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棠柔身跨出仆步,闪至他身下,左足曲起,手肘正撞在他阳陵泉穴位处,逼得他跌至墙角,蓦尔单膝跪地,臣服于自己面前。 乌木羊毫在他垂下的左手中,唾手可得。 “璟王殿下!” 突然,顾允恒对着云海棠身后喊了一声,她甫一回首,可街巷里哪有萧承祉的身影。 方知被骗,云海棠愤而回身,可顾允恒早已起身直立,越过她的肩头,整个人倚在她面前,将她怔怔地锁在墙壁之边。 她刚想抬手推开他倾向自己的身体,却被他一手攫住手腕,低低压下了头。 一双近在咫尺潋滟般的眸子,正深深俯望着她,那里面是一张少女惊恐却又倔强的脸。 顾允恒几乎是贴在她的面庞,连呼吸都萦绕在她的耳边,让她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成了拳。 “你就这么在意他?!” 顾允恒的声音很轻,轻到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云海棠抿着唇,将头撇向了一边。 这一局,她已落败,兵不厌诈,自己竟忘了如此浅显的招数,云海棠恨恨不能自已。 “这个就当你的谢礼!”顾允恒将左手中的乌木羊毫轻画在她的鼻尖。 果然是个颠倒黑白的混世魔王,云海棠气转过脸要与他对峙,却一不小心让鼻尖轻触到了他冰冷的唇。 她羞愤地绕低了头,颊上晕出两片绯红,眼泪在眸中打转:“登徒子!” 顾允恒却不以为意,将羊毫毛笔揣入怀中,淡淡地道:“若我是登徒子,便不会默默将那药铺小二送去顺天府堂,而是……”
第31章 小姐怎么还没回来? 云海棠回府的时候,阿爹和外祖母已经坐于正堂等着了。 翠喜站在景云身旁,不时地给他添着茶水。 “翠喜姑娘,我这已是喝的第四壶了。”景云口中说着,却将杯中茶再次一饮而尽。 这方喝下,那圆玉盏中又是满满的一盅。 “喝饱了,晚上正好少吃些。”翠喜不去瞧景云的脸色,只是不时地踮了脚往门外去瞧。 天色已暗,小姐怎么还没回来? “小厮说的那人,你可还记得些什么模样?”云怀远拧着眉头,方才已经问过一回了,却仍不死心,心道翠喜跟小姐亲得似姊妹一般,怎会不知情。 翠喜摇了摇脑袋,一如平日里憨乎单纯毫无防备的模样,让人看了心生不疑。 云海棠一身灰装,散着长发,只拿蓑帽浅浅地盖着,显得失魂又落魄。 她刚准备从东厨偷偷溜去自己的风蘅小筑,却冷不防隔着壁听到云怀远这话,浑身骤然一颤,扑通乱撞的小心脏差点没掉出来,脸上的红晕瞬间如潮水般迅速蔓延,直接湮至耳边。 刚才那混世世子的话还在耳畔萦绕,任她如何闭目清修,都无济于事。 众人口中的浪荡名声,果然名不虚传。 难道被府中有人撞见了? 她正心慌意乱之刻,只听云怀远一手垂在自己膝上,又扬起疑惑地一声问道:“就一点特征什么的都没瞧见吗?” “那日我站得远,只瞧见小姐下了马车,却没有见到旁人。”翠喜小声说道。 原来,云怀远问的是自己堂审那日之事。 昨日,她乘萧承祉的马车归府,下马之后与之立于街头,微聊了几句,如今想来,除了翠喜,府中亦有人看见。 云海棠估摸着,许是哪个小厮准备出府办事,正巧撞见她与陌生男子交耳,不便出来,遂转身回了府,故而并未被自己和翠喜发现。 她心中长嘘一叹,放下心来,随他继续盘问翠喜,自己悄悄回了闺房。 云海棠麻利地换下男装,拾了件简单的月白色竹节纹小袄,慌慌地于头上盘了个单螺髻,便从小筑南侧的院墙重又翻了出去。 落地之后,她抖抖身上的小袄,查看前后是否蹭脏。 好在自己身手轻敏,并未留下任何痕迹,这才放心地从大门稳步迈入,远远便喊:“外祖母,我回来了!” “咦?阿爹也回来了?”云海棠面色从容地问道,“你不是说中军都尉府今晚有夜巡吗?怎的没去?” 她接过翠喜端来的一小盏碧螺春,拿杯盖掩着唇,微略颔首,悄悄抬眸间递出眼色,那眼神仿佛在问:“没什么大碍吧?” 翠喜轻轻咬着下唇,一双螺黛眉都快挤到了一起,分明就是出了大事的模样。 哎,真是个不能抗事,不就是被瑾王殿下送了一程吗,就算问出来,阿爹难道还会去向萧承祉问罪不成? 她顽皮地将茶中热气吹拂到翠喜的脸上,不出言语间已是表白:“放心吧,有我在呢,不会有事。” “她倒先问我。”云怀远向江老夫人道。 云怀远是个最遵规守礼之人,心中本是对她昨日的私行有所不悦,但知道江老夫人最是疼爱这个宝贝外孙女的,所以云海棠真的回来自己面前了,当着江老夫人的面,他也不好斥责什么,只是转首,拿话向她问道:“你也不说说自己今日都去了哪,你外祖母说打晌午回府便不见你踪影。” 云海棠放下茶盏,凑到江老夫人身边,用手盘着她那柄和田玉嵌银边榉木拐杖的羊头,像道新奇般说着:"外祖母,我今儿一早起来,在府上等了您好久,偏是没见着。您可知道近日京城中出了一件大好事?” 江老夫人年轻时便是个爱凑热闹之人,对京里京外的这些逸闻趣事最是上头,听她这么一说,便来了精神,眼神矍铄地问道:“我是日升之时便去了铺子瞧瞧,今年库里量大,掌柜方地陪我点了许时,后来想走,却又被那些老伙计们攀住,聊得久了些,所以晌午才回。小白儿快于我说说瞧,是有何好事,我倒是没听他们说起。” 云海棠故作说书般的模样,将前日里众商家在望月楼中成立了积善堂之事娓娓道来,听得江老夫人一副慈眉笑得弯弯。 “还有这样的妙事,真是开我大周商贾善举之先河!这等好事竟不知是谁起的势?我们江氏药铺必也是要参与一份的才好。”江老夫人菩萨心肠,最是乐善好施,这种积善行德之举,她可不愿错过。 云海棠没有直说璟王,免得引火烧身,只是娇欢着道:“正是呢,我与外祖母想到一处去了!” 翠喜在一旁冷眼望着她这位说了谎话也面不改色的小姐,自顾自地往下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景云以为她渴了,便把自己的茶推来给她喝。 只听云海棠继续道:“这两日,因被堂审之事耽搁了,抽不得空。今儿我特意去了趟望月楼,交了银子,算作江氏药铺的善金,一并汇入积善堂的银池。外祖母,以后你便是回了兖州,京城中的那些贫困之急者,仍是会念着您的恩情呢!” 云怀远素来知道他这个女儿是个招人欢喜的,却不想这么会戳人软处。 难怪以前在营中时,不管将士官兵,位居几何,人人都能与她这个将军府的大小姐打成一片,却距他这位骠骑大将军于千里之远。 那时候,他还不明白,为何自己与闺女都是云氏,同出一府,气质相同,却被另眼相看,现见眼前情景,心中已是自叹不如,甘拜下风。 他直了直身子,用手拳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果然,江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脸上的皱纹仿佛都在跳舞,拿手摸着云海棠的单螺髻:“真真是个贴心细致的小丫头。翠喜,如此重要的事,出门也该给你家姑娘打扮得更精美些!” 翠喜正在听小姐说书般的讲故事,蓦地被江老夫人点了名,忙不迭地点头称是:“我这就去重新给小姐梳发。” “现在梳什么发。”云海棠爽朗一笑,“都该用膳了吧!” 她奔忙了一下午,腹中早已饥肠辘辘。 只见云怀远阴云密布着一张脸,沉着气道:“今晚不在府中吃。”
第32章 那他在瞧什么? 见阿爹的脸色不好看,云海棠便不再多语,言多必失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的。方才,自己已经巧嘴一张将今日出门之事先圆了过去,其他的便不打紧了。 既然不在府中用膳,她便听话地转身离座,步履轻盈从容,随翠喜回去闺阁重新梳发。 两人稍稍离了正堂,约摸着走到没有人能听见的地方,翠喜一把握住小姐的手,瞪着两只圆咕噜噜的眼睛,鼓着腮帮,想说什么,却憋在那里说不出来。 “别担忧啦!”云海棠轻轻地用手指在她颊边点了点,看到微微凹陷的小肉窝,脸上洋溢起调皮的微笑,仿佛一切忧虑早已云散烟消。 “小姐——”翠喜声音委屈。 云海棠摇了摇头,放下她的手,继续跨步向前,边走边笑道:“瞧你害怕成这样!咱们搞快些,别再叫外祖母久等了。”说完,转身便走。 翠喜怯怯地立在身后,只听云海棠的后脑勺在问:“今日与老景在听雨轩听得如何?” 身后突然没了动静,云海棠甫一回首,自己已离了翠喜几步之远,她却还生生地站在原地不动。 云海棠不说话,只是冷静地望着她。 小姐自是这世上最宽厚仁慈的主子,待自己从来都如亲姊妹一般,翠喜很是不怕她。 有什么新奇好玩的东西,小姐都会拿来给自己看,有什么好吃的,小姐也都舍得给自己吃,即便自己偶尔犯了什么小错,小姐也从来都是不怨不恼,甚至会帮着她一同瞒过老爷。 但现在她还是有些紧张。 云海棠心中已猜出八九,翠喜要说的,必是什么别的事情,便也不再催了,只等她想好了再道。 “小姐说得对,我就知道吃,别的事一点儿都不聪明。”翠喜蓦地来了这么一句。 云海棠见翠喜搬出自己昨日与她玩笑的话,方觉得当时的自己做得不妥,这是给小丫头留下心理阴影了,于是转身过来,面色温和地走到她的面前,讨饶着道:“小翠喜,你怎么还拿这句话来怼我,我知错了还不行吗?” 说着用手摇着她的小臂:“说说嘛,到底怎么了?” 翠喜的名字是云海棠幼时起的。 因为她从小便长着一张圆乎乎的小脸,看着喜庆,又特别爱笑,于是云海棠在一个柳枝新翠的雨水时分,给她起了这么个名字,并一直唤至了今。 云海棠从前不喜欢雨,总觉得雨天到处都湿漉漉的,天又压得闷沉,但自从在那个“雨水”天给自己添了一个“翠喜”,她便觉得天也清了,气也爽了,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这大概就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翠喜唤春雨,心情自芳欣吧。 原来,万事万物原是什么模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看待时的心情。 而影响这份心情最重要的,却是那陪伴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 但此时的翠喜却如大雨将至般的愁容满面,她低着头,小声龃龉:“小姐,我把墨砚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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