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她”的那些记忆都发生在灭门之后,“她”后来做的那些事,桩桩件件都和洛阳朝局有关,周濛刚获得这些记忆的时候还曾经疑惑,不知道“她”这样做的目的,如今想来,若是为了复仇,这一切都合理了。 周濛又想了想,更加确定了这个想法,若换做是她,此仇不报,枉为人子。既是寻仇,冤有头债有主,“她”想寻仇的对象,不就是司马氏么? 虽然先皇已去,但很显然,“她”的仇恨没有因他的死而消散。 而司马氏…… 自己的祖父、父亲,甚至哥哥,不就是司马氏皇族吗? 那为何,为何阿娘会答应嫁给父亲?为何阿娘到死,都没有对她和哥哥说起过外祖家的灭门之仇? 最重要的,“她”后来,复仇成功了吗? 一些谜团解开,而更多的疑惑随之而来。 周濛缓步走向“她”的墓碑,手指从被风霜侵袭得失去了棱角的碑沿上划过,眼神落在碑后那一小方黄土坟堆上,坟堆上的土很新很饱满,也没有一根杂草,看得出常年都有人悉心照料。 在这黄土之下的棺木中,躺着的那位女子,她坎坷的一生只走到了二十九岁这一年,也许此刻棺木的里的她,还保持着来不及老去的姣好容颜。 “师父,那她……后来又是怎么死的?” ----
第54章 = 听到这个问题,梅三娘没有立即回答,她有一瞬间的出神,看了一眼左边的另一个墓碑,转头问周濛: “你没有恢复这段记忆吗?” 周濛摇头。 “连片段都没有?” 周濛还是摇头,“不过,我隐约有过一个奇怪的念头。” 她想起第一次升起这个念头的时候,当时她还因为好奇,特意去试探过元致。 “什么样的念头?” “‘她’想拿自己的命,换另一个人活下去。” 这个念头出现得很是模糊,但异常坚定,这让周濛困惑不已,因为若换做是她,除了哥哥,谁都不可能让她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同样,那时她去问元致,因为据说他们元氏总出情种,但他给她的回答也是一样,他也说他不可能为了未婚妻宇文慕罗放弃他自己。 所以啊,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情种,但凡是个正常的人,都会这么想吧。 男女之情,别说和血缘至亲相比,就算与功名利禄相较,也不值得付出生命。 为了爱人牺牲了自己,给对方换来几十年的漫长光阴,你期盼着他的余生心中念着你,但人世间的诱惑那么多,若是空虚寂寞了呢?若是他转头就去和别人双宿双飞了呢?他还能与新欢生同衾,死同穴,恩爱长久,而作为牺牲的那个,又得到了什么? 况且,“她”还有大仇未报,就为了一个“情”字放弃自己,多多少少……都有些疯魔了吧。 梅三娘看出了周濛神情里的惶惑,又问,“你觉得这个念头不真实?” “不,念头是真的,”周濛摇头,“现在我比较好奇她为什么会这么想。” 梅三娘点点头,目前她的记忆还很零碎,她不能理解也很正常。 这时,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踏雪的声音。 她和周濛同时转身,只见在她们师徒二人来路的方向,正蹒跚着走来一个瘦削苍老的身影。 “她来了。” 梅三娘轻道,而与此同时,她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眉目舒展。 “你还有什么问题,就问她吧,她比我知道的多。” 说着,梅三娘转身朝外走了几步,到几步外最近的那棵柏树下席地而坐,而此时,周濛正好也把老人搀扶了过来。 两人隔空用眼神短暂地打了招呼。 梅三娘心情不错,眼角的笑纹都冒了出来,“既然来了,就该想通了吧?” 夜雪眉眼微垂,叹口气,又蹲下身,动作麻利地把墓碑前的一个铜盆从雪中清理了出来。 梅三娘意味深长地说,“其实你要是能早点想通,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了,不过还好,只要在你入土之前想通,都不算晚。” 对于一个垂垂老矣的长辈来说,这样的话不能说不冒犯,但夜雪一如既往地没有在意。 她拍拍周濛的手,让她和自己一起,一同围坐在铜盆的旁边,然后,从手上提的竹篮中取出火舌和木屑,在火盆中点燃了一堆火,最后,又从篮中去出压在最下面的一大捆黄麻纸和几根线香,给周濛递了过去。 “小女君,还没上过香吧?”她慈和地问道。 周濛伸手将手中线香放在铜盆的火苗上点燃,以祭拜亲长之礼,分别在两座墓碑前作揖下拜。 刚坐回去,就发现裙摆上沾了好些地上的湿泥,夜雪也看到了,“没事,在火盆边烤烤,烤干了一拍就干净了。” 说着又递给周濛一沓黄纸,教她一点点往火盆里扔。 火苗越烧越旺,映在脸上微微有些发烫,偶有寒风吹过,可谓是冰火交织。 眼前这一盆火光,也是方圆百步之内,唯一的一点温暖亮丽的色彩。 夜雪的神情同样温柔,她问周濛,“小女君,你叫什么名字?” 周濛一愣,才想起来老人隐居多年,不了解她的身份背景也很正常。 老人又笑着说道,“你是玉儿的孩子,对吧?” 周濛知道,玉儿是指她的阿娘,她小字弥玉,师父以前叫她阿玉。 