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四口便在这小小的厢房里,做起了一飞冲天的美梦。 纪云蘅站在门边始终安静的,仿佛左耳听右耳出,目光怔然地落在一处,毫无存在感一般。 等他们聊够了,纪老爷起身带着纪远去书房,纪盈盈也去学琴,逐一从厢房离开。 他们从纪云蘅的身边路过,却目不斜视,谁也未曾停留。而纪云蘅也早就习以为常,沉默地走进去,向王惠请安。 王惠刚得了好消息心情极好,满脸慈爱的笑容看着纪云蘅,拉起她的手坐在身边的长椅上,将她上下打量着说:“一不留神也长得这般大了,过了年虚岁该十八了吧?当年姐姐逝去时,将你托付给我,让我替她照看你长大,我便有心留了你两年,眼下瞧着你出落得这般标致可人,是该择一门亲事了。” 纪云蘅并不接话,用那双墨黑的眼睛看着她,脸上虽没有笑意,但也并不显阴沉,有一种乖顺的安静。 王惠给她裁衣的目的便是这了。 纪云蘅这些年虽然被锁在后头的小院里,从不见外客,与纪家这些亲戚也都不熟识,但她到底是纪家的嫡长女。 纪盈盈已是及笄年岁,年后就要开始留心亲事,有纪云蘅压在上头,她怎么也不能越过长姐去议亲,所以王惠打着算盘,先将纪云蘅嫁出去,再仔细为自家女儿择一门好亲事。 “我先前帮你留意了,那张家的第三子,虽是庶出但文采好,王家的独子虽平庸,但性子温和好相处,年纪大些也懂得疼人,西城木材家的少爷家底殷实,又是独子,不过前两年结过一门亲,妻子没多久就病死了,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你若是嫁过去做续弦,也不会吃苦。” 王惠语气缓慢,怕纪云蘅听不懂,反复地说了几遍。 按理说纪云蘅再如何不受宠,也有个纪家嫡长女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做妾室或偏房,但她脑子有些痴傻,于是处境就尴尬起来。 门当户对的人家里,不会有人愿意娶个痴傻的人回去当主母持家,门户低一些的,条件又不能太差,否则传出去纪老爷要被诟病。 纪老爷有官职在身,又要面子,总是要顾虑这些的。 挑挑拣拣,王惠只找出了这三个。 “你也不必急于回应,今日先将新衣裳试试,瞧瞧合不合身。” 纪云蘅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被秋娟带去试了新衣。 是鲜艳的桃红色,衣料比从前的摸起来好了些许,但也没好到哪儿去,大小倒是合身。 十七八岁的姑娘,正是亮丽的年纪,这些鲜亮的颜色不管怎么穿都好看,纪云蘅换上之后王惠就笑着夸赞,又送了她一根木簪,簪子头挂着红色的绒花。 “回去好好想想。”王惠将簪子插在她的发上。 纪云蘅木讷不应,王惠也并不计较,温和地拍了拍纪云蘅的肩膀,然后让她穿着新衣回去了。 人还没走远,秋娟的声音就飘过来,“夫人,大姑娘哪里懂这些,何须问她,定了亲事将人嫁过去就是。” “你懂什么,这傻子到时候不愿意闹起来,丢了老爷的脸面才是坏大事呢……” 纪云蘅回了小院,赶忙烧水沐浴,将新衣泡在水盆里,收拾完之后天色渐黑。 她将今日刚洗干净的小狗抱起来抚摸,小狗的毛蓬松柔软,两只耳朵耷拉着,粉嫩小巧,雪白的毛不含杂质,极为漂亮。 