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棠随萧承祉往望月楼侧面的小街上走了一截,只听他口中说道:“我生母连日来身体不适,但她又请不到太医,今日冷宫中有人来找我,说是我生母她……她有些艰难……怕是……” 见萧承祉眼眸暗淡,云海棠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听他的口气,他的生母好似有些危在旦夕。 “你现在这是……”云海棠关切地问道。 “我平日的银两归于太后管理,一时拿不出来,便借积善堂的一用。”他说着,把衣袖里的荷包递于她看。 积善堂当日是由他创建的,想来堂主借用必是无碍。 “可是,这么晚,你去哪找大夫?”云海棠看到,那荷包里的银两其实并不算多,只因积善堂刚刚筹建,商贾捐赠有限,而连日来又多有求援之人,故银池所剩无几,差不多全在这儿了。 但她没这般说出口,怕透出他的窘境。 “海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萧承祉突然握住她的双手,“你能不能……能不能救救我生母?” “我?”云海棠一时有些惊讶,“可我并不是大夫。” 萧承祉眼神坚定地望着她,手也握得更紧了一些:“我信你!” 云海棠在太傅府上抢救梁老夫人一事,萧承祉全程看见。那日,他为了躲过查找刺客的金吾卫,在白梅中隐了许久,心中对她的医术和胆识已是佩服万分。 云海棠的一颗心扑通乱跳,不仅是因为他如此紧地握着自己的手,更因为他让她深夜入宫医治。 她的心中有很多的犹豫,但萧承祉一脸恳求的表情,让她实在不忍拒绝。 这一切都应是他瞒着太后所为的,他虽贵为皇子,却有着太多的身不由己,哪怕是想救自己生母这样一个朴素的心愿,却都不能昭然行事。 被握着的手一时没有放开,萧承祉希翼的眼神在夜空下显得格外璀璨。 “好!”云海棠弯起一抹宽慰的笑,点头答应了下来。 宫门酉时已下匙,任何人不得进出,若有特别紧急情况,均需请奏,将奏折由宫门缝里递给皇门使,再呈司礼监提督太监审定。 萧承祉虽有皇子令牌,但多携了云海棠一人,便不太方便。 他正在想是不是将云海棠乔装打扮成自己模样,由侍卫携令牌送入宫,自己于宫外等候,云海棠已想好了主意,自行上了马车。 “这怎么能行?”萧承祉看到她的动作,吃了一惊。
第38章 进宫 只见云海棠独自先行上了萧承祉的四轮平顶轩车。昨日她早就观察仔细,于是轻车熟路般地掀起了车内坐垫,整个人准备钻下去。 萧承祉一把拉住了她:“这怎么能行?” 云海棠拍了拍他的手,随意道:“无妨,事急从权嘛!” “不可。”萧承祉执意拒绝。 他怎么也不能让她如此委屈,明明是为了帮自己才需进宫的,堂堂大将军的女儿,怎么能为此行起偷盗小贼才会做的行径。 “如今是石火光阴,再耽搁下去,你生母可能就真的有危险了。”云海棠认真道。 萧承祉拉扯的手有些犹豫,云海棠已莞尔一笑,自己钻了进去:“我从前经常这么做,救人要紧,你就别再纠结了。” 说着,自己一掌拉下了坐垫,从里面发出闷闷的声音:“走快些啊,里面闷得很!” 萧承祉让侍卫一路快马加鞭,行至宣武门口,递了璟王令牌,皇门使方开门放进。 过了门禁,萧承祉赶忙抬起座位,扶出蜷缩着的云海棠。 大约是在里面待得有些久,她的面颊泛着淡淡的红光,车厢内散不出的酒味,瞬间淡香可闻。 这是她时隔十年之后再一次进入大周朝的皇宫,与上一次不同,这一趟的马车行驶的是有悖于东宫的另一个方向。 一路陌生的风景,陌生的高墙,陌生的石道,陌生的枝丫。 冷宫比云海棠想象得要远,马车几乎穿过了整座殿宇,才在皇城西北角的甬道尽头,来到了璟王生母曹贵人的住地——北幽所。 月冷星寒,人刚下了马车,便觉得一阵冷风扑面而来,云海棠不禁拿手臂将自己的身子裹了一裹。 十年前,她眼中的皇城,虽然也是一样的冷清与素静,却因为有个腼腆的小男孩,而有趣得许多。 但今日,这个北幽所仿佛是个与世隔绝之处,虽建在大周宫中,却与其他的红墙金瓦截然不同。 四周灰土色的高墙呈现出一片萧败之象,像一座高耸的陈旧囚笼,将一个个女子鲜艳的青春无声埋葬。 廊檐下,石雕的龙凤图案依旧栩栩如生,抬头隐约可见,只是黯淡无光,没有了往昔的绚烂与光彩。历经风雨侵蚀的斑驳木门,散发着淡淡的尘土气息,让人总觉得上面不知何处,会生出看不见的蜘网蚁丝。 萧承祉一手负背而立,另一手轻扣了几声门。 过了一小会儿,里面传来一阵小心翼翼的脚步声,那声音像是踏在许多零碎的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响亮。 院内抛出一根打了结的藤条,侍卫用手垫着,让萧承祉与云海棠踏上作梯。 两人步入院内,满目荒草丛生,一个眼神凹陷的年长嬷嬷穿着单薄衣裳,拜了声璟王殿下,便引眼前人去往内寝。 听萧承祉介绍,云海棠方知晓,这是曹贵人曾经的贴身丫鬟,当年心甘情愿地跟了主子一同来了冷宫,心中对她敬叹万分。 内寝的一张浅棕松木床上,躺着一个干瘪的人影,想来就是曹贵人了。 她的脸色苍白如霜,一只手悬在床侧不住地颤抖,喉咙间不断发出艰难的风韛声。 “我先看看。”云海棠走上身前,一摸她的额头,已是滚烫,于是赶紧将她瘦骨嶙峋的手腕平搭在床榻上,摸其脉象。 那脉轻取即得,重按稍减,举之泛泛有余,如水上漂木,云海棠寻了半晌,只觉那脉来迟慢,一息竟不足四至。 她遂转身问身旁的嬷嬷:“贵人的身体这样多久了?” 嬷嬷的眼里早已泛着泪:“贵人身子不好已是两三年了,但去岁寒冬之后更甚,昨日突发高烧,竟沉迷不醒,我喊了半日都没有动静,一时无措,所以才托人转告于璟王殿下。” 云海棠心中怜惜,没想到这副清瘦的身体竟是苦熬了这么久,当下便觉得,自己无论如何要缓解些她的痛楚。 萧承祉也是许久都未曾见到生母了,这一见竟发现枯槁如此,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些许的陌生。 他见云海棠的面色凌峻,心中已觉得不太好,但还是问了声:“我生母脉象如何?” “此属浮脉,浮脉类的脉象,有浮、洪、濡、散、芤、革六脉,因其脉位浅,浮取即得,故归于一类。浮脉主表,一般是邪袭肌腠,卫阳奋起抵抗,脉气鼓动于外,脉应指而浮,故浮而有力。但曹贵人的脉象浮大而无力,表明内伤久病体虚,阳气不能潜藏而浮越于外,确实是长期所累积。”云海棠有些垂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此种病症,她在医书上见过,心中知晓该如何对症下药。但曹贵人身居冷宫,常年不得出,医者亦不可进,就算申了恩请,有大夫来瞧,但这病需长期调理,所需药材又多是昂贵的进补之物,怕是难以久维。 况且,她此刻高烧不退,实在是等不了那么久。 “嬷嬷……”云海棠突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先帮我个忙,越快越好!” “好!姑娘请说!”嬷嬷立刻抹了眼泪,听着她的吩咐。 “我见你院内有深井,烦请你先打盆井水来。”嬷嬷应声而去。 云海棠而后又举起自己的手,用嘴咬起自己的指甲。 “你这是做什么?”萧承祉连忙上前阻止。 云海棠一边咬着,一边对他道:“你也去帮些忙,我刚才进来时,见这屋檐边有些麻雀粪,你拿那个取些来。” 她说着用手肘往桌上一个破旧铁勺指了指:“挑那些白色的,越白越好!” 萧承祉面色犹豫,云海棠抬眸道:“你不是说信我吗?” 他只好略有为难地出了屋。 不一会儿两人皆取来了云海棠所需之物。 她让嬷嬷将帕子在井水里打湿,从额头、脖颈、腋下、手肘内侧,手心、膝盖下方、脚心等处,依次为曹贵人擦拭,每擦一次就重新用冰冷的井水再拧了来。 自己又在屋内寻了些剩粥,将指甲片、麻雀便混在一起,用铁勺撵碎在一起,撵到一半突然想起来什么,把碗递到萧承祉手中,只道了声:“你继续。”便自己跑出了屋。
第39章 遮不住的爱慕 等她再回屋的时候,手中已捏了一只约有七八寸长的蚯蚓,还在不停地扭动着身体。 萧承祉一时有些不适。 云海棠虽说也是个喜净的,但事出紧急,救人要紧,她却一点也不娇柔。 只见她用手将蚯蚓掰成几段,放到刚才的粥碗里,从萧承祉手中接过来,继续搅拌。 麻雀粪就已是很恶心的了,再加上透着紫红色鲜血的死蚯蚓,萧承祉便觉得有些看不下去。 见他微微抬起衣袖想遮住鼻息,云海棠却不以为然,口中笑道:“你不要小瞧着这些东西平凡无奇,在这种关键时刻,可都是好东西呢。” 她一边和着粥,一边介绍道:“人的指甲,叫筋退,性味甘咸,能够清热解毒,可治生疮、平喘;你方才去取的鸟粪,和那些禽粪、蝙蝠粪一样,都是药材,能清热去毒,还能治妇人之症。” “姑娘这么说,我便也想起来,从前听太医院的人说过,蚯蚓也叫地龙。”嬷嬷在一旁看着云海棠细心研磨,心底感激得很,于是也道。 “是的,地龙是一味药材,想必太医院定是也有。”云海棠弯起唇角,“嬷嬷以前常去太医院拿药吗?” “去过,那时候和太医院的几位太医还熟稔得很。太医院的药有北疆那里那种珍贵的药材,也有姑娘眼下这种奇特之物。”嬷嬷想起曾经盛景,眼神里仿佛散出了光,“我还记得,那些地龙一小截一小截的,装在一个琉璃瓶里,用水泡着,泛着好看的淡紫色。” “嗯,那是蚯蚓洗净后再切断,被水浸泡,而后稀释出的血色。”云海棠平和地道。 “是血色?紫色的血?”嬷嬷好奇,“我瞧见旁边还有一些琉璃瓶,各有各的颜色,那些不该是血了吧?” 云海棠弯眸一笑:“估计也是,不同之物有不同的血色,就比如,鲎的血是蓝色,蛛的血是青色,鳝的血是黄色,蟹的血是绿色……” 萧承祉还是第一次听闻这些,有些惊诧。 大约是回忆起了从前,对比今日之光景,嬷嬷的眼神倏而又黯淡了下来,口中喃喃:“那时候,曹贵人还只是个封了常在的小主,刚得圣宠,也并未生什么病,只是陛下见其面色清淡,劝其多补补,于是命我去太医院取些进补之药。陛下说,让曹常在调养好身子,好为自己再添个龙儿。陛下那时候待小主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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