫的腹部处死死地扣住,隐约能感受到他精瘦的身体上满是硬邦邦的肌肉,隔着几层薄薄的布料散发出灼烫的温度。 她身上裹了一件厚厚的披风,脸颊贴着许君赫的后背,将脑袋缩起来,耳边呼啸而过的风被他尽数遮挡,不像上回那么寒冷。 也不知在路上行了多久,纪云蘅隐约觉得有些困了,抱着身前人的手才刚松了些力道,就被一个手掌给覆上,许君赫沉闷的声音像是从胸腔传到了背后,发出微微震动,“纪云蘅,抱紧了。” 纪云蘅一下清醒,赶忙紧了紧手上的力道,回道:“我抱紧了。” “若是掉下去摔疼了,我可不管你。”他说。 纪云蘅生出惧意,又抱紧了些,“不会。” 其后的路上,她都竭力遏止困意滋长,直到许君赫勒停了马,说了一句,“到了。” 纪云蘅打了个哈欠,腰背直起来,正要伸长脖子张望,却见薛久从前头驱着马回头走来,然后翻身下马,“殿下,在这里下吧,前面情况不对。” 纪云蘅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 许君赫问:“什么情况?” 薛久将马背上的弯刀取下来捏在手里,然后道:“我好像瞧见宅子里有光亮,怕是有人在里面。”
第89章 平沙山的位置有些偏,周围没有开路,鲜少有人会从这里经过。也正因如此,当初裴延文购置这里的宅子时,是以一个相当低的价格买下的,他也没察觉出不妥。 只是宅子被查封之后,山上唯一的猎户也离开了这里,平沙山多年不见人烟,所以薛久才会将东西藏在这里。 却没想到今日一来,竟撞上宅中有亮光。 许君赫将马拴在树边,将纪云蘅接下来,再拿了一把短刀在手中,三个人就这样悄悄地摸到了宅子边上。 薛久低声道:“光亮不强,里面的人应当不多,我觉得可以直接杀进去。” 许君赫微微摇了下头,贴在墙边站了片刻,认真听着里面的动静。纪云蘅紧张得不行,乖乖地站在一旁,眼眸紧紧盯着许君赫的脸,从他的表情上分析当下的情形。 片刻后,他将短刀往腰后一别,对薛久打了个手势,也不管人有没有看懂,下一刻就化作一只身姿矫健的猫,瞬间窜上了墙头。 薛久与纪云蘅已经习以为常。 许君赫的翻墙身法在来到泠州后有显著的提升,已经熟练到出神入化。 他攀上墙头之后往里一看,发现那抹亮光并不是院子里的,而是从一扇窗子后透出来,并不明亮,远远看去像是一盏灯,只不过夜色太黑,就这么点微弱的灯光也显得相当突兀。 宅子确实有人,但或许并不是左相那边的人。 他略一思索,然后轻巧地跳下高墙,落地时只发出了微弱的声响。纪云蘅见状,下意识扑到墙上,将耳朵贴上去,听许君赫的声音。 只有几声很轻的脚步声,随后消失了,应当是许君赫刻意放轻了脚步走远,纪云蘅当即有些担心,朝薛久看了一眼。 薛久就蹲下来,让她踩上自己的脊背扶着墙,再慢慢站起来。纪云蘅手脚并用地扒上墙头,视线越过高墙,就看见许君赫一手拿着刀,半弯着腰,朝着亮着光的窗子摸去。 就见他贴在窗边站了好一会儿,随后慢慢直身,抬手推到了窗边挂着衣裳的竹架。寂静的夜响起刺耳的声响,许君赫的脊背贴着墙,挨着门边站,手中的短刀举着,似乎做好了随时给人致命一击的准备。 少顷,门被从里面推开,徐徐走出来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似有些探头探脑。 许君赫看见了他的脸,高举的手就放了下来,站着没动。 那男子没看见身后墙边站着的许君赫,探着脑袋看了一圈,发现是窗子边上的竹架倒了,像松了口气一样,这才动身走向竹竿。结果刚往前走两步,许君赫就开口了,声音又冷又沉,“邵生。” 紧接着一声惊叫刺破夜空,邵生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不轻,双腿一软整个人被吓得跌倒在地,惊恐的眼睛瞪着许君赫。 坐在墙头的纪云蘅也愣住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邵生。 院中晾晒着衣裳,屋里点了灯,桌上摆满了书籍纸张,任谁看都会是个挑灯夜读的刻苦书生。 邵生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三个人,许久都没有说话,屡次张口也都闭上,脸色不大好看。 许君赫将桌上的书本和纸张翻来覆去地看,确认上面都是科考所涉及的内容,纳闷地回头,“怎么,你家被拆了,没地方住?” 邵生有气无力道:“这里清静。” “邵生哥,你在说谎吗?”纪云蘅用乌黑的眼睛看着他。 她在屋中走了一圈,发现这个房间简陋得跟她之前那个小院有得比,屋顶是看起来就会漏水的样子,床榻也十分不牢固,轻轻一晃就发出吱呀声响。桌椅自不必说,在这里放了十几年,完全都是快散架的模样。但是这里被仔细清扫过,地面是干净的,虽然桌椅床榻看起灰扑扑,却没有灰尘。 床边的地上摆着鞋子,大水壶,还搭了个简易的支架,在上面挂着衣物。邵生显然不是心血来潮在这里念书,恐怕已经住上几日,或许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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