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萧承禛还说了很多话,但都被顾允恒因为太子会说话了而兴奋的笑声遮掩了,没有听得真切。 直到后来,他一次偶然听见,萧承禛难得地与咸平帝大声争执。 “指腹为婚?她想过我的感受吗?我不要听母妃的遗言,我不要这桩指婚!”说着夺门而逃。 这大概是萧承禛这一生以来,唯一的一次倔强。 原来,一向恭顺的太子殿下,竟也会这般忤逆地拒绝圣上的旨意,他不要圣上替齐妃传达的指婚。 萧承禛对生母齐妃始终心存敌意。 宫中曾有传言,太子幼时失语,与齐妃有关,却不知具体为何。 但萧承禛的心里永远都不会抹去当日亲眼所见之情景。 那时,他尚三岁不到,看见淑嫔刚出生的二皇子身旁有碗五彩的汤水,秀色可餐,诱人得很,于是端起来便想喝。 可正巧被自己的生母齐妃娘娘一头撞见,猛地夺了过去,跟他说那个不能喝。 后来,齐妃将汤水喂给了尚在襁褓之中的二皇子,二皇子当即浑身抽搐,面目狰狞,在小小的太子心里,留下了最恐怖的画面。 长大了些,顾允恒曾经劝慰过他,幼年的记忆算不得数,说不定只是一场梦魇。 但从那以后,萧承禛的心里便像横生了一根刺,直直地划破了他与齐妃两人间的母子情。两人生分,直至齐妃诞四皇子时难产而死,也没有缓解。 那日,萧承禛与咸平帝争吵后,顾允恒见他又沉默不语,害怕他复得儿时的失语症,便陪着他对弈了一整夜。 萧承禛的心思全然不在棋盘之上,从来落子不败的战绩,在那一夜却被下得七零八落,毫无章法。 虽然赢了棋,但顾允恒却并不开心,因为在天已启蒙的时候,他方听到萧承禛向他掏出的心事。 原来,当初在萧承禛的十岁生辰宴上,自己将他偷偷带出东宫,萧承禛便心仪了那个忽而撞见的红衣小女孩。 他说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玲珑纤巧又顽皮可爱的姑娘,只一眼,便可万年。 他还告诉顾允恒,等自己弱冠时,必要迎娶她为太子妃,就算与父皇相悖,他也不会改变主意。 顾允恒笑他,那小女孩都跑了,以后还怎么能找得到。 萧承禛一改他平日面静如水的神采,脸上浮荡起一抹悠远而恬淡的微笑,如同天边初露的朝霞,蕴着无限的温暖与美好。他激动道:“她告诉了我她的名字,我可以派人找她。” 顾允恒听了,半晌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擦了擦手中的那柄寒光银露长风剑。 这是萧承禛赐他的礼物,在他自己的十周岁生辰时。 顾允恒将佩剑重新插入剑鞘,倏而抬起头道:“她便是找不到,我也给你追来。” 萧承禛笑了笑,欣慰又无奈地摇了摇头,顾允恒还是这般急躁莽撞的性子,于是贴近了些,声音轻若鸿羽:“她是昭毅将军云怀远之女,名曰海棠。” 萧承禛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想。 只见萧承禛用右手揉着左臂,轻声道:“约莫是明日有雨,这疼的与你无关。” 顾允恒收回飘忽遥远的眸光,接过萧承禛脱下的披风,回神道:“不该对弈这么久的,你不能久坐,今日白天已是坐了一整天,是我疏忽了。今夜,你不回太子妃处了吗?” 自从太子妃查出有孕,便说自己睡不安稳,需萧承禛陪着才好。 萧承禛也是体贴入微,从来不独留她一人。 今日,顾允恒来了东宫,太子妃知道他不是个好惹之人,于是便不敢差人来请太子相陪,萧承禛也就不再主动过去寝殿。 见萧承禛微微摆了摆手,顾允恒沉默一瞬,缓缓问了一句:“不如见一面?”
