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谢七郎真正的可怕之处啊。 无论这个人的人品再怎么不堪,但他是真的聪明啊,而且一旦认准什么事,就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换做是其他人,可能早就后悔不已,连想都不愿意再想起烟花这回事。可谢七郎不会,无论付出怎样惨痛的代价,只要他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就一定会紧咬不放。 也是从那天起,兰墨对谢七郎生出了杀心。 烟花是多么美好美丽的神迹啊,它是世间最美的东西,可是谢七郎却想改动烟花的方子用来杀人? 这是对烟花的亵渎,对舒夫人的亵渎! 若世人知道了烟花还能用来杀人,那他们会怎么看舒夫人? 所以,他绝对不能让这样的方子流传出去,谢七郎该死! 但这只是一个念头,兰墨一直在犹豫。毕竟他五岁就到了谢府,这些年来,他跟在谢七郎身边,虽然也吃了不少苦头,忍了不少委屈,但他终究还是锦衣玉食的长大了。他没有寻常奴仆对主人至死不渝的忠诚,但他对谢七郎也并没有多余的恨,他只是厌烦,厌烦自己卑微的身份和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命运,更厌烦谢家父子对他的纠缠觊觎。 他还只是个孩子啊,他从来没有杀过人,被谢七郎养得比寻常女郎还要娇贵,他真的能杀人吗?他真的会杀人吗? 于是,就在这一遍又一遍的犹豫踟蹰中,谢瑾来了,还带来了盐,带来了舒夫人‘晒海制盐’的智慧。 盐啊...... 遥远的,埋在岁月深处的记忆被这个字触动。 兰墨想起了自己来到谢家之前的事。他比寻常的孩子早慧,两岁以后的事情,他都能清晰地记得。 他出生在西域一个名叫鄯善的小国,父亲是个小商人,母亲是地位最卑贱的舞姬。他的父亲一共有五个妻子,他母亲只是其中身份最低的,但是却因为美貌而颇受父亲宠爱,父亲当年做的生意,其实就是从汉人这边的私盐贩子手中买盐,然后再卖到西域各个小国中。 西域诸国不产盐,纵使有盐矿的,但也不懂怎么制盐,所以一直都是通过丝绸之路从汉人这边买。 盐是极其昂贵的,普通的西域百姓根本买不起,兰墨幼年时便见过各种各样因为吃不起盐而生病乃至死亡的人,所以他从很小就知道,盐和水一样,是维持生命必不可少的东西。但盐更贵。 后来,父亲在行商途中被杀。 母亲和他、以及年幼的妹妹,只分得了很少的一点钱财,然后被赶出了家门。 他们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举步维艰。 母亲在繁重的劳作之后,把所有食物和水都尽可能的留给他和妹妹,偶尔,他们也能从食物中尝到一点点属于盐的咸味,但是母亲自己肯定是舍不得吃盐的,于是她生病了。 她全身浮肿,双目无神,手脚无力,那些老人们说,她这病就是因为缺盐,要是再吃不到盐,她最终会死。 母亲要是死了,他和妹妹都会死。 可盐实在太贵了啊,贫困的他们根本买不起。西域每年都有大量的因缺盐而生病死去的人,人们都已经见怪不怪,麻木不仁了。 于是才五岁的兰墨就把自己卖了,因他的聪明伶俐,也因他绝佳的容貌,他把自己卖了二两银子,然后用这二两银子,买了三两盐,留给了母亲和妹妹。 再然后他被不停的转卖,直至被卖到谢家。 后来的记忆中,他再也没有因吃盐而苦恼过,跟着谢七郎,他甚至连山珍海味都吃腻了,更何况谢家自己就煮盐贩盐,又怎么会缺盐?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有一个人,她能想出‘晒海制盐’的妙法,她能让普天之下所有的百姓都能吃得上盐! 她打破了世家对于盐的垄断,她让盐的价格从天上掉到地下,哪怕为此她会得罪所有世家,她也仍旧还是这么做了。 虽然谢瑾说,公开晒盐之法的人是燕北王,但兰墨还是觉得这件事功劳最大的是舒夫人。只有她那样的神女才会体恤天下万民的艰辛,才会悲悯苍生的不易。 至于燕北王,以前可从来都没听说过他爱民如子的名声,倒是关于他暴虐成性杀人如麻的恶名人尽皆知。 只要一想到这些,兰墨平静无波的心湖就会涌起无尽的酸涩,要是人人都可以吃得上盐了,那么他的母亲和妹妹,应该也能吃上了吧?她们再也不会因为缺盐而生病死去了吧?虽然他不知道如今她们还有没有活着,但要是活着的话,她们应该也会开心得落泪吧? 但谢瑾容不得舒夫人,谢七郎容不得舒夫人,所有的世家都会想要她死! 兰墨甚至能够想到,谢七郎一定会利用舒夫人的两个孩子威胁她,逼迫她,然后害死她。 所以谢七郎啊,他真的该死了。 那一瞬间,所有的犹豫和踟蹰全都消失不见了。 谢七郎真的死在了自己手上,这一切都比兰墨想象的要容易得多。所谓的世家贵子,疏狂名士,不过如此。 直到谢七郎真正死在自己手上那一刻,兰墨才终于明白,原来人和人,无论贵贱,真的没有什么不同。佛家讲的众生平等,原来不是唬人的。 将谢七郎的尸体平放到塌上,然后把地上散落的笔墨和竹简捡了起来。 他用谢七郎左手书的笔迹在上面写了几行字。