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了口,圣上先问了些兵部事情。 李邵说了观政状况。 从前徐简给逼出来的好习惯,每日李邵都会写小结。 就算是流水账,只要写得多了,也能弄清楚这些时日的进展变化。 说着说着,李邵心中想法也存不住,张口问道:“定北侯府的调查还没有结果,裕门那里真的不会出事吗?如若定北侯真投了李渡,那我们就麻烦了。 关内守备调度,屯兵屯粮状况,等于是都曝露在了李渡的眼皮子底下。 李渡若放火烧我们几座粮仓,将士们吃什么?” 圣上笑了笑。 虽然在信不信任定北侯之事上,邵儿与他意见并不一致,但防备的思路确实没有错。 “朕也正好要同你说李渡之事,”圣上严肃起来,道,“夏清知认识一书生,那书生故意误导他,想让他认为你母后有隐疾……” 李邵瞪大了眼睛:“隐疾?” “疯病,”圣上长叹一口气,“他们想让世人以为你母后有疯病。” 李邵蹭得站了起来,气愤之情溢于言表:“夏清知知不知道他姓夏?知不知道母后是他姑母?” “他是稀里糊涂地没有识破骗局,好在也不是真昏了头、上当了,”圣上示意李邵坐下来,“你听朕慢慢与你说。” 李邵是急性子,哪里受得住“慢慢”? 可父皇发话,他一个人着急也没有用,只能硬忍着如坐针毡听圣上说。 听到要紧处,圣上不疾不徐往下推进,没有给李邵插嘴的机会。 所有来龙去脉听完,李邵浑身跟爬了虱子似的,难受得要命。 “那书生是故意使坏,自是什么危险他说什么,夏清知又是怎么一回事?去信外人?” “母后怎么可能有疯病?全天下点香用香的人多得去了,难道都疯了不成?荒唐又可笑!” “宁安注意到的?又让她瞎猫撞着死耗子了?不怪儿臣好奇,父皇,宁安总会留意到一些东西,好像比别人多双眼睛多双耳朵。” 圣上开口道:“亏得宁安仔细,要不然……” 疯病。 圣上一想到这个词就心痛。 那么好的发妻,他怎么忍心让她受那般污蔑? 何况,即便最后压下去了,他可以用皇权堵住攸攸之口,却管不住别人猜忌的心。 再者,此事对邵儿也会有非常大的影响。 能按死在萌芽之中,那是再好不过。 “儿臣要问问夏清知!”李邵道。 “你问他做什么?”圣上问道。 “他怎么就这么容易上当!”李邵忿忿道,“他自己蠢,还险些拖我下水!” 圣上语重心长道;“邵儿,分辨忠奸,始终是难题。奸诈小人要防,而有些人他不奸,他甚至与你站在一处,对你忠心耿耿,但他却是个糊涂的。” 夏清知就是那个糊涂的。 李邵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还有刘迅。 刘迅也是个糊涂的。 父子两人又说了不少,李邵才告退离开。 回到毓庆宫,李邵在桌边坐下,一抬头正好对着一座插屏。 插屏正是先皇后的遗物,早先在东宫弄坏了,李邵为了安抚圣上、亲手修了。 接了腿,涂了漆,能站得稳了,就是屏面上的刺绣染了其他色,修不了,就这么留着。 搬过来后,李邵并没有把插屏收起来,就这么摆在内殿的显眼处。 要说对母后遗物有多么看重,倒也不是,但他知道父皇喜欢,父皇现在不会来毓庆宫,但郭公公、高公公都长着嘴。 何况,插屏是他亲手修的,也算是个“成就”。 平时看惯了,没有多余想法,今日想到有人想给先皇后盖上疯子的帽子,李邵火气蹭蹭冒起来了。 他的母后,怎么可能是疯子? 他的母后,怎么能是疯子?! 听父皇那意思,背后算计的又是李渡,这人真是臭虫一只,躲在暗处尽放屁! 夏清知就是个蠢货,那个书生…… 李邵眼前一亮,对,还有那个书生,他都不晓得那书生姓甚名谁! “高公公,”李邵忙唤了声,“明日你替我问问宁安,她把人藏哪里了?” “藏人?”高公公哎呦一声,“郡主藏什么人?” “你只管问,宁安心里晓得,唉,算了!”李邵又摆了摆手,“算了,你别去问了。” 高公公是曹公公的心腹,让此人去问,他李邵还没得到消息,父皇那儿怕是已经知道了。 李邵越想越烦:“你让玉棠过来。” 玉棠是毓庆宫的宫女,先前被李邵看上收用了。 高公公应下。 等玉棠过来,廊下,高公公低声问道:“上回跟你说的话,都记得吧?” “记得的,”玉棠娇娇柔柔,面露三分怯意,“尽心伺候殿下,不许惹是生非,若听话乖巧,往后多少也能得一份体面,若拎不清、自以为是,以前东宫那些人手的下场就是奴婢的下场。” 高公公道:“记得就好,去吧。” 玉棠抬步进去。 高公公站在殿外,吹了会儿风,想到曹公公今日叮嘱,心思一动。 他先寻了郭公公:“殿下叫了玉棠,得让小厨房备汤药,我去寻曹公公,有事要与他禀一声。” 郭公公道:“放心,这里我看着。” 天已经黑透了,要说晚、却也没有那么晚。 