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听她说完那段话,云里雾里片刻,才斟酌过来——她这是借着病劲儿,想要休了他。沈昭眉梢轻挑,压低声音说:“胆子倒挺大,来,喝了这碗药,明日就让你休了我。” 花锦接过药碗,她呼吸不顺畅,捏着鼻子喝完药,她嘴里一阵苦涩,推开沈昭手中的蜜饯,重新躺了回去:“你个小人,居然写休书给我。” 再不济,也得混个和离吧,沈昭与她多大仇,丢个休书给她,本来太子妃的位子被花瑟夺走,她就够被笑话了。 花锦摆摆手:“你们都是小人。” 她用力地掰着手指,有些伤感的想掉眼泪,不过病的头重脚轻,她难受的厉害,各种泪混在一起,她也分不清心中积压的到底是不是难过。 沈昭接过她扔来的药碗,刚想为她擦拭嘴角,听见人倒打一耙,沈昭没忍住问:“我何时给过你休书?” 要说最初,他的确动过这个念头,后来沈炽安置了柳氏入府,他也是要按原计划行事的,只不过出了些差池,他动心了。 沈昭:“沈炽与你说的?” 他还想再问,将人从衾被中捞出来,就见她粉嫩柔软的唇微张,泪眼婆娑,发丝被汗打湿,挂在她的脸侧。 问不出来了。他想问什么来着? 正呆滞着,花锦就将衾被夺了回来,她又犯起了迷糊:“困了。” 沈昭却捉着她不放:“我何时给过你休书?” 花锦见挣不开他的手,顺势枕在了他身上,她终于不再折腾了,小声抽泣着,惹得沈昭有火无处撒。 他坐了一阵子,待怀中的人睡熟了,才将她放回榻上。 沈焰大势已去,没了韩氏的扶持,皇后又病重,他身边的臣子都趁早向沈昭表了忠心。 花锦一直病到深秋才好,她逃跑那夜穿的衣物少,又受了惊,心力交瘁,病倒了也在她意料之中,她早就可以下榻了,不过怕沈昭与她算账,硬装病没敢好。 沈昭倒是急了起来,他一急,底下的人都跟着忙乱起来,赵太医熬了好几夜,药换了又换,他反复把脉,就是诊不出其它问题。 花锦依旧病着,她只露出一截皓腕,赵太医偶然觑了一眼,能看出花锦胭脂水粉都盖不住的苍白。 怪了。 待出了门,他跪在沈昭面前,害怕却又无可奈何:“殿下,臣实在诊不出来旁的问题,兴许王妃患的是,是心病,臣也无能为力。” 沈昭挥退了人,祝绻来时,恰好撞见赵太医抓耳挠腮愁容满面的离开,他乐着:“你自己不高兴,又去折腾赵太医做什么?” 祝绻拎着一壶好酒,放在沈昭的书案前:“这酒酿的香甜,寻常女娘都爱喝,我是外男,这酒你就以你的名,给王妃尝尝。” 祝绻对花锦逃跑的事闭口不谈,他旁敲侧击,总想问沈昭是怎么处理的。 祝绻遇上过韩嘉鸿几次,韩嘉鸿也学会了官场上两张脸的套路,喜怒哀乐都憋在心中,喝酒都是玩了命的喝,这更让祝绻心中没底。 高公公一案已结,韩氏损伤惨重,侥幸逃过的都夹紧尾巴,老实做官,不敢再想那些腌臜手段与捷径。 祝绻都跟着沾了光,这几日家父为他办了宴,相看好女娘,想早点把他定下来。祝绻定着定着,莫名想起来了沈昭。 沈昭将酒给他推了回去:“她在病中,不能喝。” 祝绻面色一沉,有些牙痛,他想劝沈昭,用正常的手段,女娘都是要哄的。但他看沈昭这副冷淡模样,气笑了:“从前说你孤家寡人,可怜。如今只想说你活该。” 祝绻常年混迹风月地,没人比他更懂怎么哄人开心了。 沈昭垂眸想了想,忽然问:“那你说,我该如何做?” 祝绻眼中一亮:“诶,你早些问我不就好了?” 房中说了许久,祝绻是被赶出去的,暗卫听了指示,毫不犹豫就要动粗,祝绻转头就跑,出了燕王府,脸上的笑容才逐渐消失。 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祝绻走后,沈昭却被赵太医方才说的“心病”难住了,他蹙眉细想着,看折子都心不在焉。 花锦尚在“病”中,沈昭每日从宫中回来,就要盯着她的吃食,寡淡无味。花锦受不了这种日子,偷偷让添云买了点心,沈昭每夜睡得晚,她偷吃完,他就差不多要回房睡了。 又是清汤寡水的一日,花锦看着桌上的饭菜,一口都咽不下去。 沈昭见她这般模样,放下折子,心中了然,劝道:“你在病中,这些本也不能吃的。” 花锦也不想病,尤其不想装病,但她更不想跟沈昭算账,提起那夜的事,她都觉得心中烦闷。 沈昭又去看折子了,他如今是大忙人,日理万机。 可沈昭看不下去折子。他其实也觉得近日的吃食不大好,想起花锦闷闷不乐的样子,遣人去芙蓉阁买了些吃食,他提着食盒,天黑前就回了府上,就在推门前,听见房中的声音。 添云为花锦按着背:“主子,韩小将军递了信来,您要不要看?” 花锦轻叹一声,她趴在榻上,露着背,腰肢纤细,肌肤柔嫩光滑,身形曼妙。添云瞧着花锦喟叹模样,自作主张地说:“那就不看了,奴婢出门就命人烧了。” 花锦闷闷道:“我饿了。” 饭都没什么油水,她的点心已经吃完了。添云也没法子了:“可您的病一日不好,一日就要吃那些东西。奴婢瞧着殿下没有计较的意思,不若这病,您就不装了吧。” 