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手支着侧脸,正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 透过窗子正好能瞧见斜对面酒楼十分显眼的招牌,像是特意争奇斗艳似的,招牌上雕满了金花,太阳一照,折射出的光芒颇为刺眼。 街头人声鼎沸,嘈杂的声音传来,房中也闹哄哄一片。 周峙将手一拍桌子,先拿苏漪开刀,“苏老板,我原先是看在你这涟漪楼在泠州的口碑不错,这才挑选了此地,早前几日就跟你说过,我要在此处宴请贵客,不可有半点纰漏,谁知你今日犯如此大的疏忽,让人端上来一盘烂菜,是不是想让我砸了你这涟漪楼的牌子?!” 苏漪一看,那桌上竟放着一盘腐烂发黑的青笋,心中当即“咯噔”一跳。 再一看主位上的俊美少年神色淡漠,并未像是发怒的样子,便赶紧跪下来道:“周大人息怒!民女知周大人极为重视这场宴,老早就着手准备,事事亲力亲为,不曾想还是出了差错,民女现在就让人重新炒一盘新的端上来……” “你当我好糊弄?当下就给我查清楚,这盘菜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知道本官在此招待贵客而故意为之,给本官扣上怠慢之名?”周峙怒道。 苏漪连声道:“民女不敢!” “想来就是如此,谁人不知大人你多重视这场宴,便故意在其中做手脚!” “定要好好地查,看看究竟是谁包藏祸心!” “简直太胆大了。” 其他公子便也随声附和。 许君赫兴致缺缺,对这些吵闹的声音更觉烦躁。 对于从皇宫里长大的他来说,这些小伎俩,他一眼就能看穿是怎么回事。 对面酒楼的招牌如此耀武扬威,想来平日里与这涟漪楼没少明争暗斗,现在涟漪楼接了这场酒席,更是会让这酒楼日后声名大噪,名满泠州。 涟漪楼不可能在这种关头自砸招牌,必定会为这场酒宴尽十二分的力,而这盘菜里也没下毒,不是奔着命来的,就算追究起来,也不会有人因此获罪,最严重也不过就是让涟漪楼关门歇业,名声尽毁。 许君赫自马车下来时,余光就瞥见那酒楼门口站着不少人,那些艳羡的,妒恨的目光,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随便想想就知道是谁所为,但他并未开口阻止,安静地坐着,等着周峙的戏唱完。 “这盘菜是哪个厨子炒的?”周峙质问。 苏漪本想先请罪,在私底下处理这件事,最要紧的是别牵连了纪云蘅,却不想周峙铁了心要当场追究,她只好转头望向跪在人群中,企图隐藏自己的男子,“冯厨,还藏着做什么?赶紧出来向大人解释清楚!” 冯厨子被点了名,吓得浑身一抖,双手撑在地上打起摆子,一个接一个地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今日楼中生意实在红火,我打早上起就一刻也没停歇,食材备好了我都是直接做,洗菜择菜不是我负责之事,我记得今日是苏老板的表外甥女来了楼中帮忙洗菜,这青笋正是她洗的……” “胡说八道!还不住口!”苏漪没想到此事这么赶巧,冯厨子竟是一口将纪云蘅给咬了出来,连忙厉声打断了冯厨子的话。 然而为时已晚,周峙道:“你那表外甥女是何人?让她回话。” 纪云蘅原本跪在最后面,是其他厨子有意庇护,将她推到了后头。却不料这刚一开始审问她就被牵连出来,周峙扬声一问,还不等苏漪辩解,纪云蘅就自己开口了,学着苏漪唤道:“周大人,是我。” 这声音可太耳熟了。 许君赫当即偏头看来,目光穿过跪了满地的人往后一看,视线就落在那身着雪衫绿裙的人身上。 她跪得端正,低着头,长发垂下来隐隐遮了脸,但许君赫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人正是昨晚上将他拴在树边的可恶之人! 一早起来他还传了贺尧问话,得知贺尧完全没查到半点线索之后还生了很久的气,却不料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人自己撞到了他的面前来。 许君赫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候在旁边的殷琅第一时间察觉,也顺着皇太孙的目光看去,瞧见了那跪在人群中的姑娘。 “我洗的青笋都是新鲜的,没有烂的地方。” 也不知是不是害怕,纪云蘅说话比平时还要慢,立即给人一种呆板老实的印象。 “今日尤为繁忙,后厨人手不够用,我也是一道菜接着一道,根本无暇顾及,就是她洗菜不认真,这才出了差错。”冯厨子争先狡辩。 “你是厨子,你炒菜时难道看不见菜色如何吗?!”苏漪恼怒质问。 “苏老板,你楼里的菜向来都是不大新鲜的,我习以为常,没太注意……” “简直胡说,涟漪楼的菜每日都是现供,何曾有过不新鲜的菜上桌?” “都闭嘴!” 周峙猛地往桌上一拍,震得桌上的碗筷都颠动,巨大的响声把纪云蘅吓得身子一抖,如处在受惊状态下的小动物。 许君赫瞧见这细微的反应,神色一转,变得饶有兴趣,蓦地开口道:“这些菜新不新鲜,坏没坏,你洗菜时应当能看出来,为何还让这盘烂菜上了桌?” 此话一出,房中就寂静下来。 眼看着主位上的少年一开口,竟是如此明显地针对纪云蘅,苏漪心急如焚地想要解释,却被周峙狠狠瞪了一眼,满眼的警告。 对上这位皇太孙,苏漪也实在不敢贸然截他的话。 房中静了一会儿,没人回话。 许君赫也不急催,烦躁的性子里竟添了几分耐心,目光落在纪云蘅身上没动。 过了良久,纪云蘅才开口,为自己辩解,“我洗的时候,菜还是好的。” 许君赫慢悠悠地接道:“这放坏的菜让人吃了,轻则反胃呕吐,重则肠胃患疾,你是何居心,想谋害谁?” 