纪云蘅把它抱在桌子上,它就乖顺地卧下来,静静地陪伴着主人。 房间昏暗,纪云蘅点上灯,提笔写字。 太阳落下地平线的一瞬,许君赫睁开双眼,正听见耳边传来纪云蘅的声音,在极近的地方。 许君赫已经习惯了,显然在白日里,这小姑娘经常将小狗抱进屋玩,有时候许君赫穿过来,不是在床上,就是在桌上,要不就被她抱在怀里。 即便是再凶戾的叫喊,纪云蘅也从不生气,吵得厉害了,她才会将许君赫放回院子里。 眼下,她正伏在岸边,烛灯给她的侧脸轮廓勾上一层金线,她提着笔,正念念有词道:“张家的第三子,虽是庶出但文采好,王家的嫡子虽平庸,但性子温和好相处,年纪大些也懂得疼人,西城木材家的少爷是独子,前两年结过一门亲,妻子没福气,没多久就病死了,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 纪云蘅正认真写着,余光看见小狗站了起来,便转头,用笔杆点了点小狗的鼻子,轻声问,“学学,你说我选哪一个好呢?” 许君赫偏了下头躲闪,耳朵也跟着抖了一下,心中骂声一片。 就这么几个歪瓜裂枣,也值得她如此认真挑选?这番说辞根本不是能从她这个半傻子口中出来的,想来是白日里有谁将她喊过去说了这些。 在如此不受待见的家中,能给她择什么好亲事,不外乎是一些明面上还看得过去,实则一团烂泥的夫家。 若是能开口,许君赫会建议她选择削发为尼,免得嫁过去受罪。 正想着,却见纪云蘅忽然搁了笔,发着呆不知想些什么。 房中静了片刻,才又听她的声音响起来,“你说,那皇太孙究竟是什么人物呢?为何他来了泠州,身边的所有人都会说起他?” 许君赫瞥她一眼,并未有什么反应。 他自幼受封,是储君,声名远扬,名声传到泠州也是常事,这里的百姓提起他,不外乎也是一些年少有为,举世无双之类的谄媚话,他听得太多了。 谁知纪云蘅却说:“他当真如旁人所说的那么跋扈吗?” 下一刻,响亮凶蛮的狗叫声响起:“汪汪汪汪汪汪!” 纪云蘅吓一跳,猛地站起来,后退几步惊道:“学学,又怎么了?” 许君赫要气疯了,冲纪云蘅吼了几声,一个纵身从桌子上跃下,不承想这桌子对他来说太高,当即摔在地上,下巴仿佛摔得裂开! 剧痛加剧了他的怒火,于是更加大声地追着纪云蘅狂吠。 纪云蘅吓得往院子里跑,被许君赫从前院追到后院,追了一圈又一圈。 泥人也有三分性子,纪云蘅这下真的有些生气了,扑上去将许君赫按倒在地,用手捏着小狗的后脖子。 这是薛久教她的,说提这个位置,小狗咬不到她。 果然不论许君赫如何挣扎,都无法咬到纪云蘅。 她拿了麻绳套住了小狗崽的脖子,再提着小狗去了树下,单手将麻绳缠绕在树干上。 皇太孙被这么拴起来,气得几乎吐血,发疯地咬麻绳,却因为小狗的牙齿并不锋利,无法咬开粗粝的麻绳,便有转头冲纪云蘅叫。 纪云蘅这么一折腾已经浑身是汗,皱着眉头道:“学学,你真是太不乖了,今日就罚你在这里好好反省。” 说罢,她不管小狗再如何狂叫,径直去后院烧水洗漱,而后回房睡觉。 这绝对是许君赫生平头一遭,若是搁在平日里,他下令拆了这小院都是一句话的事,但此刻他困在小狗的身体里,再是如何生气,也没有丁点办法。 骂累了,气疯的许君赫慢慢安静下来,心中一连道了三声好,心说你最好别让我查到这是什么地方。