圣上还在御书房里看折子,曹公公出来,问道:“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殿下回去之后,让小的‘问问宁安郡主把人藏哪里去了’,说完又后悔了,说‘别去问了’,”高公公道,“小的记着您说的,近几日又有人在布置乌七八糟的事情,小的不知详情,怕疏忽了,就赶紧来跟您说了。” 曹公公闻言,低叹一声。 这真是…… 那书生在郡主手上,与其说扣下了,倒不如说保护了他。 大殿下那性子,若是冲动了,再被人一激,说不定就大打出手。 “杂家有数了,”曹公公道,“你伺候好殿下。” 今夜月色淡。 离京畿不远的一座小镇里,许多人家都已经吹灯入眠,只偶有几间还有亮光。 镇子西侧有一间三进的宅子,是镇中大户的家。 三进的主院里点着油灯。 榻子上,面色灰白的李渡重重咳嗽了一阵。 叶公公轻轻拍打他的脊背:“主子,明日还是让大夫再给您看看吧。” “看来看去也就这么个意思,”李渡拒绝了,“好不了,也坏不到哪里去。” 他这个毛病是逃出皇宫那夜落下的。 许是沿着水道出来时、不小心呛了两口水,总觉得胸口不舒服。 那几日事情多,虽然是按部就班,却也是匆匆而行,没有多余时间调养身体。 等他到了落脚之处,缓过劲来,咳嗽的毛病就留下了。 好在,就是夜里容易咳,别的都不影响。 “苏议到哪里了?”李渡问,“收到新消息了吗?” “就前天有一封密报,说是已经行了大半了,”叶公公答道,“若无意外,再过一旬应该就能赶到此处。” “他倒是不急。”李渡哼了声。 叶公公给李渡奉了茶水。 李渡润了润嗓子:“时候不早了,明日再说吧。” 叶公公依言,正要吹灯,外头就有通禀声,他赶紧出去看了看。 不多时,他重新进来,低声与李渡道:“京中布局似是出了些状况,三圆胡同被查了。” 李渡眉宇微微一蹙。 虽说离开京师,但后头的推进也是一早就安排下了,大概在什么时候走到哪一步,也有一个规划。 从时间来看,眼下京中还未有先皇后的流言,但三圆胡同先被查了…… “怎么回事?”李渡道,“哪一环出的问题?” “具体状况还未弄清楚,”叶公公道,“但这几日宁安郡主接连去过恩荣伯府,小的想,兴许问题出在郡主身上。” “宁安?”李渡啧了声,“她的运气倒是不错。” 在李渡看来,宁安这样的从小被宠着长大的小丫头片子,有点小聪明,胆子也不小,但要说能成什么大事,他是不信的。 李渡想围绕李邵做些什么,自是等到徐简离开京城、不能成天跟着李邵了才动手。 没想到,徐简不在,宁安却有这般好运气。 可运气这种东西,哪有说得准的。 “不着急,”李渡沉声道,“东边不亮西边亮,既然抓住了那厢把柄,多的是法子用出去。夏氏疯不疯,可不由他们说了算!” 叶公公应声。 李渡又问:“刚还有什么消息一并送来?” “说是小主子还是住在宫里,吃喝用度上一切平顺,您不用担心,”叶公公道,“旁的事情也都没有出岔子。” 李渡颔首,道:“嵘儿可得争气些。” 叶公公笑了起来;“要说运气,小主子才是好运气。 在那么个山坳坳里挨了那么久,小的们都准备送他下山了,就来了两个年轻人。 偏那两人还是诚意伯府的亲戚,借由他们发现小主子,徐简心眼再多又能如何? 您放心,运气好,说明天命站在您这一边。 算算日子,景州那儿也差不多准备好了,等那厢动手,再配合京城,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李渡想说什么,嗓子眼里又难受,捂着脖子用力咳嗽了好一阵。 好不容易缓和下来,他摆了摆手:“先睡吧。” 屋里的灯暗了。 李渡躺着,睡意不浓,脑海里反反复复梳理着。 所有的状况都推演了一遍又一遍,确保能推动下去,也给出现问题的地方安排好修正。 都说人算不如天算。 但只有算无遗策,才能有力气与天去争! 裕门关。 这里的天比京城亮得晚。 城墙上、大营中,火把烧了一整夜。 天边露出鱼肚白时,徐简登上城墙远眺西凉与古月驻地。 自从抵达之后,他们与敌军有数次交锋,谈不上激烈,却也有些伤亡。 关内重防卫,不管敌军如何叫阵都不理会。 许是插上了徐字大旗,敌将叫阵时没少辱骂老国公爷,各种难听话层出不穷。 定北侯担心徐简年轻人血气方刚,受不得这种屈辱,让他回营帐去,徐简拒绝了。 他的确年轻,但他根本不会被这种手段激怒。 叫阵而已。 祖父在世时,最喜欢给他讲的故事就是当年如何在阵前叫嚣,骂得敌将赤脸冲冠、不管不顾要决一死战。 徐简听多识广,第一次出征裕门,他亦被祖父派去叫阵。 雅定然不雅,俗却也没俗到哪里去,仗着祖父对敌将的了解,徐简骂得直指对方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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