那是谢七郎曾经告诉过他的,他悟出的‘大杀器’的配方中的一部分。当然,兰墨只是写了其中几样,任何人拿到这配方都没用,既配不出烟花,也配不出谢七郎口中的‘大杀器’。 若是谢瑾此刻在这里,应当会万分震惊,因为兰墨模仿的谢七郎的左手书,居然如此的惟妙惟肖,简直可以说是分毫不差!非但外人看不出分别,恐怕就连谢七郎自己见了,也会混淆。 而兰墨这一手模仿主人笔迹的本事,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就连谢七郎都不知道,他手把手调教出来解闷的小书童,居然能仿他仿的如此之像,且无论左手右手,全都信手捏来。 将这份竹简收到袖口之后,兰墨又从库房中搬出了几个铁桶。 这些铁桶里装着的东西是黄磷,平时都是用水浸着以防止黄磷自燃。若不是谢七郎喜欢炼丹、制毒,兰墨也不会如此熟知这些东西的用处以及危险。 此次若不是谢七郎想要研制烟花,这长生观里也不会备上这么多黄磷和其他奇奇怪怪的矿石原料。 其实早在对谢七郎动了杀心那一天,兰墨心底深处就在琢磨每一个细节,怎么杀了他还不被人察觉,所以此时此刻,兰墨只是按部就班,半点慌乱都不曾有。 他用匕首将盛放黄磷的铁桶戳出一个个小口,让里面的浸泡着黄磷的水一点点地流出。 而后他将这些铁桶分别安放在谢七郎身边,以及这座院子的各个房间,尤其是库房。 做好这些之后,他从容不迫地给自己换了一身衣衫,而后走出了长生观。 在山门前,他见到了守在那里闲聊的几个侍卫和婢女。 他们见到兰墨走出来了,就知道谢七郎的脾气应该是发泄完了,于是纷纷过来打招呼。 兰墨客气地与他们交代:“七郎有要事命我回一趟主家,不能耽搁。你们勿要扰他,他刚刚又服了散,还说要继续研制丹方。风一会儿,雨一会儿的,若见了他,难免会受到牵连。” 几人慎重点头,谢七郎刚服过散时最是癫狂,做出什么都不稀奇,除了兰墨,没人敢出现在他跟前,生怕一不留神,小命就没了。 七郎废了,家族不肯在他身上再倾注任何资源,至于暗卫什么的,谢九郎身边或许有,但谢七郎身边早就没有了。 下人们也都是看人下菜碟,伺候起一个废了的郎君怎么可能尽心尽力? 所以这些人当中,竟没有一个对兰墨起疑。 但他们万万想不到的是,就在兰墨走后不到半刻钟,长生观忽然着起了大火,其中尤以谢七郎的卧房火势最猛。 库房里发出巨大的爆炸声后,长生观彻底成了火海炼狱。 ----
第20章 神女庙 ======= 谢七郎若是死了,他们这些伺候的人肯定也都是一个死。但若此时冲过去,那岂不是马上就会被烧死? 早死还是晚死?那当然是晚死得好。 于是有些人当场就跑了,虽然逃奴是重罪,但这是乱世啊,天下初初安定,很多庶民连户籍都没有,大家全是流民,只要混入其中,未尝不能逃出生天。 当然,也有一部分人瘫软在地,明知是死也不敢跑,因为他们是家生子,世代在谢家为奴,若是跑了,父母兄弟姐妹必然会受到牵连,说不定还会举家被杀。所以明知是死,他们也只能留下,眼睁睁地看着大火吞噬一切。 ....... 元亨商行的总舵如今已经迁入了望舒城,而京都城中一直都设有分舵,旗下各类店铺酒楼皆有涉猎。不过在京都城卖的最好的还是海外运回来的稀罕玩意,无论是珍珠玛瑙,还是琉璃之类的器物,都很受京都士族富户们的追捧。 赵卓来到京都分舵已经两天了,他此次前来主要是为了打通元亨商行在北方卖盐的通路。 但这明显并不容易,因为北方没有燕北王的威慑,所有的盐路都由世家把持,世家不允许元亨商行卖盐,所以元亨商行明面上受到的阻力是很大的,甚至其他的生意都受到了影响,被世家们以各种借口查封打压,一副不把他们挤兑死不罢休的姿态。 但赵卓对此早有预料,并不畏惧。这几天,他已经开始命人在私下里卖盐,两文钱十斤,如此一来,世家们手中的高价盐只能砸在手上,无人问津。 世家们卖不了盐,手中就没有多少活钱,毕竟他们的生意可没有元亨商行那么五花八门,他们的店铺也大多只是卖盐、卖粮,连卖笔墨得都少,毕竟他们觉得这有辱斯文。 但元亨商行可不一样,在赵卓的经营打理下,元亨商行早已用或明或暗的方式,将生意的触角遍布大江南北,西域海外,别说京都城了,就算整个北方士族都联手封杀,他也不惧。毕竟财大气粗,他耗也能把世家耗死! 来之前舒夫人就交代他了,对付世家,自伤八百并不重要,重要是能伤敌一千!当然,最好是两千。 不过赵卓是个彻头彻尾的生意人,他从不做亏本买卖。今时今日世家让他吃得这些亏,他转脸就能讨回来,甚至已经讨回来一大半了。 “二当家还没回来吗?”想到这里,赵卓问身边的亲信。 亲信答道:“还没。二当家贪玩,今日又有几个世家办丧事,她不看完热闹,是不会回来的。” 说来也是奇怪,近日京都城的世家们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接二连三的死人,有时候同一天能有五六家一起出殡,遇上不对付的,出殡路上谁也不肯让谁,还能当街大打出手,这可着实让京都城的百姓们看了不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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