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接风宴,接什么风,让他吃屎去吧!” 她没好气地骂,也不顾自己只穿了衬裙,长腿一迈就要走。 “哎?怎么还骂人呢——” 周濛觉得委屈,又回过身来争辩,“骂人怎么了?最开始的时候是他先不回应我的吧,好嘛,不回应就不回应了吧,又是我找话题跟他寒暄的吧,我问他答,随便说两句然后告辞不就完了?大家待客不都这样么!偏要引我说错话!他不是喜欢当哑巴么,可以一直当哑巴的,没人逼他!” “人也没做错什么啊,”温如摊手道。 周濛气得柳眉倒竖,“那难不成是我错了?” 温如少见地并没否认或者安慰她,反而嚣张地揉了揉自己笑疼的脸颊,“有一说一,阿濛,你这也太虚伪了。” 她袅袅婷婷走到周濛的身边,把她的雪色衬裙上提了一寸,遮住了那朵开在女子丰.腴处的妖冶山茶,一边说道。 “其实啊,你无非还笃定他这一趟来找你,是满腔的歉疚和感念,只会对你处处讨好、事事迁就,所以你才拿那般的态度故意堵他的嘴,赶他的人——” “我才没有!”她不屑地斥道。 温如施施然看着她,突然又笑了,将她心口一拍,说道,“你骗别人、骗我便罢了,但是啊,最好别真把你自己给骗了。” “我骗自己什么了?” 温如幽幽看着她嘴硬,“自从两个月前我们告诉你,他知道了真相,可能会来找你,你便一直在等他来,但我也知道,你其实并不盼着他来。” “我没有……” 这一次,她反驳的语气已近乎微弱。 “那便是盼?” 温如摇着头道,“从今日来看,我可一点都看不出你有丝毫盼着他。” 她轻叹,又道,“可他呢,见了你,那种高兴,满满地都藏在眼睛里了。我记得啊,去年你的那位江夏老相识韩……韩什么,哦韩淇,他来看望你,你都比今日惊喜多了。” 温如看着她,在等她的话,可她咬着下唇,没再说什么。 又等了很久,周濛仍旧在原地沉默。 这些年,自打她被接来敦煌,被她阿娘弥夫人亲手救了回来,她大部分时间都过得安逸而开心,每日就去画画佛像,逗逗小虎、看小虎抓老鼠,或者犯懒了就哪都不去,抑或心血来潮,找几个护卫西行纵马游玩……总之自由自在,谁都不会管她,她也不需如普通人那样为生计操心,就算没有这家云梦酒楼养着她的吃穿用度,她还有阿娘,再不济,还有在洛阳当皇帝的周劭呢…… 富贵闲人做久了,人是会变得简单的,可是,在某些事情上,她反而更加不可捉摸。 “其实,你就算承认……”温如沉吟着、斟酌着开口。 可她想了想又作罢了,“哎,不说了,你这态度,真让我什么都不想说了,还是收拾收拾,准备用晚膳吧。” 温如深深叹了口气,低着头,提裙要往后院去吩咐晚膳。 “承认什么?就算承认……那又能如何?” 温如失望的态度,似乎刺痛了身后的女子,传来她极低、极轻的一声嘟囔。 温如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她。 “阿如姐姐,我明白你想说什么,”周濛撇开眼睛不敢看她,转而看向墙角。 “方才,你道我从不盼着见他,也没错——” 她委屈地咬唇,又放开,最终像是心下一横,继续说道。 “这便要问了,他为何而来?三年前我还没去樱霞峰的时候,他对我说过的话,我信他是真心的,如今他不远千里来敦煌找我,他也信他是真心,可是,已经都变了啊,什么都不一样了。” 温如长叹,“若你这般做想,你们之间就是无解的死局了。” 周濛笑,笑起来长睫忽闪忽闪的,却与天真无邪的少女模样没有半点相似,而是透着无尽的沧桑。 “是啊,既是死局,我又为何要盼着他呢?当年我不想让他知道念君蛊的事情,一个原因……不就是怕看到如今他的这个样子么? “我为他做的牺牲,于他而言,会是背负一生的负累吧? “若我今日仍躺在樱霞峰的棺木里,他也许会为我守一辈子灵,而如今我活过来了,他来找我了,他对我再好,我也会疑心,他是不是因为念着我的恩情才对我好,这样的疑心——” 她轻轻又笑,终是叹息,“这样的疑心多歹毒啊,阿如姐姐,你告诉我怎么才能解脱?我若真心爱过他,便不会盼着一个一心来报恩的男人。” * 冬日的敦煌城,傍晚十分短暂,晚膳后没多久就黑透了天幕。 温如与周濛所居住的二层小楼分落于院子的南北两端,天寒地冻,二人便早早各自回房,准备洗漱入寝。 露台外传来“咚咚”两声敲窗的声音,温如赶紧吹熄了灯,将窗户打开半扇,然后将自己隐在另一半窗棂的后面。 屋内屋外皆是一片漆黑,外面露台上明明还站着一个人,她却一点也不害怕,还率先打破了沉默。 “果然是你,我就猜你没走,”她说。 外头的人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就隔着半扇窗回她的话。 “是。” 他的确没走,傍晚时,他还躲在了近旁另一栋楼的二楼栏杆的暗处,看着厅堂里她与周濛的一举一动。 “多谢王姑娘相助,未当场将我揭发。” 他又道,温如确认无误这就是元致的声音。 “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温姑娘吧,”她纠正道。 