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疏忽了,”红缨抢先一步接过书来,小心包好,“天太黑了,伤眼睛,我们还是回去再看吧。”
萧嫱内心五味杂陈。
在她的记忆里,叶青不仅不善音律,而且讨厌音律。正如萧瑾所言,他是个只会舞枪弄棒的武夫,除了练兵喝酒,再无其他闲情雅趣。
印象里的叶青,温柔但消沉,善良且颓然,他是能传递阳光的人,与他相处总能轻易感受到爱和温暖,可是在那温暖背后,总有一小片挥之不去的阴影。
鬼魅似的纠缠着他,困顿着他。
萧嫱定了定神,问道:“你很喜欢音律?”
叶青难言心中热情,点头道:“算是吧,音律是为数不多可以跨越贫富与阶级、与所有人产生共情的东西。无论身处何种境遇,总能从中寻得一方属于自己的乐土。”
他说得越是轻松自然,萧嫱心里越沉重。
究竟发生了何种变故,才会使得少年意气不再呢?
说不清是出于愧疚还是爱意,萧嫱决意查清其中曲折,尽她所能去保护叶青。
夜色更深了,该是道别的时候了。
萧嫱将一箩筐书递给叶青,笑道:“今夜过后,我会请父皇开设学堂,邀请世家公子们来宫里听课,叶小将军肯赏脸吗?”
叶青的眼睛顿时亮了,“此话当真?”
若真如此,他就能避开老爹,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萧嫱点了点头,“等我的好消息吧。”
她依依不舍的放下帘子,“该回府了。”
秦风领命,朝叶青点头道别,“叶小将军,后会有期。”
回到公主府时,萧嫱的眼睛已困得睁不开了,任由红缨摆布,宽衣、洗漱,直到脑袋贴紧枕头,虚脱的身体才有了如释重负的愉悦感。
这一晚,萧嫱做了一个梦。
梦里,叶青的身影渐行渐远,她不停的奔跑着,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
四季轮回,山海更迭,她都不曾停下,脚底板被碎石磨穿,溅了满地的血。
不知过了多久,叶青终于停下来了,微笑着向她伸出手来。
喜悦瞬间盖过了疼痛,她欣喜若狂,激动的握住了他的手。
刹那间,叶青背后蓦然闪过一道剑影,血光四溅。
“咔嚓——”一声,心上人的头颅被齐齐斩断,咕噜咕噜的滚到她怀里,染红了她的胸膛。 她猛的抬起头来,却见萧瑾手执利刃,目光染血,森森然道:“你当真以为,可以逆天改命吗?”
仇恨与痛苦将她瞬间吞噬,她凄厉的喊着叶青的名字,恶狠狠的看着萧瑾,恨不得将他撕碎。
“叶青——”
她嘶吼着从梦中惊醒,刚一坐起,便听得茶盏跌碎的声音。
半梦半醒间,她转头看去,却看到年幼的萧瑾低着头坐在茶案前,像是在思索什么。
“啊——”萧嫱又一次失声尖叫,仿佛对萧瑾的恐惧是出于本能,早在她意识到自己的恐惧之前,身体先一步有了反应。
意识清醒时,她尚且能克服这种本能,冷静的对待萧瑾。 可是她刚在梦里受到了惊吓,恐惧瞬间大过理智,浑身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红缨知道她做噩梦了,连忙跑过来照顾她,拍着她的背道:“公主莫怕,天塌下来有我红缨顶着呢,咱们先洗把脸清醒一下啊……兰尚,快去打盆温水来。”
兰尚接到吩咐,急匆匆的打了一盆水过来。
萧嫱洗过脸后,清醒了许多,仍是心有余悸,扯着胸前衣襟看了又看,直到确认没有血迹才长舒一口气。
她不想再次失去叶青。
同时,痛恨自己的懦弱。
“仅仅是一个梦,就几乎要了我半条命…… ”
她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不堪一击。她厌弃这样的自己!
红缨抱着她,按摩她掌心的穴位,“公主不怕,有红缨在呢,下一次梦里再有什么妖魔鬼怪,你就报我的名字,让它们来找我!”
听到这孩子气的安慰,萧嫱没那么害怕了,缓过劲儿,故作无事道:“报你名字有什么用,你又不是钟馗。”
红缨灵光乍现,“公主倒是提醒我了呢,今晚就在您床头贴两张钟馗像,看哪个不长眼的还敢来招惹。”
萧嫱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嬉笑间,听得兰尚惊呼一声,“小殿下,您的手割破了!”
众人这才注意到,萧瑾正蹲在地上捡茶盏碎片,右手掌心被碎片划伤了,有一条狰狞的裂口。 红缨顿时恨自己不能劈成两半用,连忙跑过去检查他的手,“怎会扎得这样深?兰尚,快去请太医!”
到底是姐弟一场,见他受伤,萧嫱于心不忍,起身去检查他的伤势,却被萧瑾喝住了。
“不要过来。”
萧嫱一愣,停住了脚步。
“流血了,我怕吓到长姐……”他奶声奶气道。
萧嫱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一遍又一遍的劝自己道,“此萧瑾非彼萧瑾。”
实在不该对着一个八岁的孩子动怒。
“罢了,”萧嫱坐回床上,叹气道:“好端端的,为何要去碰碎掉的茶盏呢?”
