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慎呵呵笑了笑。 只要朱骋配合,他也懒得唱大黑脸,累得慌。 “案子还算清楚,”他在椅子上坐下,道,“但该交代的都必须再交代一遍。” 朱骋忙道:“应该的、应该的。我晓得自己犯事儿了,要不是摔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家里来说多少好话,我还得在牢里待着。” 一听这话,单慎的嘴角抽了下。 眼前这位朱四老爷,摔得屁股坐地、四脚朝天,难看是难看了点,但要说伤到了什么筋骨,真没有。 偏偏朱家那几兄弟,为了能占得些上风,话里话外的“摔得不好残了瘸了怎么办”,听得单慎心惊肉跳的。 毕竟,当时边上就坐着个从马上摔下来、伤到筋骨的辅国公。 现在走路是看不出问题了,但同朝为官的人人都晓得,徐简若真的伤愈、没留下什么遗症,他能在京里待着? 他早就回裕门关打西凉人去了! 单慎狠狠骂朱家那几位不会说话,又在心里感叹辅国公海量,一点儿不跟那几张笨嘴计较,而后赶紧让了一小步,把朱骋挪来厢房拉倒。 免得英国公世子再说下去,真把辅国公惹恼了。 等徐简也坐下来,师爷预备好了纸笔,单慎开始问话。 “李元发与四老爷认得吧?”单慎问,“老实巷那儿,是您让他去挖的吧?” 朱骋撇清道:“真不认得他。” 单慎的脸沉了沉。 看看,这不唱黑脸,还就有人不乐意。 “我这人呢,最不喜欢别人把我当傻子,”单慎道,“我若是傻的、昏官,圣上把顺天衙门交给我,那圣上岂不是…… 看不起我,不算什么,看不起圣上,啧啧啧! 你们英国公府能在顺天府里提这提那的,要不明儿都去御书房里提?” 朱骋的眼睛倏地瞪得老大。 这、这怎么就牵扯到圣上了呢? 边上,徐简抿着茶,压了压唇角笑意。 他说单慎会骂人,那真不是吹捧,是真会骂,给人戴帽子一顶接一顶的。 来顺天府坐镇,徐简有自己的目的,但不得不说,有单慎这么一位府尹在,他的衙门坐堂之行能添不少乐子。 单慎吓唬完了,又开始摆事实:“李元发死了,那姓席的还活着。 他今早上来衙门报到,听说李元发被您一拳头推死了,吓得两条腿发软。 您说明儿他再来时,会跟我说什么?” 朱骋颤声道:“没有一拳头,是掌心、掌心。” 再多的,他依旧咬着牙,没肯往下说。 徐简放下了手中茶盏。 看得出来,朱骋不蠢,他不会轻易认下。 过失致李元发死,添上个抛尸,凭借着朱骋的家世,只要愿意赔足银钱,让李家人“谅解谅解”,对他的判罚不至于过重。 甚至,老迈的英国公再撇下脸皮,去御书房里哭一哭惨,让圣上开个恩典,朱骋能全身而退。 挖老实巷那儿,禁书也好、金砖也罢,那是李元发干的。 李元发先前都翻供说了与朱骋无关,只要朱骋咬死,谁能把事儿盖到他脑袋上? “席东家活着”这种话,也就是今晚上、单府尹能诈一诈朱骋。 等明日朱家人再来一趟,想到了翻李元发偷盗案的案卷,就晓得席东家撇得比李元发都“局外人”了。 再给朱骋递个话,这诈的路子都走不通。 毕竟,金砖早就不见了,朱骋只当没那两箱东西,早脱身早安全。 “你不愿意说,你那外室呢?”徐简看着朱骋,“你被抓住、带回宅子里时,她正想要搭梯子翻墙。 我问她是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她理直气壮。 这么想来,二位之间也没有多深厚的感情。 再想想,她现在在大牢里睡稻草,你在这儿睡锦被,她会编排你什么?” 朱骋的眉心皱了皱,很快又松开。 他自以为这表情变化一闪而过,却没想到,并没有逃过徐简的眼睛。 “你……”喉头滚了滚,朱骋干巴巴笑道,“辅国公年轻,也没有娶妻,不懂夫妻之间相处才会这么想,等你以后成亲就晓得了,哈哈哈。” “我看是难,”徐简的语气没几分起伏,“我这人就干不出‘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事儿,也干不出明媒正娶的在病床上剩一口气,外头再去养个别有用心的。” 提到了朱四夫人,朱骋的面容里露出了浓浓的难过与悲痛。 “我很想要她醒过来,她现在那个样子,我很是心痛,我不敢去想,这才逃避了……” 这些情绪来得太快了,几乎是见着了闪电,就接着了雷声,一气呵成。 仿佛已经排演了几百上千次。 假得让单慎都连连摇头。 “四老爷,外头骗骗不谙世事的小娘子们的深情话呢,就别在这儿说了,这里……”单慎手指一伸,一个一个点,“您、辅国公、师爷、我、再算上门口守着的衙役,都是男的、爷们,说直接点,用屁股能想明白的事儿,您就别说是过了脑子。” 这一下子,别说师爷大笔直抖,徐简也没忍住笑,靠着椅背乐得不行。 朱骋何时被人当面这么戳穿过,脸皮子彻底挂不住了。 “你说你扯深情话做什么?”徐简一点不掩饰笑容里的嘲讽,“我想说的明明是‘别有用心’。 我们若是没点儿消息,能让李元发出顺天府? 我对你和尊夫人的感情兴趣不大,我就想听听‘干爹’的事儿。” 朱骋的呼吸凝住了。