花锦摸不清沈昭的想法。 按理说,是他挡了她的逃跑路,他有什么好生气的,总归是她吃亏,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可没办法,她人都在沈昭掌心了,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也罢,总归是她不守诺在先,沈昭生气归生气,还是把一年之约应下了。 她与沈昭争执、惹沈昭生气,没有一丝好处,如今的地位摆在面前了,她被这一纸婚约,困死了,还无能为力。 与其鱼死网破自讨苦吃,不若婉转一些,说不准还能给自己讨个退路。 花锦很快就想通了,不过想通是一回事,她怎么知道沈昭这厮想什么,所以一口回绝了:“再装几日。你明日遣人去买些零嘴回来。” 否则逃跑的事还没有个下落,她先被饿死了。 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添云手一抖,摁的劲儿大了些,花锦惊呼一声,以为是萤雨,支起身子嗔怪道:“你来之前就不能......”敲个门? 花锦怔了怔,哑口无言。 她上半身□□,露出了雪白的胸脯,没想到沈昭突然进来,还是添云反应快,拽过外衣扔在了花锦身上,顺势跪下去给沈昭行礼。 花锦手忙脚乱拽过衣裳。 她的人盯着书房,沈昭一有动静便来通报,不过近些日子沈昭忙于朝政,回来的一夜比一夜晚,盯梢的人就偷了懒,与人吃酒去了。 花锦心中一阵懊恼,不知刚刚的话沈昭听了几分。 添云轻咳一声:“那奴婢先告退了。” 她这一嗓,将花锦游离的魂拽了回来,花锦披上外衣,坐了起来,草草地盖住裸露的肌肤,这才抬眸看向沈昭。 沈昭手里还拎着食盒,他偏着头,说不清是什么感受,片刻才问她:“还病着?” 花锦下意识“啊”了一声。 往日沈昭来的时候,添云就想办法扑些粉给她,让她显得苍白些,再加上她本身兴致不高,所以瞧着一病不起,没骨头似的。 今日来不及了。她面颊泛着粉,柳眉斜飞入鬓,明媚张扬,瞧不出一丝病气。 沈昭松了口气,庆幸她不是真的因为心病垮了,又气她拿这种事来躲过质问。 听她这么说,沈昭提着食盒就要走:“那这些吃食,本王赏添云她们了。” 花锦隔着很远,但就是闻到了食盒中散发的香气,她连忙爬起来:“什么?” 她从沈昭手中夺过食盒,将食盒中芙蓉阁的饭取了出来,鸭肉的酱汁散发出诱人的味道,外酥里嫩的鸭肉被切成了两份,汁水泛着光泽。 花锦很合时宜的更饿了。 反正又一次被戳穿,她也懒得再演了,饿了好几日,鸭肉都变得别有滋味,她吃的津津有味。 沈昭忽然坐在了身边。 花锦吃东西的动作一顿,她犹豫片刻,还没说话,沈昭就先提起了她病重那夜:“你愿景倒不小,还想休了我。” 花锦一听,就知道自己肯定犯糊涂,给他念了一遍他自己亲笔写的东西。 沈昭:“怎么?怕我与你算账?” 花锦:“无耻之徒。无论怎么看,都该是我与你算账吧?”算上去年雪中逃跑,他已经拦了她三次:“你我之间的情意,居然让你费尽心思伙同韩小将军骗我,好本事。” 沈昭眼眸一片冷意:“既然你我之间有情意,为何不能为我留在京城?你害怕的,都是浮云。我可以允诺只爱你一人,护你周全。” 花锦:“只爱我一人?那就是为了稳固帝位,你还会再娶。我嫌脏,也绝不可能有皇后那样的可怜心胸,殿下的好意,心领了。” 花锦吃着肥美的鸭肉,见沈昭沉下脸,又问他:“既然你我之间有情意,为何殿下不能与我一同离京?因为在殿下心中,帝位太重要了。” 沈昭被说中,眉心紧蹙,却也没什么反驳的。 花锦移开视线,算是头一次诚心实意的与沈昭说:“殿下喜欢我,无非是因为,我与殿下太相像了。亦或是殿下从前不愿接触任何女娘,我因祸得福,以燕王妃的身份与殿下有了羁绊。可这份情意太浅了。” 太浅了? 花锦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忐忑的说:“爹娘养育我,数年的情意都可以被人挑唆冲淡。太子与我算是青梅竹马,是我从前的倚仗,可殿下瞧,这些情意都是累赘。” 她从不愿说这些,总觉得矫情,她见沈昭沉思着,语气松快的说:“不过殿下允诺一年。这一年,殿下迟早会知道,我并非殿下正缘。” 她还在试探他的诺言做不做数。 沈昭不想太早撕破脸,他看着花锦松懈模样,想让她就停在这般状态,不要再对他设防。沈昭的视线从她雪白的脖颈上离开:“不必再反复试探,我不会食言。” 花锦吃饱了,她堆出笑脸:“那多谢殿下了。” 她起身去净手漱口,忐忑片刻,还是回头说:“小将军是被我蛊惑,才帮我的,论此事,错在我,你不必为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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