她虽然姓王,但是家族已在贱籍中挣扎了三代人,与主宗早已没有什么关系了,也并不想再与现今的琅琊王氏扯上什么关联。她的复仇也只是为自己的家族、家人复仇,而不是为了所谓的琅琊王氏。 元致并不纠结于她的名姓,答了声“也好”。 “傍晚时我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温如问道。 她猜测,此刻他星夜又来找自己,必定与傍晚的所见所闻脱不开干系。 “听到了。” 他的嗓音天生低沉,此刻听来,已没淡去了过去几年的清冷,几乎听不出什么情绪。 周濛被救回来了这件事,最先是她告诉他的。彼时,毫无疑问给了于无底深渊中渐渐沉溺的他,一个重见天日的新生。 今天,她又故意放任他偷听自己与周濛私下的那番对话,并处心积虑地引导她说出了心里话,算是再帮了他一把吧。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按理说,她与元致并没有多大私人的交情。 那么,硬要说初衷,只能说她盼着情深之人,不该缘浅至此。 好好的有情人,若是就这样错过,她觉得实在遗憾。 “她的想法,此前我给你写的信中已经告诉过你了,今日你亲耳听到,总该相信了吧?” 他轻声回答,“抱歉,我并非不信你——” “不必解释,换了是我,明明是曾经心心相印的情人,如今却对自己充满疑心……我也未必相信的。” 温如叹气道。 “可你要知道,她越是在意你,她自己又经过了这么多凶险,就越不可能什么都不想,就与你重归于好……况且,当年你们也并没有交心地谈过彼此的处境、彼此的选择,自然就会有误解、有失望,对不对?” 她又努力为周濛的态度做解释,希望他能谅解她。 露台的暗处,元致亦背靠着浅蓝色琉璃瓦石镶嵌的砖墙,低头轻笑了一声。 当然了,连温如一个局外人都能看明白的事,他就更没有不明白的道理。 她方才的一句“心心相印”,恰恰也是最令他心碎的四个字。 也许当年他与周濛曾无比渴望靠近过彼此,但从始至终,都不曾真正地心心相印。 “多谢姑娘点拨,今日匆忙就去见她,本就是我鲁莽了,怪我思虑不周。” 固然鲁莽,可他终于见到她了。 若要他等,他如何等得下去? “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她问,其实如今的境况,她何尝不知道棘手? 站在周濛的位置上去想,她完全理解周濛的顾虑与不甘。 就算元致有裴述那条三寸不烂之舌,恐怕也难以让她放下顾虑。毕竟,人该如何自证呢?男女之间的恩情与情.爱,界限如此模糊,元致又是个如此沉默寡言的人—— 想必他宁愿用血来证明自己,也不屑于做些巧言令色的事。 这让这个死局变得更加难言与无解。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结果,如果不论你如何努力,她都执意不接受你了呢?” 她立刻又补充了一句,算是最后一个善意的提醒。 “我想过。” 他轻轻笑了出来。 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那你……是不是已有别的女子了?”温如侧目问他。 “……温姑娘,”能听出来,他唇边的笑意未收尽,却透着颇多无奈,甚至告饶。 温如其实也知道,他此刻除了一声苦笑,还能说什么呢? “其实我今日星夜前来找你,是另有一事想问。” 温如终于沉下脸来,对身后翻了个白眼,“我好心好意地劝她、帮你,你们一个两个都如那锯嘴的葫芦,今日你不对我说句实话就别来问我问题,随你想问什么,我一概都不知道。” 他默了默,听起来认真了不少,但仍是无奈,“我怎可能还会有别的女子。” “至于你的问题,我方才不答……实在是因为不知该如何作答,如你所说,有可能无论我做出什么努力,她都不愿再要我了,若真到这一步,我能如何?若她厌我至极,我却偏要留在她身边,这是什么道理? “无论她认为我是来报恩也好如何也好,我无法自证也不想自证,话说千遍她也未必能信,我唯一能做、想做的,便是尽可能让她过得舒心而已,若往后余生的每一日,她都过得欣喜而少有忧惧,我也就了无遗憾了。” 过了片刻,墙的那头迟迟没有回音。 这些年元致极少对人吐露心迹,一时略感尴尬,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元某并非自我标榜,但确是肺腑之言。” 又过了一会儿,那头仍无人应答。 “姑娘?”元致稍显忐忑地问。 “……抱歉。” 终于又传来温如柔和的声音,为方才的走神道歉。 “你方才要问的所为何事?” 元致调整了思路,立刻回道,“关于当年,阿濛她献出高祖遗诏一事。” “你怎知道这个?” 温如刚从思绪中抽离,一时大为惊骇,声调都陡然拔高,忙解释道,“此事实为绝密,牵连甚大,你从何处得知?” 此夜寂静,很快传来元致沉稳的声音。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50 首页 上一页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