第88章 比那狗东西有用 “干爹”两字,让朱骋整个肩膀都绷紧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徐简。 到底是哪里走漏了消息? 另一个说不出话来的是单慎。 他让李元发走出了顺天府,但他手里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什么干爹,他一丁点都不知道! 不过,只看朱骋的表情,单慎就晓得辅国公问到要害了。 不知归不知,单慎毕竟为官多年,又经常办理各种案子,面上断不会露出端倪来。 他坐直着身子,抿了一口热茶,一副从容自若、了然于心的态度。 这架势显然是唬着朱骋了,尤其是徐简那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气定神闲模样,让朱骋越发相信“干爹”的身份已经曝露。 再想到徐简刚刚说过的话…… 莫不是那女人真把他卖了? 不对。 卖了他,她也跑不了,不至于这么愚蠢。 他的动摇与迟疑,没有逃过单慎与徐简的眼睛。 单慎轻轻咳了声,示意徐简再接再厉,给朱骋来点儿猛药。 徐简笑了笑:“你那外室认个干爹也就罢了,你有个封了英国公的亲爹,你认个内侍做干爹,又是哪门子乐趣? 别说那不是你干爹,你跟人家干女儿双宿双栖的,半个儿子也得叫声爹吧? 英国公知道你给他找了这么一个亲家吗?” 朱骋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有哪条律法上写着,内侍不能收干女儿?又有哪条写着,我不能收了内侍的干女儿?” “那倒都没有,”徐简没有被朱骋的态度影响,“如果那内侍没有亲眼看着金砖埋下去,而你又没有去挖金砖,那你给他养老送终都没关系。” 朱骋:…… 先前,单慎打先锋,徐简后行,两人与朱骋拉扯了这么多,朱骋的心境已经不似最初一般平和了。 他的阵脚,已经在一波一波的进攻中被扯乱了。 徐简很清楚朱骋的状况,也清楚现在直指中心,比一上来就亮牌,能获得更多的成效。 “你是不是在想,反正金砖变成了禁书,哪怕我把你那干爹提溜到衙门里来,罪名都不够严实?”徐简问道,“十几年而已,他那张老脸,宫里总有人认得。 他埋下去的金砖是谁的?你说圣上在不在乎? 牵扯上那么一位,英国公别想着保儿子了,他得先想想怎么保他自己和家里其他人的脑袋。” 朱骋连呼吸都忘了。 直到闷着了,他才连连大喘了几口气。 为什么? 徐简知道“干爹”也就算了,为什么还会知道干爹的身份、知道金砖的归属、知道那位殿下…… 这不可能! 不,现在不是投降的时候。 金砖没有了,甭管是早几年就被人挖走了,还是高安挖的,总之就是没了。 没有金砖,什么都是“猜测”,缺少实证。 正一遍遍暗暗告诉自己要稳住,朱骋就见徐简站起了身。 不紧不慢,徐简举步走到朱骋边上,而后,他弯下腰来,声音压得格外低,没有让单慎与师爷听见。 “尊夫人病得很怪,吊命的方子也很怪,”徐简道,“我若没有料错,尊夫人会病倒,与你那干爹有些关系吧? 他手里既有药方,你说,在尊夫人之前,他这方子会没有对别人用过吗? 我给你提个醒,定王殿下。 皇太后就定王一个儿子,你觉得她老人家会放过你和英国公府吗?” 朱骋的脑袋里,似是落了一阵天雷,轰得炸开了。 怎么会? 那内侍他分明说过这方子可靠、安全、绝对不会出岔子,怎么就露出马脚了? 而且,定王殿下? 那断子绝孙的东西,曾拿此方对定王下手? 他怎么敢?! 徐简说完这些,没有管朱骋那精彩万分、直至死灰一般的脸色,又缓缓走出了房间。 金砖之事,朱骋必然会守口如瓶。 一旦他交代了,那就与李汨扯上了关系。 哪怕他咬死了自己见钱眼开、只想拿银钱挥霍,与李汨没有任何往来,他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那他为了自保,十之八九会把王娘子推出去,将自己说成被女色所骗的糊涂蛋,也好过因与废皇子牵连而掉脑袋强。 可徐简不能让朱骋脱身。 那位内侍也好,李汨也罢,掘地三尺也得把人挖出来。 幸好,林云嫣那儿收获颇丰,又给了他新的消息。 比起“不知所踪”的金砖,病重的朱四夫人是活生生的证据。 厢房里,单慎也起身了。 他冷着脸与朱骋道:“莫要小瞧衙门办事儿,现在能让您自己说还体面些,等英国公焦头烂额的时候,您还能有这份体面吗? 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说。 慢慢想,我不着急。” 说完,单慎也走了出来。 离开了朱骋的视线,单大人的着急迅速爬到了脸上。 “国公爷,”他问徐简道,“到底是哪位内侍?这案子的背后竟然牵扯得这么深?” “具体是谁,不得等着朱骋说吗?”徐简道,“去问问那外室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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