他的语气不重,没有质问的情绪在里面,却无端扣了顶大帽子下来,连周峙也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此事再怎么查,也只能将酒楼的人定一个疏忽大意之错,然而许君赫身份特殊,这谋害之词一出,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苏漪吓得浑身颤抖,其他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喘。 皇太孙的凶恶威名,远扬千里,京城里尚不收敛,在泠州则更是无所顾虑,谁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纪云蘅想,哪有这样的道理,她不过是帮忙洗个菜,怎么就变成谋害别人了?她回答:“我没有谋害之心,这道菜与我无关。” 许君赫道:“可那厨子说,是你洗菜时不认真。” “我常来涟漪楼的后厨打下手,今日是见后厨忙不过来才帮忙洗菜,每一棵菜都洗得很认真。” “你有何证明?” 许君赫余气未消,话里话外都与她作对。 纪云蘅觉得这人就是存心欺负她一样,为何那厨子说的话他不要证明就轻易相信,反倒找她要证明。 同样的话,这人不信她,信那个厨子。 虽然进来之前苏漪叮嘱了几遍要一直低着头,不可抬头直视屋中的人,但到了这时候,纪云蘅忽而忘记苏漪的话,下意识抬头想看看这个刁难她的人是谁。 于是一抬脸,她的视线就与坐在前面的许君赫对上了。 纪云蘅的面容白皙,就更显得眉眼浓黑,尤其是一双眼睛,像是精雕细琢之后的黑曜石,光一照就闪,光不照就好似被浓墨晕染。 她就看见前方的正中间位置坐着一位身着月白衣衫的少年,窗子照进来的阳光落在他头上的金冠处,折射出的光落了满桌。 他浑身的意气张扬且极具攻击性,毫不遮掩。 那些锦衣华贵的公子哥都拘束地站在他身边,被压得黯然失色,气场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纪云蘅将他仔仔细细地观察,觉得他并不像什么凶神恶煞之人。 她没经历过这么大的阵仗,加之一直钦佩的姨母也慌张至极,纪云蘅受了影响,自然是有些害怕的,眉眼不自觉流露出无辜之色,“他的话也没有证据。” 许君赫头一回以人的模样与她对视,隔了这么远的距离,纪云蘅瞧起来反而没有那股傻气了。 他轻声细语地反问她,“这么说,你觉得我是非不分,错怪好人?” 纪云蘅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他就是如此,于是答道:“是。” 许君赫轻轻地眯起眼眸,让人听不出喜怒,“你倒是什么话都敢应。”
第7章 窗外街道上的哄闹声,倒衬得雅间里安静。 纪云蘅就这样与许君赫来回对话,许是距离隔得远,纪云蘅开口说了一句什么,正被外面的一声抑扬顿挫的吆喝给盖过了,许君赫没听清。 他眉头微微一皱。 殷琅见状,便亲自走到窗边,将窗子一扇扇地给关上,隔绝了那些吵闹的声音后,雅间里变得寂静无比。 “你再说一遍。”许君赫道。 纪云蘅就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微微提高声音,“大人过奖。” 许君赫“呵”了一声,满脸好笑。 苏漪吓得浑身冷汗,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淌,她压低了身子将头偏向纪云蘅,用惶急的声音低低道:“佑佑,别乱说话!把头低下来。” 纪云蘅听见了,乖乖低下头,不再看许君赫。 然而现在所做不过是亡羊补牢。 苏漪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就应该在纪云蘅来的时候立即就让她回去,眼下皇太孙将那么大的帽子扣下来,若是存心找事,纪云蘅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周峙自然也明白,谋害储君这样的罪名不该落在这小姑娘的头上,但许君赫若是想要如此,他当然不会扫许君赫的兴,本来将所有厨子提来问罪,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就是为了给皇太孙表周家的臣服,那顺着许君赫高兴来。 屋里其他公子都是跟着周峙来的,他不说话,其他人也不会轻易开口。 一时间,屋中众人心态各异,胆小的早已吓得浑身颤抖,俨然跪不住,半个身子趴在地上。 正当气氛焦灼的时候,许君赫慢声道:“既然你觉得我难断是非,那你告诉我这道菜究竟是怎么回事。” 纪云蘅一回话,头就又抬起来,“是厨子悄悄将菜换了。” 许君赫不满地低声,“声音还没猫叫大。” 殷琅听见了,便上前两步,笑眯眯道:“姑娘,到近前来说话吧。” 纪云蘅转头朝苏漪望了一眼,看见苏漪似惊怕得要落泪,竟急出了满头的汗,不免也跟着惴惴不安。 她起身,绕过人群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桌前停下,与许君赫隔了一张桌子的距离。 走得近了,就看得更清楚,她的鼻尖冒出小汗珠,两只手紧握着拳头,因为紧张,两只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许君赫。 她并不知道这主位上坐的是什么人,只是周围这些人的反应和苏漪那浓烈的害怕情绪,让纪云蘅明白面前这个模样俊美的少年应是个身份尊贵的人,且很有话语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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