第28章 既然不可得,不如便忘却 “什么?” 萧承禛准备进去里间,忽闻顾允恒浅浅的一句,怔得愣住。 顾允恒自幼与自己心意相通,这世上哪怕所有人都不懂他萧承禛,他顾允恒不会不懂。 所以,萧承禛才会在听闻顾允恒说了“不如见一面”后,整个人停下脚步。 顾允恒是知道自己的心的,他绝不可能劝慰自己今晚去见太子妃一面。 “她——” 顾允恒的下颌略低了几毫,几乎微不可见,口中只缓缓吐出一个字。 萧承禛的眼眸倏而落在他平静的脸上,许是夜已深,顾允恒也没了玩世不恭的姿态,却露出几分认真之情。 萧承禛心下明白了,他口中所提的“她”,便是几日前两人在倩影阁中见到的新花魁。 那日,为躲避追杀,顾允恒带着他走进了倩影阁,本就无心女色的萧承禛目光未有一丝游移,不过跟在顾允恒身后,垂目而行。 老鸨桑娘见到两位衣冠楚楚气度不凡的公子哥,热情地招呼他们一同观赏三年一度的“折花竞”。 顾允恒便随口要了间位置极佳的二楼雅阁,带着萧承禛入座。 桑娘招来十余位花枝招展的佳人,个个生得天资娇艳,扮得国色天香。 一时间,佳人们不惧冷意撩着罗裙鱼贯而入,有的抱琴,有的执扇,将阁内的气氛烘染得飘然若仙。 但,顾允恒却摆摆手,一个都没留。 桑娘暗自看了看两人,一个风流成韵,一个闲静如水,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 青楼妓馆的老板,个个都是人精,老鸨自是聪明人,也懂得始终将客官的需求放置首位,于是她摆了摆手,将姑娘们都遣了出去,又招来了七八个眉清目秀的小倌,清粼粼地站了一排。 在京城中,有钱的公子哥喜欢男宠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之事,何况这其中一位,看上去就不像是个循规蹈矩的寻常贵公子,而另一位看上去又过于清冷了些,与青楼里搂抱佳人的气色着实有违。 想必,此两人是来寻些新鲜的吧。 “这是做什么?”小倌们方一站好,顾允恒便嘴角勾起笑,用手中的青竹扇对着小倌们点了点道,“谁都不要,这儿就我们两人。” 桑娘一张嘴惊得差点没合上,敢情这两位是“有备而来”啊! 来倩影阁不点角的,多少有点不合规矩,顾允恒懂得多,便掏出一只大银锭,手一扬,正正落在老鸨怀前端着的手里。 “明白,明白……”桑娘笑眼成花,“客官尽管观赏,我让他们都不进来打扰。” 说着,便命人放下了四周的撒珠银线鲛绡宝罗帐,只留两人在内,慢慢消遣。 萧承禛闻惯了东宫的荼芜香,甫一闻到这儿的艳香,略有不适。 顾允恒便想掀了罗帐透透气,却于眼角一落时,瞥见了楼下神色匆忙的一人。 那人穿着件鹅黄色青碧绣如意纹通袖小袄,于一片姹紫嫣红的香艳中显得格外夺目,一对慧眸明如星辰,一如当年东宫外墙下的清艳。 萧承禛与太子妃成婚的时候,曾写书信于北疆的顾允恒,字里行间里皆是隐忍的无奈。 顾允恒知晓,萧承禛无奈的原因便是始终放不下十岁那年的一次偶遇。 顾允恒回的信,简单明了,与其终日恍惚,不如将云海棠纳为侧妃便是。 但萧承祉却因此与他恼了一番。 用萧承禛的话来说,此人是他的天上云,心中月,容不得一点亵渎和委屈。 从那以后,顾允恒算是清清楚楚地知道了云海棠在萧承禛心中的分量,因此后面的书信往来,再也没有提过这一个人。 既然不可得,不如便忘却。 只是没想到,时隔多年,他们三人竟会出现在同一座青楼里,而那人还登上了台,复而吟起了诗。 顾允恒听得出神,一首诗毕,方发现身侧的萧承祉面色复杂,一双唇微微颤抖,呼吸急促。 “谁说不算数?”他甫地对楼下说道,“我白羽堂的人便不算数了吗?” “太子殿下……”除了在朝中,顾允恒极少这般称呼萧承祉,每回这样称呼时,他便不只是他的知己,更是他的臣子。 臣子辅佐储君,义不容辞。 所以,每每顾允恒喊出“太子殿下”,萧承禛便知道,他是要提点自己什么。 可这一次,萧承祉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被他太子的称呼所影响,不仅没有收敛容色,反而是默默地流下一滴泪来。 顾允恒在一旁看得真切,心里掩不住担忧。 萧承禛却蓦地轻扬起嘴角,正准备开口与他说什么,却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雅间里发出一声闷响,好在一楼厅堂里的看客们正紧张地望着台上的女子,想见她如何面对那张倩影阁特有的独弦琴,故而无人知晓。 顾允恒扶着萧承禛在悠远的琴声中默默离开。 归来后的这几日,萧承禛没有再提这件事,顾允恒也不知道他当时想告诉自己什么,两人就像从未发生过这一切一样,都对此默契不语。 但是,今晚,顾允恒看到萧承禛的神色,才知道,即便太子妃已有了身孕,也仍然守不住他的心。 萧承禛心中深藏的人,就如那宫道墙泥下的山楂籽,虽再也发不出芽长不成树,却永远地埋葬在那里,化成了永恒。 当年的山楂树没有长出来,但曾经的云海棠却回来了。 顾允恒想了想,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想听听萧承禛的意思。 “不必了。”萧承禛已经明白了他口中所指是何人,遂又恢复了淡淡的神色,不似在倩影阁那日的激动。 顾允恒舒了一口气,跟着他往里间走:“可你总要走出来。” “嗯。”萧承禛的身体愈发的乏,脊背也微微拱起,“近来,我已经常去听雨轩,偶尔也会和他们谈聊。” “那便是好。”顾允恒欣慰道,“有些事做,便会少想那些忧扰之事,况且你日后终归是主君,趁着现在尚有自由,多听听那些文士之声也是好的。” 说着,他又恢复了先前轻松的姿态:“总不会谁都像我一样,什么都敢于你言的。” “呵呵……”萧承禛宠溺地笑了笑,“孔融终归是要谦让的,谁让我比你小一岁,所以才愈发纵得你如此傲睨自负。” “怎么能叫自负呢?我这叫自信!”
第29章 小姐怎么不去? 宽大绵软的楠木床就是比营中的行军榻要舒服得多,云海棠一觉睡醒,竟快要到晌午了。 屋檐下滴滴答答化着融雪,她揉了揉双眼,懒洋洋地歪在窗口,用一只手掌接着落下的水滴。 雪水滴在手心里清凉凉的,她却觉得冰凉得有些快活。 没一会儿,手心里便积满了一小滩水洼,她拿另一只手的手指在里面慢慢涂抹。 “我的大小姐,你总算醒了!”翠喜在院子外便看见了窗外那只不安分的手,一打帘子进来便道。 云海棠将手心的雪水倾倒在窗外,转过身来,慢条斯理地说:“还是因为有我的小翠喜嘛,我才能睡得这么踏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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