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之人以前常笑,说骠骑大将军是怕自家闺女的将门虎女身份,喝得少了跌面子,其实云海棠心里知道,那是阿爹疼爱自己。 因为,云怀远曾说过一句话,他说,你酒量的上限,一定是要醉在阿爹的身边,这样我才能放心,你自己也能知道,何时不可为。 只可惜,云海棠一次没有喝烂醉过,所以,她的上限在哪里?阿爹和自己都还不知道。 如果说,谁能稍微更准确一点摸得着她酒量之人,那大约就是此时在门外呕吐不已的窦径踪了吧。 云海棠没体会过如此酒醉是什么样的感受,只望了望门外佝偻的身影,撇着嘴摇摇头,看来,没有了自己的栽培,这人的海量之路尚且有些远啊!
第36章 又一个红颜知己 夜幕低垂,庆华街上灯火摇曳生辉,宛如天上的繁星降落人间,街道上来往穿行的人群,多是酒足饭饱的模样,没有了白日里匆忙的神色,变得慢慢悠悠。 偶有几个勾肩搭背的少年从某个酒楼出来,浅声中忽然发出一阵大笑,不知乐了什么事;也有花好月圆般的对对璧人相互地挽着手,你侬我侬,好似永远有说不完的话题。 云海棠望着满条街的灯火通明和欢声笑语,复又想起,自己上一世刚嫁入窦府时,大约也是这般光景。 那时候的窦径踪偶尔会去和几个故时旧友的学子相聚,回府时,还会特意为她绕道排队去买刚出炉的挂炉烤鸭。 那时候,他也常带着她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寻找精巧美食,两个人吃得鲜香无比。 就算不出府,他们也会经常在自己的小院里把酒言欢。 窦径踪知道窦夫人不喜欢云海棠,便命小厨房将食饮端到自己的院里,自己和她便不大再去正堂用膳。 新婚燕尔,窦径踪就经常陪着她,单单的两人,于院中赏花品酒。 云海棠是好酒量,窦径踪便说要以命相陪。 他的命,云海棠是舍不得要的,但力所能及地帮他提升酒量,她还是很可以的。 窦径踪在她的身边为自己斟满了一杯又一杯,直到醉倒在她的怀里,忘了今夕是何夕。 那样的日子温馨却短暂,一次无意的醉酒,云海棠才知道,原来窦径踪患有喘鸣之症,她见他那般痛苦,于是从此断了自己的酒,只潜下一颗心来,研制出芎朴丸,日夜为他煎熬。 今日,他醉成这样,不知会不会又复起喘鸣,云海棠不再管他那些。 因为其实,他也从来不知道她的心思,那家店的挂炉烤鸭做得根本就不好吃。 云海棠拿了酒上去二楼,路过昨日自己待的那间厢房,见房门虚掩。门内觥筹交错,满屋的人影恍恍惚惚。门缝细小,云海棠只隐约瞧见正面露出的一丝面孔,好似顺天府尹的葛洪。 “怎么去了这么久?”云怀远见她回了屋,遂问道。 江老夫人见父女两人,便想笑,嗔道:“还说小白儿是个急性子!” “刚瞧见了对面那厢好像是葛大人。”云海棠打了个马虎眼,”道了声谢。” 她刚才在楼下看窦径踪一时忘了时间,连小二将素酒放在台上又重新忙去了也不知,所以耽搁得有些久。 “顺天府尹是个苦差,昨日在宫中还听人夸赞了他一番,想来此人也是不容易。在京城能做到他这般左右逢源的地方官,放眼整个朝堂也没有几人。”云怀远感叹了一句。 “哦?谁夸的他?”江老夫人知道葛洪判了云海棠一案,只对此人心存感激,听了他被夸,也是有一番高兴。 云怀远对那些文臣本就不多在意,遂咽下一口酒水道:“那人眼生得很,不过昨日新晋了两级,想必是个进取的后生吧。” 进取的后生在门外吐了酒,只觉得整个胃连带着苦胆一并倒了出来。 好在晚上街头的冷风吹得人有几分清醒,一抬首,方发现自己站在望月楼的大门外,身旁经过几个人,对着他指指点点,于是赶紧转身进了门。 刚才,户部尚书薛昌禄压着今晚从倩影阁请来的一位舞姬喝了许多的酒,窦径踪见那女子已是颠仆欲醉,实在觉得不妥,便替她挡了几杯。 这一挡,桌上的人便来了劲,纷纷跟着薛尚书学,要与此女喝酒,故意引得他去挡。 先前已是满桌喝过几轮,窦径踪已到了自己极限,却又连着被灌了好几杯,且一口菜都没的空吃,这才受不了,慌称出恭,夺出门来。 好在他尚且有些意识,怕被屋内之人出门时撞见,于是赶紧飞奔下楼,跑到一楼的大门外才敢一泻千里。 这会子吐完,胃里仍翻搅着疼。 他推门进去时,薛尚书正低头亲在那舞姬面上,一只手不安分地于桌下摩挲。 女子浑身绵软,只剩轻微的些许神识,口中随着桌下之手,不时发出一声呻吟,眼神飘忽,偶尔落在窦径踪的脸上,羞得他忙将头偏向别处。 见窦径踪进来,薛尚书便直起了身,那女子却因他的身形调整,蓦地翻身吐了出来。 薛尚书连忙嫌弃地将她推到一边,拿帕子擦着自己的衣袖,口中斥道,“这酒量真是一年不如一年!” 吐酒的感觉,窦径踪刚刚经历,他知道有多么的难受。 眼前的女子细腰如柳,要是没人撑着,整个人便会倒下来,他便上前一步接下她,将醉酒的女子落坐于自己身侧。 窦径踪是刚晋的户部侍郎,今晚酒宴之上的人多有不熟,大家待他的态度也多半是看着薛尚书的意思。 