她点头,同时说,“我叫周濛。” “周……濛。” 老人也跟着轻轻地吐出这两个字,她读“周”字的时候,语气要稍微重些。 “倒是没想到,你母亲给你取了这个姓氏。” 她又微微一笑,“不过,姓周好,比姓王,姓司马……都好。” 她话里有话,周濛当然知道,王与司马有仇,而且也太过招摇。 夜雪抬手指了指右边的墓碑,“你外祖母的生母姓周,你母亲兴许是想让你随了她老人家的姓。” 原来如此,周濛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姓周的渊源。 “多大了?”老人的眼中依旧含着笑。 “十五了。” 老人颔首,“十五……可许了夫家?” 她温柔得就像一个操心着孙辈的寻常老祖母。 周濛如实答道,“没许夫家。” “年已及笄,却为何还没许过夫家……”老人似是疑惑,还特意看了她一眼。 不是没许过夫家,周濛心道,她总不能说,自己被人拒过亲,还在襄阳赵家签过婚书又和离了吧?老人家哪受得了这个。 “你还有个兄长?” “是,也未成婚。” 老人无端失笑,道,“你兄长是否成婚……倒是不重要。” 周濛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老人已经朝着梅三娘转过头去,和煦的脸色倏然沉了下来,似乎还有几分责怪,“她尚未嫁人生子,你未免太着急了些。” 周濛更觉得摸不着头脑。 梅三娘却冷笑道,“阿玉当年倒是嫁人了,也生育了,你不照样见死不救。” “我……”夜雪顿时哑口无言,握着黄纸的手也攥紧了起来。 周濛始终觉得她非常害怕师父,可这一次,她强自辩解了一句,“我怎会想要害玉儿!我固然有错,可那时我如何能那么做,我不能对不起女君。” 梅三娘好整以暇地看着老人懊恼的模样,笑道,“管你那时怎么想的,如今你也对不起她这么多回了。” “雪姨,”她叹息着唤道,“没想到三十年了你还是这样。” 梅三娘的眼神里满是无奈,她太了解夜雪的性子,一生纠结下不了决断,偏生她自己是个急性子,实在看不下去。 梅三娘知道周濛也急,只是不敢催促,那就索性她来挑明,“雪姨,阿濛和当年阿玉的情形可不一样,她即便现在就生育,血咒也传不下去了。” 意料之中,她看到夜雪立刻变了脸色,她伸手一把抓过了周濛的手腕,苍老得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却清晰地表达着惊恐,把周濛吓了一跳。 “血咒?什么是血咒?”周濛问道,任由老人将两指搭在自己的腕脉上。 没有人回答她。 片刻后,夜雪松了口气,“不可能,她身上并没有那个东西。” 她冷静下来,看向梅三娘,语气中更加笃定,“那东西一直在我的手上,血咒不可能被激活,你休要骗我。” 梅三娘玩味地说道,“那你不妨刺破她的手指,看看她的血。” 两道目光齐齐落在自己身上,周濛知道自己的血格外奇特,不等夜雪动手,她轻轻咬破指尖,黑色的血珠立即冒了出来。 她把手指伸出,夜雪很快握住,血珠被她越挤越多,在周濛的指尖积成一粒珍珠的大小。 血珠呈浓郁的黑色,即便此时日光晦暗,但仔细看,仍然能看到里面跃动的金色光点。 其实这些光点并不经常出现,而且每次出现的时候,她都会有一些不同寻常的反应,要么眼角渗血,要么神志受到那些记忆的侵扰,而此时,她明明什么不适都没有,光点也出现了。 她抬眼去看雪婆婆,却见她神情又露出方才那种惊恐,眉心上的褶子深得像拿刀刻的一般,口中喃喃道,“不可能……这,这怎么可能?” 梅三娘讥讽地答道,“这东西古怪,这话是你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可能的。” 夜雪又去探周濛的腕脉,这一次,她枯槁的手指不停地颤抖起来,反复几次,连脉都有些按不稳了,口中还在念叨,“……这绝不可能。” 周濛还是没弄明白她们二人到底在说什么,她看着梅三娘,希望能够得到一点解释。 梅三娘只递给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是梦魂蛊,”她对夜雪道,“一年多前,这孩子中过梦魂蛊。你知道的,她的血一旦中了蛊,取是取不出来的,后来为了压制蛊虫的作用,当龙寨给她用了些药,好在那些虫子现在半死不活,但血咒……似乎已经被它激活了。” 但夜雪并不接受这个说法,“区区梦魂蛊,怎么可能激活血咒?” 梅三娘反问,“怎么不可能?这血咒本来就是失传的秘术,谁都不知道它的确切性状,你如何笃定它不能被别的方法激活?” 夜雪仍旧斩钉截铁,“从未有过这样荒唐的说法。” 梅三娘素来知道夜雪执拗,这样简单易懂的一件事,偏偏她就是不能理解,不愿变通。 她早已耐不住性子,气得音调拔高了不少,“管你信与不信,她血中出现光点,这已是事实!” 看着那粒血珠,老人仿佛又犹豫了,可还是沉默不愿改口。 梅三娘不自觉地将拳头攥紧,属实无可奈何。 “雪姨你清醒一点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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