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你母亲的命难道还救错了?非得把人心想得这么坏!” “你也姓朱,你也是英国公府的人,把国公府的名声毁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母亲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你非得为了她,把现在一个个大活人都给弄得身败名裂才高兴?” “你不要前程了,朱家还有这么多人,我们要!” “他又没把人领回来在你眼皮子跟前转,你怎么这么不知足、不懂事?” “是你母亲病倒在先,英国公府已经仁至义尽了,我们没有那个脸闹上门去!” 惟妙惟肖。 悲戚之情太盛,朱绽再也撑不住,蹲下身子痛哭起来。 林云嫣在她身边蹲下,伸手抱住她。 比起安慰,朱绽更需要大声哭出来。 “我后面的话可能不太好听,你要听了生气,你回头骂我好了,”朱绽一面哭,一面哽咽着说,“我有时候很羡慕你。 你母亲没了,走得也很突然、很痛苦,但她起码没有遭八年的罪,一个晚上,也就到头了。 你父亲又那么好,可以名正言顺续弦的,他没有续,也没有一定要生个儿子出来,爵位将来给侄子,他也没任何舍不得。 不拿你母亲的事沽名钓誉。 我真的羡慕你。” 林云嫣的眼中亦有泪光。 人心善感,对于真情实意的悲痛哭泣,岂能毫无动容? 她和朱绽是相似的,她们的母亲都“离开”了,可她们又是截然不同的。 这并不妨碍林云嫣体会朱绽的苦痛。 等朱绽哭得差不多了,林云嫣拿帕子给她擦脸。 “没想骂你,我也没生气,”林云嫣放缓语速,认认真真与朱绽说话,“你这些话除了我也没处说去了。 不想母亲活着受罪,我母亲那样走得一干二净的、反而是种幸运。 倘若不是我,你跟别人谁说这话,她们都得骂你有病。 可我不会,我知道你说的是一种道理。” 朱绽靠着林云嫣,缓了好一阵子,喃喃着心里话:“我经常做梦,都梦见我母亲说她活得好痛苦,她日夜被病痛折磨。 我有好几次都想拿剪子把我母亲刺了算了,可我好没用,我下不去手,也许我真疯了就能下手了吧…… 她解脱了,我疯就疯吧,总好过她一直受罪……” 林云嫣握着朱绽的手。 前世的朱绽最后走上的就是这条路。 “可我又好不甘心,”朱绽道,“明明他们都是凶手,他们为了自己那点儿名声,让我母亲痛苦那么多年,我就算让母亲解脱了,他们又有什么损失? 他们还是仁厚的、慈良的,一个个披着人皮,靠吸我母亲的骨血吸出来的光鲜人皮,我如何甘心? 郡主,是我偏激了吗?”
第68章 来拿碗茶喝 偏激吗? 再豁达的人,心中也会有执念。 若不然,岂不是真成了没心没肺的? 而朱绽显然不豁达,她在这条无人能讲述、无人能理解的路上走了八年,念想越来越深重。 她找不到破局的方向。 “你想撕开他们的面皮,把你母亲的苦痛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林云嫣道,“如果,那些‘所有人’也不能明白呢?” 朱绽不由看向林云嫣。 “你祖父叔伯说的那些,能负担得起开销、伺候照顾无需你动手、已经仁至义尽,”林云嫣苦笑着摇了摇头,“如若你是旁观者,你能理解谁?你想到的是谁?” 朱绽沉默着。 她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了,看不清楚林云嫣的表情,但对方的声音柔和细腻,似一碗温润清茶,让她稍稍放松情绪。 她能够静一静悲痛的心境,认真去思考。 “世人多疾苦,世人总伺候过几个老人、病人,受过拮据的苦,也尝过辛劳伺候的难,”林云嫣叹息了一声,“但世人却不一定自己动弹不得、半死不活过。” 哪怕是上辈子的徐简,两条腿彻底废了,出入只能靠轮椅,无论意志有多坚定,也有许多事情需得身边人分担…… 但他那样的,也远比“只剩喘口气”的英国公府四夫人强太多了。 真正到了朱绽母亲那个地步的,都没有意识了,还怎么去思考、去理解朱绽的心? “你祖父他们未必是真不懂你与你母亲的苦痛,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可一旦撕扯开来,他们的话语完全是站得住脚的,”林云嫣道,“你即便告到慈宁宫、告到御前,他们也‘没有错’。” 朱绽死死抿着唇。 她何尝不知道呢? 正是太懂了,才会无能为力,才会自己跟自己纠结。 “是啊,我喊得再大声,也没几个人能懂,一如我当年不懂外祖母,”朱绽颤着声,道,“只有真心实意爱着病榻上的那人,才会想到放弃。” 因为放弃,比坚持难得多。 背负一条人命,一辈子住在思念与忏悔之中,也要面临旁人的不理解与指责,内心必然不平静。 “不费力气的坚持,才会这么心安理得,毕竟都尽力了,”朱绽勾着唇角,笑容讽刺至极,“所以,我再不甘心,也无可奈何吗?” 