众人皆知,这名叫贺疏影的舞姬一直是薛尚书的心头好,虽然他刚才口中嫌弃,但一般人却碰不得,如今看他的表情,倒像是赏了窦径踪一般。 “倩影阁前几日出了个新花魁,听说吟诗做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不知道酒量怎么样?”桌上说话的人,其实连新花魁的影子都没见到过,不过在添油加醋的人云亦云中,自己说得起劲。 “必是好!”另一个附和道,“将来定能成为薛尚书的又一红颜知己。” 薛尚书看见怀抱贺疏影的窦径踪,眼里也不恼,心念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自己要搂的必是最上等的绝色,听众人一说,哈哈大笑起来。 “薛尚书昨日喜得新副,明日再得新魁,堪称双喜临门啊!”座上的葛洪也随众人一并恭贺道。 朝中官员的晚宴,他本是没什么机会参与的,但薛尚书今日问窦径踪晚上可有何人想请便一并带来时,却不想他当真带来了顺天府尹葛洪,其实那不过是薛尚书随口的一句客道。 既然来了,便免不了周旋,好在葛洪性格混沌,这些表面子的功夫,无所谓白,也无所谓黑,与谁都能攀谈。 “小窦确实年轻了些,但年轻有为啊!”薛尚书听别人夸赞,乐得伸出一只臂膀,搭在右手之下的窦径踪肩上,意味深长地拍了几下。
第37章 我信你! 醉酒将歇已是夜幕时分,云怀远因新职之地在浙苏的西陵湖畔,心头勾起许多不为人知的陈年往事,不知不觉喝了不少的酒。 江老夫人见云海棠今晚意兴盎然,自己也已觉尽兴,便答应让景云留下来照顾她们主仆二人,命小厮驾来马车,自己先陪云怀远回府了。 翠喜是个不胜酒力的,江老夫人在的时候还有所收敛,待他们走后,便被云海棠唆着跟景云划拳行令,因为输的多,没一会儿便喝得迷糊。 “再来!”翠喜不服气,两腮已经泛得通红,却还趁着酒劲欲再逞强。 景云却道:“小云将军,翠喜姑娘喝得不少了,夜已深,我还是送你们回府吧!” 云海棠知道是景云舍不得让她醉酒,遂点头答应,扛了翠喜便去出门。 小丫头着实有些沉,云海棠扛了几步路,在下楼转角的阶梯上,想了想,还是把她递给景云:“你帮我扶着吧!” 景云自是愿意。 三人正调整着姿势,楼上厢房的门“咯吱”一声打开了,乌压压地下来一群人,个个东倒西歪。其中,有好几个人明明自己的腿肚子都在打摆,却还是簇围在一个肚大腰圆的胖子身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 云海棠认出来,其中一人正是葛洪,不过,他并没有在意到自己。 这群人从身边经过后,景云才接过翠喜的胳膊,想搭在自己的肩上,但因翠喜个头小,又不发力,怎么都挂不住。 恰在这时,翠喜的身后突然多出只手,帮着一抬,力道刚刚好,景云便道:“小云……” 甫一回首,立马改了口:“谢兄台!” 窦径踪的怀里正搂着醉如轻絮的贺疏影,目光有些尴尬地望着云海棠,嘴唇微微颤动。 云海棠也望向他:你装,你继续装。 楼下几人忽抬头来唤:“窦侍郎——” 窦径踪一个转身,身影挡在云海棠与那些人之间,没有说一句话,匆匆扶了贺疏影便下楼去。 “那人莫不是今年的新花魁,也能叫你望得出神,窦侍郎可不能得陇望蜀啊!”楼下几人借着酒意,随口拿他调侃。 窦径踪却认真道:“不是不是!不敢不敢!” 云海棠一晚上的好心情被突如其来的打扰弄得意兴阑珊。 京城虽大,却还是小,真希望能早日随阿爹去浙苏总督府,眼不见心不烦。 景云扛着翠喜,每一步都走得小心,根本没在意云海棠的变化。 “老景,你们先回去吧!”云海棠在身后突然道。 “那你呢?” 其实,她只是想趁着夜色一个人走走,静一静心,但又怕老景多问,于是在准备跨出望月楼大门时,转念道:“积善堂说白日登错了银两数额,让我留下核对。” “好,那小云将军早些回!”景云不担心她,以前在军中时,什么黑路她没走过,又有一身好武艺,她不打劫别人就是好的了。 “堂主!”门外倏尔有人唤道。 景云见一个颀长之躯进了望月楼,心道必是积善堂堂主,来与小云将军核对银两的,于是安心带着翠喜回府去了。 来人确实是积善堂堂主,璟王萧承祉。 只见他眉头紧锁,跨步极大,在一片夜色中显得很是焦急。 他匆忙往楼里走去,连站在门侧的云海棠都没有发现。 不一会儿,只见他怀揣着一只粗线荷包又重新出来,这一回,瞧见了还没动身离开的云海棠。 “海棠!”萧承祉把荷包赛进衣袖,见到她时,眉结已经舒展,眸中泛起一丝星光。 “小橙子!”云海棠本来还在暗自神伤,但见到他便有些忘却了,“望月楼都快打样了,你这才来做什么?” 萧承祉向身旁的侍卫微微侧目,侍卫立刻明白,牵了马车往远处去了几步。 “海棠,借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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