第5章 隔日,纪云蘅早早就起来了。 她今日穿着稍有不同。上衣着雪白色的窄袖衫襦,腰身收束,配上黛绿色的百褶罗裙,行走时轻盈的裙摆随着风动,隐隐露出一双绣花短靴。 纪云蘅不会梳什么漂亮的发髻,平日里只随意用发带绑起来,或是半绾着,今日却上手给自己编了两条小辫子。半绾着的发插了根雕花木簪,浓墨顺滑的发散在肩头,更衬得衫襦白,发丝黑。 折腾一番,出门时已经是天光大亮,小狗还被拴着,但一听见纪云蘅出门就立即坐起来,用枣子大小的眼睛巴巴地看着纪云蘅,尾巴也摇得飞快,扯着脖子上的麻绳嘤嘤叫,似乎一副很伤心的样子。 她立即觉得内疚,赶忙走过去,给小狗松开了绳子,摸摸小狗的脑袋和肚子,亲昵地玩了好一会儿才出门。 金光倾泻而下,大片落在纪云蘅的身上,将未施粉黛的眉眼描摹,显出几分精致的美。 纪云蘅今日是用心打扮过的,要去见一位特殊的人。 她从纪宅的后门而出,行至东城时已临近正午,正是东城热闹的时候。 街头人来人往,酒馆茶楼座无虚席,来自五湖四海的男女在街道上穿梭,自从皇帝带人来泠州之后,来到此地的人比往常翻了几倍,街上的治安比先前更加严密了。 纪云蘅的步伐不徐不疾,即便街上的人很多,她也不曾与谁相撞,行至一家酒楼门前时,忽而被一道声音给叫住了。 “这不是云丫头吗?怎么今日来找苏老板,怕是你来错了时候了。” 纪云蘅认识这声音的主人,停下脚步转头看去,就见那雕着“一品阁”的牌匾下站着个中年男子。他吃得肥头大耳,斜靠在门前的柱子上,站在檐下阴凉之地,身边还站了个伙计给他打扇。 “王老板。”纪云蘅开口,语速缓慢地打招呼。 一品阁与涟漪楼都是东城区名声较为响亮的酒楼。东城区是泠州最大的城区,按理说是容得下两家生意红火的酒楼的,只是这两家酒楼开在了面对面,因此其中的明争暗斗一直没有停过。 涟漪楼的东家名唤苏漪,是纪云蘅母亲的旧相识。早些年她年岁尚小,母亲还在的时候,她就经常被母亲牵着来涟漪楼找苏漪。 苏漪的性子泼辣,行事风风火火,凤眼一瞪,便是八尺高的男人也不敢轻易叫板。 两年前,纪云蘅亲眼看着苏漪站在涟漪楼的大堂里,用酒坛把一个喝醉闹事的男人的头砸得鲜血淋漓之后,苏漪就成了纪云蘅最敬佩的人。 一品阁的这位老板也不知是什么事又没斗苏漪,正憋着一肚子气,正巧见着了纪云蘅从门口经过,给喊住阴阳了两句。 “苏老板今日忙着呢,才没空搭理你,你还是别去打扰,挡了她的财路。” 纪云蘅点了下头,显然并未将他的话听进去,再没回话,抬步走了。 临近正午,炎热的暑气蒸腾,纪云蘅的脸上却没有一滴汗,白净的面容上只泛着微红,神色从容。 那王老板纯心挤兑,看着纪云蘅的背影气道:“瞧这呆傻的样子,还不知礼节,像是听不懂人话一样,当真以为那涟漪楼是什么好地方?有你哭着出来的时候。” 说罢又看了眼斜对面那金闪闪的涟漪楼招牌,满眼妒恨,甩袖回了自家酒楼中。 苏漪今年三十二了,尚未嫁人,整日都泡在涟漪楼里忙活。涟漪楼生意红火,她赚了很多钱却还是一年到头不肯停歇,总说是在给纪云蘅攒嫁妆。 她与纪云蘅的母亲关系极亲近,纪云蘅的乳名,还是她给取的。 那年纪云蘅的母亲病逝,涟漪楼挂满白布,哀曲连响半个月,自那以后,苏漪就成了纪云蘅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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