林云嫣问:“倘若英国公府出了什么状况,你想过自己怎么办吗?” “想过的,”朱绽道,“我都想拿剪子刺我母亲了,我还想连自己也刺了算了。 你看,死路都想好了,也就不怕了。 若是抄家了,倒还干干净净走呢…… 郡主,我唯一的心愿就是母亲能走得平顺些,而不是这么拖着、成为他们沽名钓誉的工具。 我也明白,要达成这个目的,总要付出一些代价。 我动手弑母,代价是我。 若能扯下他们的皮,我是英国公府的姑娘,我必然也是代价之一。 同样都是代价,我为何做不到后一种呢?” 林云嫣握着朱绽的手。 朱绽比她了解到的还要透彻。 看得清、想得透,也就更能明白自身的弱小与无力。 如此下去,想不疯都难。 心中情绪宣泄大半,朱绽轻松许多。 没与林云嫣说场面话,她让小二送了盆水来净面,又点了一桌子的菜。 等她洗去脸上泪痕,林云嫣从腰间香囊里取了一盒香膏出来。 这下,轮到朱绽惊讶了:“你还随身带这个?” 林云嫣简单答了声:“习惯了。” 她确实习惯了。 印章不贴身收着就不放心。 徐简久坐轮椅,一年四季都少不得拿香膏润一润腿,不然会裂一道道口子。 长年累月的,回到这个时候,她都没有改掉。 “快些来吃,”林云嫣与朱绽盛了碗热汤,“吃饱了有力气,你想怎么哭都行。” 朱绽接了:“等吃完,我带你去见见我那个回不了府的弟弟。” 林云嫣应了声。 吃饱了,朱绽拉着林云嫣上了自己的马车,与车把式说了声。 只看她现在模样,与平日里爽朗无二,哪里能看出内心阴霾? 朱骋的外室住在六果胡同。 马车一直驶进去,停在了朱绽说的地方。 朱绽轻声道:“我下去就行了,你就在车里看,省得莫名牵扯到你。” 说完,朱绽也不摆脚踏,直接跳下车去。 走到门前,她抬手拍了拍门板。 不轻,但也没重到砸门。 不多时,门从里头打开。 开门的是个老婆子,见敲门的是朱绽,她的脸色刷得一白,下意识就要关门。 “你关上试试,”朱绽伸手横拦着门,“你敢关、我就敢砸。” 老婆子吞了口唾沫,到底没敢关门。 这位是府里的贵重姑娘,不管父女关系如何,上头也还有祖父母、叔伯,真把姑娘的手给夹伤了,住在这儿的夫人公子未必如何,但她这个老婆子定然是要倒霉了的。 “您……”老婆子讨好地笑着,“您怎么来这儿了?” “路过,嘴渴了,来拿碗茶喝,”朱绽道,“怎么,我喝不了你们这里的茶?” 老婆子:“这……” 正僵持间,那外室王娘子隔窗问了声:“谁来了?” “我来了。”朱绽直直回了声。 王娘子看清朱绽模样,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院子里:“姑娘既来了,进来坐吧。” 主子发话,老婆子让开门,转身去准备茶水。 朱绽压根没有关门的意思,反而把另一扇门板也打开了。 从车把式手中接过脚踏,她往门边一摆,当成杌子坐下来。 王娘子见她如此,嘴角抽了抽:“姑娘,这不合规矩……” “规矩啊,”朱绽道,“那让你儿子过来给我行个礼,长幼有序,没错吧?” 王娘子转身回屋里去了,不多久,牵了个小童出来,后头还跟着奶娘。 朱绽意外地看了眼王娘子。 她本以为王娘子会拒绝她的要求,没想到,那厢还真就让小童规规矩矩唤了声“姐姐”。 朱绽问:“会背诗吗?都五岁了,能背一些了吧?” 那孩子自然不懂大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听了这句,老老实实背起了诗。 朱绽接过了茶碗,放在脚边,却没喝一口。 她静静地,听小童背了一首又一首。
第69章 快搬车上去 马车上,透过帘子那一点缝,林云嫣悄悄看着院子里的人。 而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位奶娘身上。 脑海里,一位老妪的五官渐渐与奶娘重叠在了一起。 林云嫣确定,她一定见过这人。 从容貌变化看,应该是几年之后,老妪白发苍苍…… 再多的,一时之间,林云嫣回忆不起来了。 她只好再把视线落在其他人身上,王娘子、老婆子、小童,都没有任何熟悉之感。 门边,朱绽依旧是面无表情。 林云嫣倏地想起她那句“疯了”,灵光一闪,记忆露出了些许模样。 是个疯婆子。 她从前遇到这奶娘时,奶娘疯了。 彼时她和徐简去善堂寻人。 善堂颇大,除了孤儿,还有许多无人奉养的老人,另有一间严严实实的屋子里、住着些疯魔之人。 为免他们生事,日常都拿绳索捆在柱子上。 那天却有一人挣脱了,冲出了屋子,最后好几个壮实人一块抓她,才将她抓回去。 那个疯婆子,正是眼前的奶娘。 算算时间,大抵有个九年左右光景,这期间,这位奶娘身上发生了什么? 又或者说,这位奶娘,与她和徐简从前追寻的事情有没有关联? 林云嫣此刻自是无法判断,便先将此事记下。 院子里,小童还在继续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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