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贼心虚,先溜为快。 云海棠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有那么一丝慌乱,捏在阿爹肩头的手突然一紧。 “哎呦!”云怀远发出一声轻微的叫唤,“宫里能有什么有趣的事。不过今日见到的北元世子,倒是个风趣之人,谈吐与宫中其他人等都有不同。就他那个改粟为芍的点子,便叫人意外之极。” 云海棠已经回过了神,听云怀远好端端提起了北元世子,没好气道:“他常年住在北疆,闻的见的都与我们这儿不同,说点奇谈怪论,做些新鲜的事,也不足为奇。” 云怀远呷了口茶:“你都没见过此人,怎能空口评论。” 云海棠差点就脱口而出,昨天夜里他来狱中质问自己的事,但一想到定会惹得阿爹担心,反正事情都过去了,多说无益,便话到嘴边,硬是吞了下来。 江老夫人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带着几分责备却是宠溺的声音,轻轻斥道:“你这是又想回你阿爹什么话?” 云海棠被当场揭穿,只好一声撒娇,念道:“外祖母——” 云怀远听了,撇着嘴笑起来。 只听云海棠继续说道:“我是想说,北疆之地不如咱们这儿,就说今年京城的花灯吧,昨夜挂了多少,岂是他们北疆那儿能比的。” 提起上元节的花灯,云怀远便觉得可惜。他是个舞剑弄戟之人,对这些花把式倒是无所谓,云海棠虽也同自己一样,刀枪棍棒,耍得有模有样,但到底是个女儿身,又打幼时便最爱凑这个热闹,昨夜却偏偏因突来的金吾卫,没观成今年的花灯正宴。 就算今晚再去观,已有很多项目是与昨日不同了。 不过他今日去了宫中,倒是听得一件喜事,于是向江老夫人道:“也是巧了,今日太子殿下还说,今年三月,京中会再办花灯宴,到时候的规格预为昨日的双倍。” “这般奢侈!”江老夫人皱了皱眉头。 云怀远解释道:“听闻是太子妃已有喜,太子殿下为其庆贺,特意安排的。” “太子殿下对太子妃可真好啊!”云海棠在一旁感叹。 江老夫人却咸咸说道:“都是些虚头的东西,算不得什么好不好的。”
第26章 不嫁 外祖母是个极为和善之人,年轻时因乐善好施,被当地人称为活菩萨。所以,江氏药铺在她的料理下,这几十年来日渐壮大,竟成了大周境内誉满天下、妇孺皆知的医药商贾。 云海棠极少见她有何埋怨。 怎地今日单单对太子如此不满,溢于言表? 阿爹不过说了个花灯宴的话题,她便沉下脸来,随口只简单问了几句近来日常,便早早遣了人,自行歇息了。 “老夫人的身子可是硬朗的呢!”翠喜在闺房内帮云海棠换着寝衣,早就将之前两人的玩笑闷气抛之脑后了,有些疑惑地问道,“今日怎么刚见面,会这么早歇?” 江老夫人来京城的日子不多,除了每年进贡药材的时候,偶尔会心血来潮随商进宫,其余时间,多半都待在兖州老宅颐养天年。 因云怀远这些年来也都没歇,不是平南蛮,就是战东海,绕着大周满圈地转,是以云海棠并没多少在京的日子,故而江老夫人来云氏将军府的次数便是更少了。 距离产生美,物以稀为贵,所以,只要是江老夫人来了府上,翠喜是知道的,那精神头比年轻人还旺盛的老人家,必是会拉着云海棠,灯火通明地聊上一整个晚上,祖孙俩好似永远有讲不完的话。 云海棠一边用脚勾了张凳子让翠喜坐下,一边自己扯过袖子道:“在营中时,可不都是我自个儿穿的衣裳,怎么一回京,你就当我是个小儿郎一般,你忙活到现在,快坐下吧,绕得我头晕。” 她脑袋有点晕乎乎的,想来是昨夜一夜没睡,此刻困顿才复上劲来找她。 “外祖母刚刚一路劳顿而来,哪能每回都熬夜,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说道这,云海棠方又想起,按照上一世来看,算来外祖母便只剩一年不到的光景了,捏着盘扣的手突然没力气地垂了下来。 “你看,还是得我来吧!”翠喜也拿脚一挪,把挡在两人中间的凳子踢开,“你在营中穿的多是铠衣,能和咱们这些女儿家的衣裳比吗?” 说着,得意地笑道:“要论比戴铠呢,我肯定是不如小姐你的,但这姑娘家的裙衫褙袍襟袄,我可是手到擒来,哪怕再繁杂的系口,没有玉觽,我一样能解得开。” “知道你聪明,方前我说错话了,你不是只会吃,还会解衣裳呢。”云海棠顽皮道,面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 “小姐,你真是越发没个正形了,说的话让人听了没羞没燥的!”翠喜轻啐。 云海棠歪头在她面前一晃,拉了她的手坐下来。 “翠喜,我想送你成亲了。” 翠喜刚想再发作,却见云海棠的脸上没了刚才玩笑的神情,一双春华秋艳的眸子深邃得像个老者。 幼年,她们在府里一起玩闹的时候,就互相开过谁送谁成亲的玩笑,但都只不过是些小女孩间懵懂又无知的嬉笑调侃。而如今,两人都已早过了及笄之岁,人也变得懂事稳重了些,方觉得不再太好意思再说太多这样的话题。 可眼下小姐的语气却很是认真。 “小姐不嫁,我便不嫁,我虽然比小姐年长一岁,但小姐也不要急赶着我走嘛!”翠喜说得委屈,撅起嘴巴嘟着。 “好翠喜,我怎么舍得赶你走,只是人都说女大不由娘,何况我连你姐姐都做不了,你也瞧见,我常年不在府中,你孤单单的一个人待着,我放心不下。”云海棠满心都是上一世翠喜听闻景云战死消息后的情景,暗自感伤。 她犹记得,当年自己独自归京后,翠喜听闻了全军覆没的消息,伤心地几天几夜不吃不喝。她担心翠喜的身子,几番思量之后,最终才答应了她想去雁谷关祭拜景云之墓的心愿。 谁知,这一去竟是永别。 好翠喜才不是只会吃呢。她在雁谷关内的一家甲胄铺,制了两套做工齐整的玄盔铁甲,带去见景云。 听后来回府的人说,翠喜被发现时,身着一套完整的女兵甲衣,躺在景将军的墓碑旁边。身旁一同整齐铺放的,是一套崭新的景将军平日里最喜欢的款式的铠甲。 她终于以相同的模样,永远地陪在了他的身边。 可是,至终,两人都没能真正地在一起。 云海棠想起来便悔恨。 她以前是多么地不留心,竟只顾着自己与老景喝酒,并不知道年幼便跟着自己的翠喜,早就在年复一年的岁月里,与老景两情相悦了,只堪点破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 好在,上天重新给了她一次机会,也给了所有人一次机会。 时光很长,却也很短,容不得一丁点的浪费。 翠喜不明她的心思,只是笃定地依旧重复了句:“小姐不嫁,我便不嫁!睡觉!”蓦地熄了灯,出了外间。 云海棠躺在榻上,还准备好好思量一下到底该怎么办,却不知眼皮早已不听使唤地打起架,乖乖地合在了一起。 云府里寂静无声,苍翠的松柏枝头落下稀疏斑驳的光影,一轮明月悬在院顶的苍穹之上,如一只明镜,也不知照着谁的心事。 东宫的羽乾殿内,也是静悄悄地一片,连个侍女也没有。 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后,偶尔传来阵阵嗑蹦脆的声音。 忽然,“啪”的一声,书案被人拍了一掌。 “你怎么眼睁着子被我吃,也不出招啊?哎,这赢得也太没意思了!”顾允恒笑眼眯成一个条线,分明心里开心得很,嘴上却说着埋汰的话,将得意张狂演绎得淋漓尽致。 萧承禛不恼,只将手中已然出不去的一颗白子重新放入身旁的麒麟白玉棋盒内,又从案上端来一只青花儒瓷小盅,轻轻漱着口:“孔融尚且让梨,我不得让着点你。” “哎……这可得说清楚了,这一局可不是你让的我呀,我凭的是自己的本事,最多也就是你吃了我这些北疆的瓜子,算作……算作投桃报李吧!嘿嘿!”顾允恒抓起炉钧青蓝八楞金碟里的一把黑瓜子,一边继续磕着,一边极力狡辩。 他比萧承禛明明大一岁,却从来都是牙尖嘴利,并不让他。
第27章 不如见一面 今日咸平帝难得出关,特意召见了北玄世子顾允恒,仔细问询了一番北疆的改粟为芍之事。 而太后更是难得,竟然同意他留下来参加宫宴,这便给了他明目张胆留宿东宫的机会。 谁都知道,他与太子两人打小好得如同一个人。 萧承禛本就喜静,东宫里的侍女除了实在删减不去的那些位职,其余的都被他一一返出了宫,如今人数少到屈指可数。 琼殿高墙之内,有多少似水年华,生生羡慕着那些从东宫走出的少女。 “我是注定走不了的了,能离去的,便飞得高一些、远一点吧……”萧承禛曾当着顾允恒的面,将他喜爱的雀儿都放飞了,顾允恒望着他一脸生无可恋的黯淡,竟然连一点生气也没有。 顾允恒是个闲不住的,与萧承禛对弈几局,面前已堆了小山一座似的瓜子壳。 “你想入寝了吗?”知道太子不想传侍女过来,顾允恒便自己收拾起残局,利落地拿袖子摸了一把案台,算是完工。 萧承禛望着他毛躁躁的样子,笑了一声:“你这话说的,当真如他们说的一样,咱们倒像是一对眷侣。” “那有何防,清者自清!”顾允恒本就是个不惧人言之人,但这话甫一出口,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倏而想起昨夜,在狱中的那个娇弱女子,便是这样说的,那时候,自己还回怼了她一句。 唇角不经意间勾了一下,顾允恒补充道:“你近来的身子可还好?怕是太晚了于身无益,那倒是我的罪过了。” 萧承禛幼时体弱,加上两岁后的失语,以至于看上去比别的同龄皇子要显得羸弱。 尤其是近年来,他不知何时,又染上了一种怪病,一到阴雨天便觉浑身酸痛,甚至连臂膀也不能提起。太医院里治疗筋骨风湿之类的药,吃了一副又一副,也不见好转。为此,太后还杖责了些许位太医,理由是护储不力。 太后护储,他顾允恒是不信的。只是,近十年来,他一直待在北疆,无招不得进京,所以也不能知晓,萧承禛究竟是怎么染的此病。 “你难得回来一趟,现如今,诺大的东宫里,想找个能对弈的人都竟是不能。”萧承禛声音平静如水,听不出幽怨,也听不出欢喜。 在顾允恒眼中,萧承禛从来都是这般淡淡的,好似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能引出他的兴致。除了十岁那年,跟他说起自己吃到了宫中从未吃过的冰糖葫芦,眼神里绽放的光彩,如华灯般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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