萧瑾神色黯然,“茶盏因我而碎,总要做些什么弥补过错才是。怪瑾弟不好,又给长姐添麻烦了。”
红缨闻言又气又心疼,开启大姐姐唠叨模式,“茶盏哪有小殿下的手金贵啊,现在可好了,茶盏碎了手也破了,公主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可是疼坏了呢。小殿下,这种傻事做一次便够了,万不能有下次了。”
萧瑾喃喃道:“倘若受伤能换来长姐的原谅,再来一万次又有何妨?”
红缨一个脑袋两个大,这姐弟俩怎么一个德行,明明互相在意,却做着互相伤害的事情。 两头犟驴!
萧嫱眉心一跳,那样自暴自弃的话语竟会从小孩子口中蹦出。只怪她平时太宠着萧瑾,萧瑾才会如此依赖她,甚至为了博取原谅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
倘若不能及时切断这种近乎偏执的依赖,很难不重蹈覆辙。
她痛苦的闭上眼睛,带着怒意道:“并非所有错事都有办法弥补,如同这碎掉的茶盏,哪怕你的手被扎成筛子,茶盏也不会复原,又谈何原谅呢?阿瑾,人的一生会面临很多选择,当你的选择没有伤及无辜,你才能坦荡的活在世上,无需任何人的原谅,光明磊落的活着。”
“长姐的教诲,阿瑾记下了,”萧瑾稚嫩的脸上忽然涌现一抹苦涩,“无论长姐是否相信,我,萧瑾,永远不会做出伤害长姐的事情。”
萧嫱嘴角勾起讽刺的笑,记忆回到了十五岁那年的夏天——
那是她第一次骑马,萧瑾信誓旦旦的对她说:“长姐若想做高天之上的飞鸟,阿瑾便化作长姐的翅膀。”
可那是通往地狱的翅膀。
沉默半晌,她才回道:“但愿你能记得今天的话。”
话音刚落,兰尚进来禀告道:“公主,太医已经到了,我带小殿下去偏殿问诊。”
“去吧,”萧嫱摆了摆手,又道:“对了,小殿下年岁渐长,出入长姐闺房多有不便,下次再来,去客房候着便是了。”
放小殿下进来的兰尚连声应着,“奴婢知道了,不会再有下次了。”
萧瑾身子一僵,半晌才回过神来,“长姐说得是,阿瑾长大了,该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
见他开悟了,萧嫱有种云开见月明的舒心,眼里总算有了笑意:“快去吧,养伤要紧。”
房间里终于静下来了,诡异的气氛也随着萧瑾的离开而消散了。
红缨轻拍着脑壳小声道:“公主,您方才变得好可怕呀!”
“有吗?”萧嫱摸了摸自己的脸,叹道,“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真正的可怕。”
红缨似懂非懂,打着比喻道:“长姐如母,而惯子如杀子,殿下是这个意思吗?”
这都是哪跟哪儿?不过,话糙理不糙。
萧嫱白了她一眼,“没时间想这些事了,红缨,准备一下,我要去见父皇。” ---- 写这一章的时候歌单刚好循环到歌曲《一拜天地》,一时兴起,摘了几句歌词,引用歌词,也是为了筒子们更好的猜出干饭人的身份。
第7章 第七章 ====== 萧嫱今日穿得格外端庄,毕竟是重生以来第一次面见父皇,她不想太过随意。
养心殿内,萧焕面色铁青,握着朱笔的手上青筋四起,不出意外,折子上写的一定是立储之事了。
萧嫱心里感慨万千。
她的父皇不过三十余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岁,却被多年前的一场算计彻底毁了。
谁能想到,九五至尊的年轻帝王,实则与宦官无异。他空有举世无双的容颜,空有凌驾众生之上的权力,却因为深深的自卑不敢与爱人相守。
这种绝望与耻辱,最容易造就暴君。
萧嫱由衷的敬佩父皇,这么多年他独自承受着痛苦,没有在屈辱中迷失自我,他依旧如从前那样镇静自若,用他的智慧与仁政,造就了君圣臣贤的佳话。
唯有面对立储之事,他才会勃然大怒,那些奏请他立储的折子,是一把把插在他心口的尖刀。
萧嫱永远都不会忘记,十五岁那年,父皇在她面前自揭伤疤时流露出的自卑与痛苦,向来骄傲的父亲,几乎是哀求着,把江山大业托付于她。
好在,一切可以重来,她深吸一口气,轻咳一声。
“父皇,儿臣来看您了。”
看见萧嫱进来,萧焕的脸色有所缓和,严肃中多了分慈爱与宠溺,“朕的小公主,昨天去哪里玩了?”
萧嫱故作生气道:“父皇,你监视我!”
萧焕冷哼一声,“父皇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倒是心大,只带一个侍卫就敢出宫,万一碰上危险可怎么办?”
萧嫱并不恼怒,只是装模作样道:“可是这样一来,女儿无论做什么事情都瞒不过父皇的眼睛了,女儿哪天心血来潮,想给您准备惊喜,不也办不到了吗?”
萧焕微微挑眉,神色完全缓和下来,笑道:“你放心,暗卫是极有分寸的,不会事无巨细的禀报。倒是你,一大早跑过来是不是有事求朕啊?”
“父皇英明!儿臣想在宫里另设学堂,邀请世家子弟一起进宫读书。”
“你呀!”萧焕轻敲她脑门,一本正经道:“依朕看来,读书是假,想见叶家那小子才是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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